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上畫舫上衆名妓見陳燮站着不動,也沒走,不自覺的停了下來。聽他這麼一說,顧喜問:“應該如何唱?難不成還是先生唱的臨江仙那曲子麼?用在此處恐不妥。”
陳燮搖頭道:“我心中的曲子不該是這樣,待我想想該如何唱。”
這是李貞麗在船頭喊:“先生爲何不去?即不去,何不留?這滿滿秦淮的姐妹們的畫舫,都是先生的溫柔鄉。”
李小大上前一步,站在石板橋上道:“勿要聒噪,先生說你們唱的曲子不是他心中所想,正在心裡譜曲呢。”就這一句話,喧鬧的河上突然伺機,未餘拂柳風聲,秦淮濤聲。
仔細的回憶了一下,陳燮走到石板橋頭,揚聲唱:“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此曲一出,衆皆騷然。完全不同於這個時代的曲子,卻又及其有韻味。歌聲入耳,如螞蟻在骨髓裡鑽的那種感覺。陳燮繼續唱,衆人安靜的聽。
“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禁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啊……。”
收起最後一個音時,河上岸上,依舊是一點聲都沒有。美好的音樂可以穿透歷史,穿透人心。雖然陳燮唱的只能算湊合,但是這曲調和詞結在一起,唱的好壞已經不重要了。
八三版的紅樓夢插曲,殺傷力最大的就是枉凝眉和葬花吟。陳燮在大家的心目中是作者,他說曲子該怎麼唱,想來是最合適的。只是誰都沒想到。真的唱出來後,輕而易舉的把人的心都給勾走了。這曲子大家都很陌生,但是絲毫不影響大家的欣賞。
唱罷,陳燮轉身,這次真的要走了。可是剛走出幾步。就覺得不對了,打燈籠的顧喜呢?回頭一看,五位名妓跪在地上一排,齊聲道:“求先生再賜新曲。”
最近的畫舫上,李貞麗也從曲中出來,看的清楚岸上的一切。緩緩跪在船頭。拱手大聲道:“求先生再賜新曲。”河上畫舫這會近百,船頭女子無不紛紛跪下,千餘人齊聲喚:“求先生再賜新曲。”
這下陳燮走不成了,緩緩回來,一個一個的扶起。對着河上高聲道:“都起來吧,我有話說。”衆人這才紛紛起來,肅立聆聽。
陳燮道:“關於石頭記,我心裡頭有一些曲子的影子,但也僅僅是影響,一鱗半爪尚不成調。今日聽大家唱了枉凝眉,觸動了心曲,這纔有了適才的曲子。如再要作新曲。怕是一時半會也沒了靈感。作曲做作詩,曲本天成,妙手偶得。如何強求?不如今日大家放我去了。日後有了靈感,再有新曲,一定告知大家。”
河上千人齊齊嘆息一聲,話說道這個地步,再強留便是過分了。不料衆人一聲長嘆,陳燮突然舉起手來。似乎想到了什麼,皺眉仰面望着天空的彎月。所有人都跟雞脖子被捏住一般。嘆息聲戛然而止,目光盯着岸上的陳燮。五個親自打着燈籠照路的名家。也都屏住呼吸,擔心擾了陳燮的思路。
微風徐徐,一片柳絮落在陳燮的頭山,伸手去捻,輕輕的投進悠悠秦淮河水中。
⊕тTk Λn⊕c o 陳燮露出微笑,走到五女跟前道:“新曲是有了,但是需大家來配合。真的要唱出意思來,今夜怕是要留在這河邊上了。”
李貞麗畫舫最近,她聽的清楚,急忙高聲道:“先生,我等也可配合。”
陳燮笑道:“也好,各個船上唱的好的姐妹們,都可以上岸,聽我安排。只是這岸上需要的燈火可不少。”
這句話,真如冷水下了滾油鍋,河上一片雞飛狗跳。百餘以唱成名的女子,次第登岸岸。一時間岸上燈如長龍,芬芳滿路。還在這些女子都很識趣,上來後都安靜的站一邊。
陳燮道:“尹春小娘最善編曲,還有哪個來幫忙,聽我唱了好記錄下來。”
這時一人自船上跳下,喊道:“我來,我來。誰都不要跟我爭。”陳燮看過去,竟然是張魁。說來也怪,他跳出來,還真的沒人去跟他爭,似乎都默認了。
顧喜在邊上低聲道:“要說編曲子,他確實是頂尖的。”
陳燮只好忍了,不就是香了點,娘了點麼。老子忍了。
“那就這樣吧,只是這個曲子,該誰來唱呢?”陳燮先看的一眼顧喜,很快便放棄,目光在聽過唱的幾個女子臉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葛嫩的臉上道:“思來想去,也就是你的聲音最合適唱這曲子了。就這樣吧,大家先在邊上休息候着,你們三個跟過來。”
尹春、張魁、葛嫩,三個湊近,打着燈籠的顧喜和李十娘,都沒有走的意思。陳燮便隨她們去,先對張魁道:“修我兄,且聽我唱,記下了你去教會大家唱,然後再回來聽安排。”
張魁拱手道:“單憑先生紛紛。”陳燮道:“下面的新曲是葬花吟,適才見柳絮飛花,落於河面,有感而發。仔細琢磨,單單是一個人唱,卻沒了韻味,便動了點編排的心思。下面我來唱,你們記錄曲子。”
“花非花謝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陳燮把合唱的部分都摘出來唱一遍,在紙上刷刷刷的自己也記錄下來,然後遞給張魁道:“這個是大家一起唱的,你且去教會大家。”張魁自己也有記錄,對照陳燮的記錄後拍着大腿道:“好,好,我這就去。”
待張魁去了,陳燮對葛嫩道:“下面是該你唱的部分,你聽好了。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天盡頭,何處有香丘。”唱罷,陳燮問:“都記下了麼?”葛嫩柔柔弱弱的身子,這會一臉的認真,使勁的點點頭:“都記下了。”
陳燮道:“去邊上練熟悉了,然後等着召喚。”葛嫩顯得有點緊張,一個人走到岸邊,低聲在那恆昌。最後剩下一個尹春,陳燮對她道:“你的任務最重,首先需將這些曲子按照我的意思串起來,編寫出來。然後還得按照我的意思,去教會那些樂師。”
尹春之前還有點遺憾,沒想到自己的任務最難,心裡暗暗感激之餘,正色萬福道:“必不負先生所託。”
夜晚的秦淮河上,出現了一副奇景。一邊是沉寂黑暗的貢院,河上是畫舫一片燈如白晝,另一邊的岸上,鶯鶯燕燕的聚在一起。陳燮在兩個花魁的燈籠照明下,來來去去的一會這邊,一會那邊,忙的不停。
絲毫沒注意到,一輛黑色的馬車悄悄停在岸邊。河上的動靜太大,這裡距離鄭妥娘住處也不遠,所以她也來了,要看看這秦淮河上自發形成的一次盛會。
鄭妥娘和柳如是沒下車,只是在幾十米外的柳樹旁停下,從車窗裡往外看。隨身護衛的是嚴曉笙這個死忠狗腿子,帶着四個近衛,護的嚴嚴實實。
“鄭姨娘,可要去彙報先生知道您來了。”嚴曉笙低聲問一句,鄭妥娘搖搖頭道:“不必了,老爺正忙着,我們幾個悄悄過去便是。”說着不忘問一句:“人這麼多,老爺身邊護衛如何?”嚴曉笙道:“鄭姨娘放心,老爺勇冠三軍,百萬軍中能取上將首級。再有崔新帶着幾個人,扮作下人,不遠不近的綴着,不會出任何事情。”
鄭妥娘這才安心,拉着柳如是一道,緩緩移步靠近。走的近了,聽到一些女聲齊唱,去掉婉轉如杜鵑啼血,心裡如被針尖紮了一般,打了一個姐姐溼溼的的冷戰。邊上的柳如是也沒好到哪裡去,這曲子聽着如被電擊,麻麻的感覺自心頭涌出,肌膚上泛起細細的疙瘩。
時間在醉人的夜風中流逝,不覺已經是三更天。此起彼伏的合唱聲,各種樂器的合奏聲,場面依舊熱鬧宏大。這是秦淮河歷史上的頭一遭,數百有名的小娘合作一首曲子。放在別的時候,想都不要想這些平時爭風吃醋的女子能如何合作。
也只有石頭記的作者,加上明報老闆,名花心語專欄的創世人陳燮,纔有這個號召力。
這還是一次特殊的盛會,往日流連花叢的那些風流文士,今日卻是一個都看不到。
不知何時,岸邊慢慢匯聚了許多人,這些人裡頭,許多秦淮河上的尋芳客,今日想來快活一番,卻不想有點名氣的小娘,都在這秦淮河邊上呆着。於是衆人次第尋來,見場面盛大,也都好奇的駐足觀望,不來搗亂。要知道,這秦淮河上的女子,得罪一個兩個的沒事,得罪遍了,那真是再無風月場上風光的機會了。
陳燮就像一塊吸鐵石,把這些一曲枉凝眉之後,將小娘們都吸引在身邊,誰都不肯去,不肯錯過這今夜一唱新曲的機會。日後傳出去,今夜無緣唱思華先生新曲,哪裡還有面子?
鄭妥娘和柳如是悄悄走到陳燮身邊時,但見陳燮在指跟尹春說:“這裡的調子一定要高,再高一點。”尹春點點頭記下,這新曲好是好,就是跟傳統的曲子有不小的差異。尹春也是在邊學邊做,一直到她和那些伴奏的樂師基本熟練了,這才長出一口氣。一扭頭,看見花一樣的兩個女子站在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