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大家都很忙,除了陳燮之外,劉掌櫃也從一家又一家的商號裡走出來,張瑤也放下身段,從一個一個衙門裡進出。
聯合商號選址早就確定,原先張家商號店面,關門歇業已經有幾天了,新的牌匾已經掛了起來,蒙了一塊紅布在上面。一條一條的橫幅拉了起來,紅底黑字,上書“十一月二十六日,聯合商號盛大開業。”
日子是早就選定的即日,陳燮不知道的是,在這一天,新君崇禎停了蘇杭織造,天啓七年(1627)十一月二十六日詔諭:連年加派,水旱頻仍,商困役擾,民不卿生,朕自御極以來,孜孜民力艱苦,思與休息。今將蘇杭現在織造解進,其餘暫停,以示敬天恤民之意。
與崇禎皇帝窮的揭不開鍋相對應的是,東南沿海商業發展興旺,但就是收不上商業稅,更不要提什麼海關收稅了。說句不好聽的,民間隨便一個富商過的日子,都比崇禎強啊。
登州城裡的新鮮事不多,聯合商號的舉動無疑成爲了一時的主要話題。張家和短毛神醫到底要幹啥,這個問題大家都很好奇。有消息靈通人士透露,短毛神醫有海上的路子,可引進美洲貨物若干,無一不精美絕倫。
燈火闌珊處是春香樓,生意依舊火爆,尤其是婉玉姑娘,最近更是紅的發紫。一些富商就算拿銀子砸,也難得見上一面。據某位砸了一千兩銀子才見着一面的富商透露,最近婉玉姑娘不是不做大家的生意,而是被一個鉅富海商花大價錢給包了。這麼富商言之鑿鑿稱,婉玉姑娘身上多了一種味道奇異的幽香,頭上戴着玳瑁制的新奇首飾(網購的各種仿古首飾最貴的不過一百多塊)。
現在登州富商們每天最關心的話題,可不是什麼掙了多少銀子,見面打招呼都是這麼一句:拿到請帖了麼?什麼請帖?聯合商號開業慶典,美洲新貨展銷會的請帖唄。
拿到請帖的富商,這個時候最願意做的事情就是矜持的一笑,看着對面羨慕的眼神,裝着淡定的樣子道:“您說的是那種紅底子,鎏金邊,透着異香,放在一個大信封裡頭,附贈了一小瓶花露水的請帖麼?要是這個,收到了!”
說完之後,在羨慕的眼神中,邁着從容穩健的步伐,走進春香樓的大門。留下衣服上噴了花露水的幽香,和一個敦厚的背影。沒有拿到請帖的,只能幽怨的看着類似的背影,在姑娘們的笑容中遠逝。
事情的起源是最近這春香樓也不知道犯了什麼邪性,姑娘們見面的時候,沒有不談花露水、洗髮露、香皂這類東西的。似乎一夜之間,登州的歡場上不知道這些物件者,就是土鱉的代名詞。搞的一些平時很喜歡裝的客人,經常尷尬的插不上嘴。如果僅僅是這個就算了,還有姑娘開口閉口展銷會如何,還有聯合商號包下春香樓數天,城裡有頭有臉的人都到場出席等等。三兩下的一打問,才知道聯合商號要開個什麼展銷會,然後這個那個的。差不多每天晚上都這個節奏,搞的很多客人患得患失,抱着姑娘滾牀單的時候,吃了小藥丸都不頂事。
距離十一月二十六日越來越近了,登州城裡最忙的人不是短毛神醫,也不是張瑤,更不是周氏,而是劉掌櫃的。原因很簡單,就他手裡還有請帖了。張瑤那裡有人求上門,他都是一句話:“此等事體,素來不問。”然後端茶送客。
一些婦人走夫人路線,找上週氏,結果也換來一句:“此事真不好插手,張家雖然也算大股東,可是這事情老爺不讓我管,都交給思華去操辦。要不回頭我問問思華?”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陳燮這裡,乾脆就看不到人,以前每天還能在回春堂堵他,現在挖地三尺都找不到。只有劉掌櫃這裡,還能偶爾流出一兩張請柬,但是數量太少,登州城裡做海上買賣的大戶不少,幾張請柬根本不夠大家分的。
“哈哈哈!”張家後院裡發出一陣歡笑聲,正在聽劉掌櫃彙報的周氏,聽到那些往日裡跟張家勾心鬥角的富商求請柬的嘴臉時,沒能忍住笑了起來。
“夫人,思華少爺這一手確實高明。春香樓的姑娘們這一宣傳,整個登州城的大戶都坐不住了,滿世界的找思華少爺。”劉掌櫃說起這個,一臉的自豪。
周氏道:“思華最近忙着給春香樓的姑娘瞧病呢,說是好多女子一身的毛病,說是再不好好治,這一輩子就毀了。”
兩人正在說話的時候,張家莊的一個院子裡,這裡被改成了臨時病房,住院的都是一些春香樓的姑娘們。其實這些女的歲數都不算太大,三十來歲就是頂了。不過在明朝就這樣,女人別說過了三十,二十五六就算半老徐娘了。人均壽命較低的時代,四十歲當爺爺奶奶的不要太多了,這是人生七十古來稀的古代。
陳燮慶幸的是,這個時代歐洲還沒有把一些髒病傳到中國來。春香樓的這些姑娘的毛病,還不算太難治療。就是一些婦科炎症,長期缺乏有效的治療,導致各種問題而已。
手握現代社會的青黴素和磺胺,這些病基本上就是橫掃了。加上營養保證,休息一段時間差不多都能痊癒恢復。當初婉玉提起這事情的時候,陳燮倒是答應的很乾脆。總共也就是十五個需要治療的姑娘,好多現在都不接客人了,在樓裡做點粗活,每日不過得點殘羹剩飯充飢。可見**英娘,並不是看上去那麼溫和的一個人。
紅果是春香樓裡的一個低等姑娘,十三歲梳攏至今,轉眼過去了十六年。年輕的時候生意好,還能吃的好穿的好,二十四歲的時候,沒什麼客人光顧,就不能住在樓上的房間裡了。搬樓下,開始接一些普通客人。正常情況,過了三十歲,就得離開春香樓,去碼頭或者水寨邊上,有個草棚子一張席子,就是接客的所在。活一天算一天而已。
十幾天前,紅果的命運發生了轉變,當紅的姑娘婉玉和媽媽求了短毛神醫,請他爲大傢伙瞧病。開始的時候大家還沒當真,沒想到短毛神醫真的來了,穿着白褂子,脖子上掛個怪玩意,挨個給大家仔細的檢查。
輪到紅果的時候,她很緊張。因爲她自己很清楚,下身不對勁,腿上長了不少小紅點,破了還流黃水兒。短毛神醫檢查的時候,一本正經的讓她撩起裙子,露出裡面打着補丁的褒褲。再然後,就算沒少接客人,紅果的臉也臊紅了,整個過程都是裙子遮住臉完成的,迷迷糊糊的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一直到短毛神醫說“好了,穿上衣服吧。”紅果才放下裙子,看見短毛神醫正在一個小本子上寫着什麼,紅着臉的紅果不敢問病怎麼樣,就聽短毛神醫道:“炎症很嚴重了,必須立刻住院治療。”刷刷的寫完,遞給她一張紙,讓她拿着出去。
出來之後,就讓收拾換洗衣服,門口有馬車候着,一車給拉到了張家莊。開始的時候,紅果還以爲自己今後就只能做點莊稼漢的生意了,要不怎麼拉這來了,什麼叫住院,不懂啊!治病什麼的,不還是忽悠她麼?總之紅果挺認命,走進春香樓那天起,就註定了這個結果。
走下馬車,進了一個院子,邁步走進房間裡頭的時候,紅果看見的是乾淨整潔的病牀。牆上刷的白白的,窗戶上不是紙,而是透明的玻璃。陽光從窗戶裡照進來,身上暖暖的。一個房間四張牀,鋪着白牀單,牀單下面是軟軟的棉被墊子,牀頭的棉被也是白色的,疊的整齊,上面有個白色的枕頭,伸手按了按,軟軟的,比在樓裡睡的枕頭都軟。
儘管空氣裡有股子怪味道(消毒水),紅果和三個姐妹都被眼前看見的一切驚呆了。
“聽說你們四個識字?”短毛神醫出現在門口,和顏悅色的問話。面對這個陽光青年,紅果深感自卑,低頭低聲道:“小時候,媽媽請人教過幾個字。”
“識字就好,人太多了,我一個人忙不過來,需要幾個助手。你們幾個都算上吧,這本小冊子,你們都讀一下,晚上我給你們上課,教一些常用醫護知識。”陳燮這個舉動是有預謀的,他需要護士,但是護士這個行業,無疑是女性最合適。尋常人家的女兒,誰肯來做這個行當。只有這些**女子,給她們治療之後,留下來幫忙應該不是問題。所以,這四位三十左右的又識字的女子,被陳燮的黑手盯上了。
稀裡糊塗的接過小冊子,陳燮就走了。姐妹們很快就湊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的說了起來。紅果很快就知道,大家住的都是一樣的房間。一共十六個姐妹,最大的三十三歲,最小的二十五歲。都不同程度的有這樣那樣的毛病,短毛神醫讓來這裡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