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四年八月,皇太極圍大淩河,……。閏十一月,孔有德至吳橋,沿途各縣閉門不納,不賣糧草。一卒竊東林王象春家僕一雞,……。山東新城王氏一族之地,孔部陷城,士卒恨極王氏,以屠城泄憤,數萬百姓遇難,新城血流漂杵。”
說到此處,陳燮面露痛苦之色,語氣低沉又道:“亂世人,不如犬,孔有德爲禍山東,其罪不可赦。區區一個王家的僕人,竟然能欺辱一名參將,迫其就範,遼東戰場上下來的百戰老兵,以穿箭遊營辱之。陳某沒有爲孔有德撇清的意思,只是覺得這樣太不正常了。指望這樣的軍人上戰場去賣命,現實麼?陳燮是個軍人,竊以爲,最基本的尊重都不能給於軍人,這樣的軍隊不會有戰鬥力。後來的事情就更荒唐了,陳某以爲,山東一省之兵,剿滅區區數千叛軍不難。可惜,阮城店一戰,山東兵一觸即潰,不得已,陳某主動請纓,出兵滅賊。至昌邑,我部兵不過四千,叛軍精銳相當,裹挾民壯萬餘。兩軍相遇,敵雖衆卻烏合。我軍先以炮擊之,亂其陣腳,再以排槍大量殺傷,叛軍不止,敗走……。大概就是這樣,獲勝的過程很簡單,令人憤怒的事情在後面,山東、登萊兩地官場,……。擒獲孔有德當夜,錦衣衛趕到,迫於無奈,我把孔有德交給廠衛。沒法子,我一個參將,無法跟他們抗衡,只能如此。現在想起來,哪怕那些文臣。有一丁點的勇氣,也不至於是這個結果。好吧,他們因爲自己的軟弱,害了自己。山東巡撫餘大成一下十餘人被議罪,輕者去職。重者流放。”
故事說完了,陳燮講的很有技巧,重點放在文臣的貪婪、無能和懦弱之上。
四人聽的入迷,酒菜都沒人動一下。聽罷之後,柳如是怒道:“一羣敗類!”
陳燮淡淡的接過話道:“今天說的事情,出了這個們。我就不認賬了。”
顧喜嘆息道:“沒想到,真是沒想到,真相如此齷齪。柳敬亭的說書,都說叛軍如何殘暴,姐夫如何威風,孫元化如何運籌。”
“菜都涼了。妾讓人熱一熱。”鄭妥娘起身去叫人,剩下三人情緒低落,陳燮講的事情,對她們來說,有點太顛覆了。那些往日裡道貌岸然的文臣,怎麼如此就如此的不堪呢?
…………
夜風微涼,麻將是沒打了。姐妹三個在柳如是的客房裡,湊一起也沒心思看話本了。都在談論登州之亂,現實版本和說書版本,差異太大了。什麼陳思華單騎入敵陣,殺了個七進七出的故事,根本就是瞎編的。人家親口說的,炮擊之,排槍殺傷之,一羣烏合之衆就潰敗了。然後就是追殺,這都什麼嘛。說書人真能掰扯。
“鄭姐姐是個好福氣的,遇見了姐夫這等英豪。”柳如是悠悠嘆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如今流落秦淮,不是陳燮搞這個報紙,她都不知道要不要重操舊業謀生。
“我怎麼就不遇見一個好男人呢?”顧喜在牀上打滾。哀鳴。李十娘悠悠的看了看對面的燈火,淡淡道:“大家都是苦命人,爲鄭姐姐高興就好了。眼下如是妹子有了一個容身之地,將來我們老了,也不必去給人做妾,來給如是妹妹打個下手。”
“對,攢點身家,給自己贖身,來明報幹一個什麼校對,也有口舒心飯吃。不要看那些男人的臉色,不必賣笑。有姐夫這棵大樹頂着,我們正好樹下乘涼。”顧喜這麼一說,李十娘便笑話道:“你不是要乘涼,怕是要想着往姐夫的牀上爬纔對。”
“啊,你敢污人清白,……。”
風中少女的笑聲傳的很遠,陳燮在窗前,繼續搞他的第二期,五天的時間別看很多,實際上事情忙起來不少。尤其是邸報上的消息,有的是不能隨便轉載的,得選擇性的來。
次日,陳燮起來已經是晌午,去了隔壁宅子裡,三女已經在書房裡佔山爲王。陳燮只好悄悄的閃人,去了門房處,不想剛到前門,聽到人聲鼎沸。探頭一看,十餘儒生在門口,你一言我一語,把個門房老漢都說的暈乎。不過這老漢倒是盡忠職守,死活不給進來。
陳燮見狀出來,面對一干儒生,拱手笑道:“各位仁兄,何故堵在門口?”
一年輕人出來,拱手道:“可是登州陳思華當面,在下崑山顧繼坤有禮了。”
陳燮趕緊回禮道:“不敢,正是陳燮,各位有事?”
一身布衣的顧繼坤道:“敢問思華先生,爲何明報不取時文爲稿?本朝科舉,以八股取士,報者當以八股爲重爲上,大家說,是不是這個道理。”一羣書生跟着一起喊,“對,是這個理。”
陳燮笑着站在臺階上,雙手揹着,看着他們叫喊也不說話。見陳燮不答,衆人覺得無趣,也不敢上前折騰,畢竟都指望自己寫的八股,能換幾個銀圓使一使,不然吃飽撐着來這鬧騰。
等大家都安靜了,陳燮這才慢慢開口道:“明報初衷,在於面向大衆,即便是不識字的百姓,聽人讀報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各位既然覺得自己的文章好,爲何不去出版文集?陳某這裡的規矩,一條一條寫的清清楚楚。收詩詞話本,收民間趣聞,收時事評論。難不成,各位就只能寫八股不成,果真如此,那就只好抱歉了。”
這幫人一想也是啊,人家不收八股,那就寫別的嘛。各自心裡都有了小算盤,回去咬筆桿子寫一篇時事評論?還是回去琢磨話本詩詞?沒一會,這些年輕人就覺得不好強人所難了,各自拱手告辭。陳燮笑眯眯的看着第一個站出來的年輕人尷尬的站在原地,也就是十八九歲的樣子,笑道:“顧老弟,何不進來一坐?說了半天嗓子不難受麼?”
眼前這一位,陳燮是不會放過的,復社沒幾個像樣的貨色,眼前這位算一個。偏偏陳燮還就看過他的資料,還盜用人家的一句話“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順手販賣給了柳如是和鄭妥娘。
陳燮好歹是個監生,來南京結業後,今後就是文官出任武將的類型了。眼下的顧繼坤,還不是後來那個顧炎武,所以陳燮忽悠他還是很有信心的。小夥子去年來南京鄉試不第,暫時沒回去。留下來與一幫復社文人湊一起,號稱砥礪文章,下科再戰。不過他的家境只能算一般,所以看中了這個投稿,別人一忽悠,就跟着一起來了。
“忠清,我一猜你果然在此。”一名年輕人急急走來,遠遠就喊話。陳燮也看了過去,來者見了顧繼坤便道:“聽說你來此地,跟在後面追都沒追上。”
“思華先生,這是在下同鄉好友歸莊興,一同來鄉試。”顧繼坤介紹,歸莊興笑道:“還一同落了第。”陳燮聽了哈哈大笑道:“那就一同留下,喝杯水酒。我看二位有眼緣。”
都是沒到20歲的小夥子,陳燮對付他們可謂駕輕就熟。年輕人要面子,堂堂監生
加二品總兵親自邀請入內喝酒,這面子夠大了。
之前的戶主留下的下人丫鬟十幾個,現在都派上用場了,陳燮交代一個丫鬟幾句,招呼兩人堂前落座。廚娘的手藝不錯,三兩下便整治了一桌菜。鄭妥孃親自捧着一瓶酒出現的時候,兩位年輕帥哥坐不住了,起身喚:“多謝嫂子。”美女的殺傷力遠遠強於陳燮,嫣然一笑道:“都坐吧,思華從不在家裡宴請外客,想來與二位是有緣的。”
酒是玻璃瓶裝的六十年茅臺,現代社會一個私人老闆送的一箱,陳燮的訂單拯救了他的企業。這玩意放在明朝,單單一個玻璃瓶就非常的高大上。陳燮南下帶了整整一箱這個,本來就是想招待一下這個時代的名人,沒想到遇見一個青年版的顧炎武。
簾子後面站着三個女的在那偷窺,鄭妥娘回來時,被三人攔住。
“姐夫何等偏心,這等好酒之前怎麼沒拿出來?”顧喜笑嘻嘻的抱着鄭妥孃的脖子問。其他兩人看意思也是這個想法,鄭妥娘無奈道:“這個,你要去問思華,我也剛知道他藏着好酒沒拿出來。”
“姐夫的好酒藏在哪裡,快快帶我們的去取。”李十娘倒是一點都不見外,簾子後面聞着酒香,饞的厲害。鄭妥娘當然不會答應,態度堅決道:“我要先問過思華才行。”
說着鄭妥娘又回去了,三人在簾子後面等着,顧喜猶自嘟囔:“鄭家姐姐自打跟了姐夫,什麼都依着姐夫,我們這些姐妹都沒地位了。”
柳如是笑道:“小喜兒,你是羨慕姐姐有個可依靠的人才對。”
鄭妥娘來到陳燮身邊,朝兩人笑笑,附耳低語:“喜兒吵着要喝這個酒。”
陳燮聽着一愣,隨口道:“還好沒有楊白勞和黃世仁來湊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