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白的牆壁、乾淨的玻璃、乾淨的洋灰碼平的地面,整齊的高低牀……每一座軍營幾乎都是相同的——一間大通道式的像是間倉庫的營房,每間宿舍可以容納一個排的官兵,所有人都睡在高低牀上,在這裡完全沒有任何隱私,甚至就連同他們的衣櫃都沒有鎖,這是爲了便於檢查。
嗯,當然也不是全部,衣櫃內其中的私人貴重物品櫃是可以上鎖的。至於其它,即便是櫃中的衣物擺放順序也都是有着嚴格內務條令規定的,沒有任何人敢於違反。
在這間“堆放”軍人的“倉庫”之中,只有排長一人享有獨立的宿舍——一間只有六七個平方米的排長室,不過即使是排長的房間,也不過僅只是比普通士兵多出一張書桌以及一個小書櫃而言。
甚至在環境中,排長室的環境無疑是最爲惡劣的——其位於門邊,與其正面相對的正是衛生間,而其隔壁又是洗手間,這種營房的設計實際上是刻意爲之的,因爲排長爲避免被穢氣“薰陶”,便會嚴格按照內務條令的要求,讓士兵每天都必須用刷子清浩衛生間、洗手間,絕不會容忍一絲的馬虎,否則遭罪的肯定會是他們自己。
也正因如此,對於內務條令,這些排長們從來都是一絲不苟的遵守着,甚至可以“細心”到什麼牙刷刷地板啦,刷馬桶啦,總之,這既是“紀律”,當然更多的是爲了他們自己。
“嘀噠、嘀噠……”
在洗手間裡,未曾擰緊的水龍頭依然滴着水,自來水、電燈、沖水廁所,對於剛抵達軍營的新兵來說,營房每一處都透着新鮮,他們的出身不同,既有來自移民定居點的二代移民,也有村屯裡青年,但無一例外的,即便是那些居住在設施良好的移民定居點內的青年們,也會地有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身邊的一切。
對於這些大都來自鄉村的新兵來說,軍營裡總是充斥着太多的讓人覺得新鮮的事務。自來水、電燈以及沖水廁所,所有的一切過去都是隻存在於教學掛圖上,而現在他們卻需要適應這一切。
但不過半個月,這種新鮮勁就被疲憊所取代,每天繁重的體能訓練、軍事訓練,壓得他們透不過氣來,而對於文盲的新兵來說,他們還需要接受額外的掃盲,對於新兵營裡的新兵來說,他們必須在三個月內完成全部訓練大綱所要求的基本訓練。
高強度的訓練,帶來的直接後果就是,這些新兵只要一倒頭,立即就能睡沉,非得哨聲才能喚醒他們。有時候,軍隊就是這樣,給你一杆槍,然後“教會”你睡覺,當然,不需要教,只需要把你身上的精力榨盡,你自然就會沉睡,而不會再惹出任何麻煩。畢竟,這個年齡的青年正是荷爾蒙分泌旺盛的時候,如果不榨盡他們的精力,不定會惹出什麼禍事來。
當嘹亮的軍號聲劃破營區的寂靜時,穿着黑色的作訓短恤、踏着深腰帆布靴,走出排長室的的排長,站在了宿舍中間那兩米寬的通道中央,將胸前有哨子往嘴裡一叼。
“嘟……”
刺耳的哨聲響起的瞬間,被哨聲驚醒的新兵壓根沒有時間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上鋪的、下鋪的紛紛在第一時間內從牀上跳下來,一腿蹬起掛在牀頭褲子、迅速穿好軟膠底的深腰帆布靴,然後一邊朝衣櫃跑着,奔跑的同時穿着作訓T恤,迅速打開個人衣櫃,拿起牙刷擠牙膏,朝洗手間走去的路上,有人已開始刷起牙來了。他們中的許多人在半個月前,甚至從未曾刷過牙,但是在軍營中他們必須遵守的衛生規範中,就包括刷牙,這是爲了保證軍隊的戰鬥力,避免牙科病的發生,而特意制定的規範,在軍營中他們需要遵守許多看似簡單的衛生規範,最終會隨着其退役而被帶入民間,進而形成全社會良好的衛生習慣。有時候,習慣總需要藉助一些手段加以培養,無論是服兵役亦或是國民役,都會促成他們養成一些習慣,畢竟養成一個習慣只需要十五天,而三個月,足夠讓一個人脫胎換骨。
從起牀的第一時間,戰鬥就已經打響,在他們忙活着洗漱的時候,已站在宿舍門外的排長和其它每一個排長一樣,站在那裡看着左手腕處的手錶,爲下屬的動作記時,每天,作爲排長的他們,總需要比普通士兵起的更早一些,然後悄無聲息的刷牙洗臉,完成個人內務,然後再去喚醒那些士兵。
在排長們看錶計時的時候,穿戴整齊完成個人內務的新兵們開始接二連三的衝出營房,站在房門前列成隊列,在列隊時還不忘記檢查身上的裝容,攜具,備齊、槍,上肩,揹包,整齊……在李龍爲自己和戰友完成檢查的時候,他聽到了排長那有些沙啞的聲音。
“十、九、八……”
當他倒數到“一”的時候,最後一個人才從營房中衝出來,衝出來的人沒有任何猶豫,立即在隊列的最前方趴下,開始做起了俯臥撐,在他作着俯臥撐時,值星長已經發出了口令,立正,向左轉,齊步走。
沒有任何意外,每一個新兵都是踩着最後一人的揹包通過,而每一次,他都必須儘量撐起身體,而嘴裡還在那大喊着報數。直到排裡的最後一人從他身上踏過之後,簡單“懲罰”結束之後,他才站起身跟上排裡的兄弟,跟着他們朝着訓練場走去,然後是一天例行訓練的開始——五公里的武裝越野,雙眼一睜便是一個五公里,這是東北軍中例行的公事。
對於服役期只有兩年零六個月的陸軍而言,他們需要在兩年零六個月,把軍人應該具備的一切,都刻進他們的骨子裡,將軍人的素質滲透進他們的靈魂之中,而這想要實現這一目標,那就只有一個選擇,就是通過不斷的訓練,日以繼夜的訓練,只有如此,他們纔會成爲合格的軍人。
當然,更重要的是,部隊必須要爲未來的戰爭做好準備。而所謂的準備之中,最爲重要的就是這些士兵的訓練。
望着那些在訓練場上揮灑着汗水的士兵,站在汽車邊的滕毓藻知道,現在的這些士兵與舊時兵士的不同。
或許,他們纔是真正意義上的軍人,他們從軍的目的,不是爲了吃糧、不是爲了出人投地,也不是爲了幾塊錢的軍餉。不再是舊時的糧子,而是春秋戰國時慷慨赴役的軍人。
變革!
或許,這纔是變革,在過去的八年間,東北一點點的朝着一個方向努力着,既是綜合運用一切力量進行的戰爭。
而這也正是東北實施《兵役法》的關鍵所在,固然現在東北軍陸軍僅只有不到17萬人,但是卻編遣了近千萬壯丁團,可以說除了老年和婦孺外,東北皆爲團丁,而其中列入後備役的大約有三百萬人,只要一聲令下,東北即可動員近三百萬軍隊。
或許,這正是十年河東!
如果沒有壯丁團、沒有兵役制,東北就不可能動員徵召一切力量,而現在,經過八年的準備,東北已經爲那場戰爭作好了準備。
望着在訓練場上揮汗如雨的新兵,滕毓藻的心思略微一沉,默默的坐上了汽車,在點着一根香菸,汽車駛離開訓練中心的時候,他又往那些新兵看了一眼。
“也許,他們根本不知道,未來等待他們的會是什麼……”
作爲一名士兵,準確的來說是最基層的列兵,李龍從未曾想過部隊的生活會是如此的乏味,或者說無聊,幾乎每天教官們都會用盡各種方式在訓練場上把他和戰友們的精力榨盡,即使是到了晚上,教官,更準確的來說,是指導員,也不會讓他閒下來,指導員還會繼續讓榨取着他們所剩不多的精力。
不好還好,這只是學習課,只是大家坐在一起進行討論,就像當年讀小學的時候,課堂上的討論一般,也就是在這種討論中,大家可以學習到更多,甚至可以得到某種心靈的上的昇華。
“……也正是因爲,大家都想着,反正有其它人99個人去打滿清,所有人都忽視了國民的責任,所以,才導致了明朝的滅亡,導致我們的祖輩淪爲滿清的奴役,這也就是爲什麼,大家需要明白責任,不要問他人是否爲國家、爲民族盡責,先問人自己是否爲國盡責……”
在指導員的言語中,民族的淪喪永遠都是一個說不盡的話題,實際上,莫說是軍隊中的指導員,就是在報紙上,明朝的滅亡也是一個永遠說不完的題目,人們在討論中激辯着,從最初的“竊居”到後來的國民性,再到國民意識爭論。
許多發深省的問題,在一次次的爭辯中,被擺到了每一個人的面前,也正是從那時候起,人們開始提出“國民”問題,積極提倡“國民政治”,要求“對外實現國民獨立,對內實現國民統一”,民族的認同感、爲國效命的使命擔當,諸如此類的意識,在黃魂會等組織的推動下,一再被喚醒,同樣的在小學的課本中,也會有意無意的向少年們灌輸着這一意識。
而方方面面的影響,遠沒有軍隊的洗腦式的教育更爲直白,而對於這種洗腦,這些畢業於軍政學校,接受過心理學培訓的指導員們,無疑都是輕車熟路的。往往,他們只需要幾天的時間,就足以改變一個人,尤其是在這種封閉式的軍營之中,這些單純的新兵們很快就會被洗去個人意志,而成這個集體的一部分。
坐在小板凳上,一直保持着標準坐姿的李龍,認真的聽着指導員的講話,他並不知道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身體上的不適會分散他的注意力,進而影響他的思維集中,這時候,是最容易被洗腦,產生從衆效應的時機。
此時,他和戰友們的情緒一樣,完全被指導員的言語所吸引,甚至在他的內心深處,還爲自己服役的初衷而感覺到羞愧,因爲他所思所想的,並不是爲了保家衛國,而只是爲了見世面,這是何等自私。
“作爲軍人,我們的責任是什麼?什麼又是我們的榮譽呢?我們又爲何而戰?”
在指導員的提問中,保持標準坐姿的李龍,腦海中幾乎立即浮現出了答案,那個答案是本能的,更準確的來說,是在過去的十五天中,這一切已經灌輸在他們的腦海之中了。
“報告長官,請求發言!”
軍隊是一個階級分明地方,可以說,這正是軍隊戰鬥力的源泉之一,無處不在的階層分明與無處不在的紀律帶來的是習慣性的服從,而習慣性的服從最終帶來的則是本能的服從,這也正是軍隊所需要的,也是軍隊洗腦的核心所在,通過封閉環境的造成一個集體團體,團隊教育之中不斷強化着的階級與服從,在這種環境裡大部分人都會被洗腦。
“同意發言!”
在得到指導員的同意後,李龍立即端坐着用沉穩的聲音回答道。
“軍人的責任在於悍衛,軍人的榮譽在於忠誠,我們是爲民族的生存而戰!”
或許吧!
戰友的回答,讓孫田力默默的點點頭,現在,對於他來說,他只是麻木的每天與戰友們重複着訓練,重複着這每天必須進行的培訓,似乎現在他同樣認同這一點,當然,這並不能改變他對金錢的嚮往,畢竟,對於他來說,他一直都有一個夢想,就是有朝一日供弟弟妹妹們上大學,至少要上專科學校。
夢想,總會給人以動力。
就像現在孫田力想要抗拒的這些責任一般,對於他來說,之所以抗拒這些責任,正是因爲他的夢想。
不過,對於李龍來說,他同樣也有屬於自己的夢想,對於他來說,置身於軍營之中,就已經實現了自己的夢想,有時候,人的追求總是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