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鴻章

冬去春來,時值穀雨,在鄉間的土路上,晨霧言才散開,一行人馬疾馳而來。這一行人騎着的不是尋常見着的矮馬,而是一色或黑或棗的高頭洋馬,若是於相馬懂馬的人眼中,定會認出這隊人騎乘的高大神駿的馬匹無一例外都是“東北大洋馬”。

所謂的東北大洋馬,實際上正是東北強自推行的馬政計劃育出了第三代雜交馬,雖說距離理想中的軍馬尚還有一定的距離,但相較於舊有蒙古馬其性情、體格都有明顯的進步,且因其外形高大神駿於關內馬內深受歡迎。

當先的一頭黑色的東北馬上,滿面白鬚的李鴻章仍是一身官裝打扮,他偶爾會把視線投向道路兩側那泛白的滲着鹽鹼的土地,那顯得有些蒼白的臉龐顯得有些凝重。

自從當年與山東平定“捻亂”之後,這還是李鴻章第一次回到這片土地,他還記得當年平定捻亂時,就是在這裡將數萬亂匪殺盡的一幕,當時着泛着鹽鹼的土地,可是被血給染紅了。

“哎……”

一聲長嘆後,李鴻章繼續策馬前行,李經方,盛宣懷、張佩綸,伍廷芳以及衛隊緊隨其後。

他們幾人的神情顯得有些緊張,他們經常着中堂大人的身體,畢竟自從年前中堂大人的身體便是每況愈下,雖說現在春風將暖,若是再受了寒氣,那可怎麼是好?

現在這北洋,還有這大清國,可都全指着中堂大人在這撐着。

儘管大家的心裡有些擔心,但誰都沒有說什麼,似乎大家都很清楚,中堂大人,爲什麼來這兒,也許這正是人老了的原因,人老了,總是念舊。

正是暖春時節。路兩旁稀疏的林木,這會兒已經抽了嫩返了綠,不遠處村莊的屋頂升起兩三縷炊煙。一隻蘆花公雞,跳上村頭的半截黃土牆。“喔喔”啼起來。

而在村邊的鹽鹼地上,隨處可見正在地理掃地的村民,那些村民是在掃硝,掃硝,熬硝是現在山東省一帶最爲常見的謀生手段。每年山東各地百姓從鹽鹼地裡掃得的數百萬擔土硝,都會銷往東北,製造成火藥炸藥以及化肥。

眼前的這片忙碌景象,不由讓李鴻章將繮繩一勒,緩轡而行。他後面的人也放慢了速度。

“世人皆知山東省每年土硝出廠值銀千萬,可有誰知,我北洋機器局所用硝酸等物皆購自東北,東北土地高產,又得硝肥之助,而其全賴山東土產之硝土……”

一聲感嘆之後。神情複雜的衆人,李鴻章長嘆一聲說到。

“此等鹽鹼地裡的土硝,如果中國存市又豈是三兩百年之事?可是數百年間,又有何人將其利用?”

除了唐浩然再也沒有其他人,

“與之我內地,諸物大都是廢物,而與之東北,卻可化作工業原料,此消彼長之下東北焉能不強?”

“中堂大人,這幾年咱北洋也是進步極大。別的不說,就說現在,現在可是連東北的唐浩然也要從咱們北洋這裡買槍購彈……”

盛宣懷這麼說的時候,神情中顯得有些得意。可不是嘛!現在正是他主持操辦着北洋集團的各種洋務。

打從東北同俄羅斯打仗的那天起。便開始從關內購買了各種各樣的物資,小到麪粉大到槍炮,可以說只要是能買到的,東北都會掏錢買。

“可不是!父親!”

李經方連忙與一旁附和道。

“東北工商之強,遠超國內,可我北洋這些年卻也沒閒着。我北洋這些年所取得的成就,可是有目共睹的,父親您瞧……”

手指着遠處的鐵路線,鐵路上恰好有一列火車疾馳而過,李經方繼續說到。

“父親,您看,這,中國龍,可是咱北洋的唐山機車廠製造的!”

李經方口中的“中國龍”,指的是唐山機車製造廠用美國圖紙生產的蒸汽機車,現在在直隸和山東鐵路上跑着的,有小一半兒是唐山製造的“中國龍”。

“確實,比之當年強多了,這幾年可全賴大傢伙,要不咱這地方,豈能比一天比一天強!”

李鴻章點點頭,確實,這十幾年在北洋衙門的主持下,直隸也好,山東也罷,河南也行,洋務企業,一年比一年多了,就是連道路閉塞的山西,現在也辦起了新式煤礦,修起了鐵路。

“中堂大人,現在連東北也在咱大沽口造船所,還有膠州灣的船廠訂船,造船,”

盛宣懷頗爲自信的說。

“若是再有幾年時間,咱們也會像他們一樣,給水師造兵艦,等到那時,他東北又算得了什麼?”

盛宣懷等人的得意落在李鴻章的眼裡,卻讓他在心底長嘆口氣,一時卻是不知在說什麼,只是默默地策馬前行。

驀然,一隻野兔從路邊的野地裡猛然竄起,跑到土路當中,睜着張惶失措的圓眼睛看他們一眼,又三蹦兩跳,沒入路旁枯草中不見了。

李鴻章的視線一直追隨着那野兔消失,這才轉過頭來,感嘆道:

“彎弓射獵,當其時矣!”

說着,那手下意識地放在馬鞍邊槍套裡的槍托上。

誰說李鴻章是翰林出身,可畢竟也是起與行伍,淮軍也是中國第一個用洋槍,練洋操的軍隊,李鴻章自然精通槍法。

瞧見中堂大人的舉動,盛宣懷心一動,縱馬上前道:

“久聞中堂大人射技驚人,今日能否讓宣懷開開眼界”?

一旁的護軍統領也跟着大聲說道:

“那可不是吹牛,聽說咱們淮軍當年在上海虹橋與長毛血戰,我淮軍以三千人大破長毛十萬之衆,大人一支洋槍,就射殺他孃的長毛匪首一十三名!”

雖說這人的話語有些誇張,可卻也不盡是虛言,實際上在這些封疆大吏之中,能文能武的也首推李鴻章。

屬下的馬屁使得李鴻章呵呵笑道:

“老夫如今眼力不濟,比不得當年了!”

話雖這麼說,他那目光卻往四下的搜尋起來!

那護軍統領。

“大人可是要尋活物?那裡正好有一隻!”

說着,用手一指。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村頭半截黃土牆上,那隻蘆花公雞兀自站在那裡,顧盼自雄發出雞鳴。

李鴻章笑笑,從馬鞍邊的槍套裡拔出步槍。那略帶病容的臉上倏忽殺氣凝聚,舉槍瞄準——

可良久卻沒有響起槍聲。

再看李鴻章時,面色已是一派平和,那槍也垂了下來。

中堂大人的舉動讓盛宣懷詫異問道:

“中堂爲何不射?”

李鴻章並不回答,只是將目光凝望着那村莊——那看起來有些破落的村莊。幾乎家家屋頂上都飄起了炊煙,麥秸垛旁有孩童嬉戲的身影和笑聲,還有狗吠聲。

看着眼前的這一幕盛宣懷似有所悟的說道。

“中堂怕是驚擾百姓?”

點點頭,李鴻章反問道:

“你們可知道身懷利器,殺心自起,這句話麼?”

盛宣懷等人同時點頭,李經方也點頭說道。

“也曾聽到過。”

將步槍裝進馬鞍邊的槍套,李鴻章。

“老夫雖爲翰林,卻起於行伍,這麼多年我卻是時時拿這句話來警策己身啊!”

他一邊按轡而行。一邊緩緩道:

“一個人身上帶着一把利刃,他會情不自禁的有拿着這利刃去砍殺,傷害他人的衝動;同樣,一個人,那怕他握有一點小小的權力時,他也會難以遏制地想將這個權力施於他人。這就是爲什麼縣衙的差役,甚至一個收稅的小吏,也經常作威作福,叱罵、毆打尋常百姓的緣故了……吾輩爲國之大臣,一言一行都將使千百萬人受其利害。因此,更當慎用權力,自捻亂得平至今,老夫雖身懷利器!但迄今未曾再開過一槍。再殺一人。老夫是以此來培養定力,遏制殺心,警策自身切勿濫用權力啊!”

衆人一聽不禁悚然動容,盛宣懷便與一旁感嘆道:

“中堂大人此番議論,直追古哲先賢,當爲天下爲官者戒!”

“自當如此!吾輩定當謹記中堂大人。今日之言。”

下屬們的奉承,卻讓李鴻章喟然長嘆道:

“哪裡敢望天下爲官者戒?就只有於我北洋我那些當差的能聽進去就已經不錯了!”

“父親今日之言,誰聽着只有我北洋,可將來未曾不是爲天下爲官者戒!”

李經方口中所說的這番話,倒也不是狂妄自大,這世間大都以爲將來代滿而立者必爲北洋必爲李鴻章。

至少這天下三分,北洋獨大,可是世人皆知的事實。

李經方的話讓李鴻章朝他看去,看着這個身穿新式軍裝的兒子,他的心底卻是渭然長嘆,但面上卻是不露聲色的點點頭。

“身子有些乏了,下個站就坐火車吧!”

中堂大人的話讓盛宣懷,張佩綸等人無不是常鬆一口氣,幾人連聲說道。

“自當如此,自當如此。”

半個時辰以後,一列火車停在了小站旁,李鴻章等人便上了這裡也是往膠州灣的火車,他們此行的目地的,正是北洋艦隊的母港膠州灣。

剛一進入車廂,李鴻章便拿起了今天的報紙,報紙上衆多的時政新聞中,最吸引李鴻章注意的恐怕還是與東北戰事有關的報道。

哎……

坐於車廂中的李鴻章,放下手中的報紙,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再次發出一聲嘆息。

“大人可是爲大公子先前所言?”

在這麼多幕僚之中,最瞭解李鴻章的,恐怕還是張佩綸,若是換成其他人,恐怕還會以爲他是在擔心東北的戰事。

“還是幼櫵知我。”

李鴻章點點頭,隨後又無奈的搖頭說道。

“他只聽出了爲官者戒,可卻沒聽出爲己戒!我是怕……”

話到嘴邊,李鴻章還是沒能說出口,雖說這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可他總是放不開一些事情,更準確的來說是放不下,放不下北洋,也放不下中國,更放不下李家。

“大人,您是擔心,將來……”

看着眼前岳父大人那病態的臉龐中顯露出的憂榮,張佩倫心知大人在擔心什麼,他擔心的是自己身故之後的北洋,擔心的是李家的後人無法擔起這份重擔。

“將來之事,誰人可知?”

長嘆一聲,李鴻章又把視線轉向報紙,看着報紙上那滿面笑容的唐浩然。

“於子然相比,我們都太老了,我等老朽年邁,後人無能,焉能是其對手。”

年齡!多少年來,對於李鴻章而言,相比與唐浩然,最大的壓力,並不是他懂得洋務,精通外交,而是唐浩然的年齡,確實,一方面他太過年輕,所以顯得經驗稍有不足,甚至可以說,年輕氣盛,若非年輕氣盛,他又豈會同俄羅斯打仗?

但在另一方面,年齡卻是唐浩然最大的優勢,李鴻章也好,張之洞也罷,總歸都太過年邁,而無論是李家亦或是張家的子侄輩,論籍才能都遠,無法同唐浩然相比。

想到自己身故之後,經方等人無法撐起大梁,李鴻章的心思便是一沉,面上就是可惜,又是惋惜,更是心痛。

辛辛苦苦拼搏數十年,結果到頭來卻盡爲它人做嫁衣,如何不讓人心痛。

“大人,子然是個信人!”

張佩倫並沒有出言寬慰李鴻章,而只是道出了一句事實。唐浩然是一個講信義念舊情的人,對於這一點,可以從其同張之洞之間的關係上窺知一二。即便是張之洞有負於他,其又豈因此而對張之洞懷恨在心,這麼多年他對張之洞的幫助,可不止一次兩次。可以說正是憑着他的幫助和支持,纔有了張之洞今天的三分之勢。

他的話讓李鴻章點點頭,

“子然,是個信人,若是……想來經方他們一生衣食無憂,應是沒有問題,便是我北洋門下,想來也會得到任用,哎……”

重重的發出一聲嘆息,李鴻章閉上了眼睛,那年邁且,充滿病容的臉龐上盡是可惜之色好一會兒他纔開口說道。

“我怕,我怕經方會毀掉在一起!畢竟……哎”

一聲嘆息之後,李鴻章有些無力的搖了搖手,

“兒孫自有兒孫福吧,若是到了那天,但願他唐浩然能念上兩份舊情,也算是對得起老夫了!”(。)

第135章 成軍第110章 逃兵第25章 慶記公司第297章 覺醒之日第98章 新一代第219章 未來第32章 前途第261章 前夜第8章 私心第169章 旅順口(上)第56章 關內第170章 海軍的大腦第78章 梅花第163章 白晝第216章 交易(中)第7章 立世之基第32章 翁府話(下)第246章 一路向西第243章 第二太平洋(上)第280章 勒梅爾大海戰(三)第288章 破滅(上)第216章 交易(中)第36章 翅膀第260章 再次啓航第53章 啊!海軍第349章 總演習第6章 湘與淮第188章 三六九等第34章 革命第49章 湖廣之別第79章 演習第375章 外交風雲第126章 東洋的希望第243章 第二太平洋(上)第153章 杭州義(中)第167章 新世紀第219章 未來第98章 恰同學少年第341章 停戰日第17章 藉機第193章 東幕之間第42章 老孃們(上)第243章 第二太平洋(上)第251章 走向戰爭的道路第130章 剪羊毛(中)第15章 反應第269章 南大西洋的雪第12章 四策(下)第286章 大決戰(一)第49章 百年大計第109章 尊重何來第205章 說客第108章 北洋之憂第307章 臣民與國民(下)第34章 革命第147章 袁大人的野望第78章 轟鳴第5章 泰西風雲言語間第46章 事業之母第49章 湖廣之別第80章 參謀旅行第95章 西洋與東亞第214章 末日(下)第292章 代價第18章 軍田第33章 何爲騙第62章 警察第78章 梅花第40章 命門第60章 東南雨第82章 講武堂第98章 新一代第66章 佈局第292章 代價第36章 翅膀第128章 鎮海第231章 觀察員第2章 三寸不爛且混飯第246章 一路向西第76章 衙門第343章 投機者第201章 激戰(下)第28章 夢想第130章 剪羊毛(中)第311章 革命之初第181章 潛伏第204章 掣肘之人第47章 先謀官後做事第198章 不同之處第105章 我是誰?第112章 公士第26章 亞洲病患第332章 君與臣第308章 彼得堡陰雲第307章 臣民與國民(下)第21章 朝使第209章 氣數第24章 帝國主義第173章 義務第53章 北洋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