“弱國無外交”,似乎對於“我大清”來說,這幾乎就是一條定律,反正無論是怎麼去談,到最後總歸是要割地,是要賠款,似乎真的是沒有外交一般
。
可實際上呢?
如果弱國無外交是因爲虛弱的人根本沒有力量的保衛自己,而在這種情況下,弱國比強國更需要外交!因爲強國外交藉助國家實力,多少都有以強凌弱的態勢,外交的姿態也就來得粗獷。而弱國只有依靠外交的成功,纔可能維護自己的生存與尊嚴,它的外交必須細膩,必須技巧與嚴正結合。
也正因如此,“弱國更需要外交”這句話一直以來,無論是統監府時期也好,總督府時期也罷,都是外交人員需要銘記的一個原則。
越是弱國越需要用外交去保護自己的權益。對於此,或許沒有誰會比唐昭儀,這位外交部長更爲了解,經歷過朝鮮廢約的他,自然深知外交的重要性。熟知如何利用列強矛盾爲已用,也正是在這過程中,通過不斷的學習,唐昭儀和他的助手們學會了衆多的外交技巧。
也就是在他們的外交技巧不斷提高的過程中,東北以至於“大清國”的實力卻在迅速的變化着,儘管現在,於時人的眼光看來,大清國被九個地方總督所“分裂”,中央政權權威空前下降,但在西洋人的眼中,他們卻像是看到了“一個帝國的春天”——看到了國人在用政治手腕解決紛爭,相比於國人似乎那作爲擺設的議政會,對於西洋人而言,無疑是一種進步。與之相襯的軍事實力上的進步,同樣被西洋人看在眼中,以至於令其對“清國”的力量產生了錯誤的判斷。
也正是基於這一錯誤的判斷——大清國的國際地位得到了提高。當然這其中也有英國出於抑制俄國戰略上的需要的刻意爲之。而在“夏維夷事件”後,更是令國人志氣大漲,似乎當真一夜成爲了強國。
當外界因此產生誤判的時候。作爲外交官員的唐昭儀卻非常清楚,揭開所謂的“強國”的面紗。這個國家依然是虛弱的,掀開了所謂的“他國尊重”的面紗後,依然可以感受到來自西洋人的歧視與輕蔑。
非得通過一場戰爭來獲得強國地位!
即使是作爲外交官,對於從戰場上獲得“強國地位”,唐昭儀也不會持一絲懷疑態度,地位不是他國施捨的,沒有戰場上擊敗一個列強,沒有任何人會承認你是強者。不過認同歸認同作爲外交官的他又豈不知道,打一場只會有兩種結果,一種固然是人們所希望,而另一種呢?無疑是人們所不願意看到的。
所以,外交官需要有冷靜的頭腦,需要有清醒的意識,可有時候,即便是在心底反覆唸叨着“冷靜”,那冷靜的頭痛依然會失去控制,就像現在。就像此事,在同荷蘭領事的會面結束後,幾乎是在將對方送上馬車。轉身在的瞬間,一句粗話便從唐昭儀的口中迸出。
“丟他老母啊,”
一聲粗話之後,唐昭儀又惱怒的說道。
“當真以爲我們不敢打仗嗎?”
這也難怪,爲了能夠在荷屬東印設立領事館,在“總理衙門”的委託下,唐昭儀作爲談判代表,同荷蘭方面已經談了整整一年,在過去的一年中。雙方的談判遠遠談不上順利,甚至荷蘭壓根就沒有想要談判的誠意。在一些問題上,更是寸步不讓。
這不。談判又一次擱置了。
荷蘭人的輕視,更準確的來說,是荷蘭人的歧視,如何能不唐昭儀惱火。
“大不了一拍兩散,大家槍口對槍口,炮口對炮口的說話!”
若是換成其它的列強,或許唐昭儀還不至於如此,但在他看來,荷蘭只是一個小國,不可能作出太過強硬的表態,但結果卻出乎他的意料。談判的受挫,甚至讓他懷疑起自己的談判策略發生了問題,但今天的談判,卻讓他清楚的意識到一點——荷蘭人之所以無意談判的根本原因是什麼。
“是骨子瞧不起咱們
!然帥!”
坐在大帥的面前,將談判的進展一一加以彙報之後,唐昭儀用憤憤難平的態度的說道。
“以我看來,這次如果想要取得進展,非得持以強硬態度不可!”
他的話聲頓了頓,看着若有所思的大帥說道。
“方今之世,西洋人待華僑最爲殘酷者,當數荷蘭爲最,且不聞百五十六年前的“紅溪慘案”,便就是現在,荷蘭人於其屬東印,以嚴刑酷法來束縛華僑,以苛捐雜稅盤剝他們……”
作爲廣東人的唐昭儀自然關心華僑的利益,畢竟他們大都是廣東人,而在其提到“紅溪慘案”時,唐浩然的眉頭也跟着一跳,他自然想到了那位後世“磚家學者”口中所謂的“十全老人”、“千古一帝”對此事的反應。
“南洋事誠不法,然漢商素違禁久居其地,自棄化外,名雖漢人,實與彼地番種無異,揆之國體,實無大傷。”甚至那位所謂的“千古一帝”還對荷蘭來使說“莠民不惜背誦祖宗廬墓,出洋謀利,朝廷概不聞問”,這就是所謂的滿清對於所謂的子民的態度。
“根據法令,華僑被限制住在指定的區域,華人區,未經許可,不得隨意搬遷,從傍晚六時半至黎明前五十半,如若出門,須帶火把或燈籠,以便於監視,想要從居住區到另一地區旅行或探親,需要事先提出申請,手續繁瑣且費錢……到達目的地後,需在24小時內向當地政府申報,否則會受到懲處……”
唐昭儀一邊說,一邊注意觀察着大帥的神色,見其眉頭緊鎖着,面色中隱露不快,便知道自己的猜對了。
“根據荷屬東印當局四十年前頒佈之法律規定,荷屬東印居民被分爲四等。第一等爲歐洲人,第二等爲荷蘭後裔,第三等爲和歐洲人同等待遇者。第四等爲等同原住民同等待遇者,而華僑則爲最末等……”
“除地位上加以限制外。其還規定華僑必須留辮子,他們認爲這是華僑的標誌,且華僑不準穿西裝,只准穿對襟的馬褂……”
隻手端着茶杯,唐浩然只是默默的聽着,那眉頭越皺越緊,臉色中的怒意也越來越濃,可在另一方面。他的心底卻又似長鬆了一口氣,這不正是自己所需要的嗎?
或許,對於唐昭儀等外交官員們來說,他們希望通過在荷屬東印設領,以爭取走出去,建立東北自己的外交體系,但對於唐浩然而言,他卻早已經虎視眈眈的盯上了荷屬東印,一方面是盯上了那裡的油田——婆羅洲的油田直接關係到未來數十年間,中國的石油戰略安全。所以纔會處心積慮的想要奪取婆羅洲。
而在另一方面,現在關內李鴻章對東北的警惕,使得唐浩然不得不想辦法轉移一下國內的注意力。而沒有什麼比外事更容易轉移注意力。一但東北於南洋挑起事端,那麼,李鴻章所看到的將是東北的力量爲南洋牽制,加上“愚蠢”的外交得罪的“西洋人”,自然會放鬆警惕。
如此一來,東北方纔有機會繼續實施“韜光養晦”的戰略部署,爲下一步計劃做好準備,而不至於過早的將本就虛弱的力量陷入紛亂的國內爭鬥之中,進而影響到整個戰略部署。
一句話說完。現在唐浩然並不想插手關內,不是因爲實力。而是因爲時機,現在對於國內中上層社會而言。他只是一個“叛逆”,年青而沒有聲望,這意味着現在入關,很難爭取到他們的支持,畢竟對於那些人而言,相比於年青的唐浩然,他們更願意支持如李鴻章、張之洞等那樣老成執重,早已名滿天下的大人。
時間是硬傷,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對於國人而言,東北以及自己的根基實在是太過薄弱,所以,非到迫不得已,他們是不會選擇東北的。甚至就連同唐浩然一直以來最得意的“令美帝擴張止步於夏威夷”的“外交成功”,在國人看來都是“年青人的狂妄之舉”。
那些人,根本就不懂得什麼是外交,更不知道什麼是國家戰略
。自然無法理解唐浩然的深意,可問題就在於此——正是這些人掌握着中國的話語權,即使是如唐浩然也不得不做出讓步,至少眼下,既然不說是讓步,也得顧忌到他們對話語權的掌握。
若非是顧忌到那些人,現在關內的新政,又豈只是“打補丁”?即便是看起來極爲大膽的袁世凱,每一步棋走起來,也是小心翼翼的,即使是稍有大量之舉,那也是打着“爲民福祉”的名義。甚至說連同直隸那邊的土地調查,也是查而不告,直接將調查所得數據收入總督府,而不作收稅標準。
沒有任何人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在未奪取天下時,就得罪掌握話題權的那部分人,縱是半個多世紀後的“土改”,那也是解放後方纔“全面推行”的,在此之前,更多的是降租減息,是利用舊制以爲稅收,至於“公私合營”更是無人會提,不僅無人會提,反倒是大談振興民族工業,支持民族企業。
自古以來造反者總會輕許諾言,以爭取所謂的民心,而民心在何?不外乎掌握話語權的人手中,也就是在那些士紳的手中,百姓總是盲從的。
也正因深知其中道理,唐浩然纔會對關內表現的謹慎非常,因爲他既沒有十幾萬幹部可以派往全國,更沒有百萬工作隊深入農村,而且,這個時代的農民更保守、更傳統,甚至在關內的農民眼中,他唐浩然不過只是一個“目無君父的亂臣賊子”,至於什麼所謂的民族,對於他們來說,更是空洞之詞,全沒有任何意義,即便是於東北人而言,又有何意義?
在這種情況下,冒然捲入關內的事端無疑是不智的。非但不應該捲入,還應該千方百計的避免將關內的矛盾惹於已身,避免關內對東北的“過份關注”。
現在,因爲艦隊,已經引起了關注的注意,那麼如何消除這份關注呢?只有將國內的注意力轉移到國外了,而且……在內心深處,唐浩然同樣渴望着爲自己正名,令關內百姓不再視自己爲“亂臣賊子”,而是“民族英雄”。
“……其從華人中挑選一些可供其利用之徒,委以一官半職,授以一定權力,來處理華人事務,這既爲甲必丹制度,他們領取荷人之俸,自然爲荷人辦事,如收稅、訴訟、簽發各種證書之類,他們有一定權力自然可作威作福,其中雖不乏熱心爲同胞辦事者,但媚外成性,狐假虎威、魚肉同胞、爲虎作倀者亦不在少數,其以中國之人欺中國之民,可謂是喪心昧良……”
“啪!”
猛的用力拍一下書桌,唐浩然沉喝一聲。
“此等漢奸,實是該殺!”
恰到好處表現出自己的義憤填膺之後,唐浩然又站起身來,怒言道。
“還有這荷蘭人實在是欺人太甚!當真是欺我中國無人,欺我兵艦不能護民?”
儘管心下早已經拿定主意,可是唐浩然知道,至少在外界的面前,自己不能夠表現出躍躍欲試之態,而應該樹立一種“被迫與無奈”,從而弱化“擴張”。就像現在,荷蘭人的傲慢將是導致一切問題的根源——自己已經很大度的同他們談了一年,既然他們沒有想談下去,想要讓步的心思,那剩下的問題自然也就好辦了。
“少川,你說,強硬表態,那麼,如何才能表達咱們強硬的態度,外交部那邊需要什麼,你儘管直言,我這個當總督的,一定全力配合!”
神情嚴肅的表明自己的態度之時,唐浩然卻又把皮球踢給了外交部,有時候,事情總是如此,即便是對待自己的下屬,也需要玩弄權術心機。
“這……”
大帥許諾,讓唐昭儀一愣,然後又是一陣沉默,好一會纔開口說道。
“然帥,職下以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