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五口,老弱三口,每日可購糧食四斤,欲購幾日之糧?”身着制服的店員,表情笑眯眯的,微笑服務嘛,聯合商號僱員守則第一條,就是這個。笑不出來,你愛幹嘛幹嘛去。
第一個購糧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手裡捏着錢袋子,被微笑服務弄的很不自在,小心翼翼的問:“糧價多少?”後面的人都豎起耳朵在聽呢。店員抱歉的笑了笑,拿起身邊的一個牌子,掛在外面道:“抱歉,牌子忘記掛了。上面寫的很清楚,雜糧一文錢一斤,米三文錢一斤,面三文錢一斤。”
“我只有這些銀子,能買多少雜糧?”嘩啦,漢子倒出幾塊碎銀子,店員一點都沒有不耐煩,身邊就是天平,一稱就出來了。笑着告訴這個漢子:“九錢銀子,折銅錢九百文。全都買成糧食,怕你一個人背不走。”
漢子臉漲的通紅,不是因爲害臊,而是被這糧價刺激到了,這麼便宜的糧價,之前怎麼都想不到。“那就先買一個月的糧食好了,全部要雜糧。”
店員笑笑眯眯的表示:“碎銀子不好計算,不妨換成登州錢。”大概是這個店員的樣子實在不像是壞人,不會把人往溝裡帶,漢子點點頭,很快得到了一把製作精細的金屬錢,裝進錢袋子裡。糧店夥計遞給他一張單據,笑道:“拿好單子,收好錢袋。去那邊的窗口憑單子提糧食。”等漢子走了,店員笑道:“下一位!”
一邊是面色嚴峻的士兵在看着排隊,一邊是微笑服務的店員,很有一點冰火兩重天的感覺。漢子很快就拿到了糧食,心裡最後一點忐忑消失了。足足一百二十斤雜糧,一家人省着能吃一個月的。但是對手裡的錢,還是有點不放心,便問放糧食的店員道:“這錢,真的能用麼?”店員笑着指了指身上的制服道:“前面二十步,有一家店。店員穿着這麼一身衣服。你去那,想買啥都可以用登州錢。”
登州錢是陳燮伸出的又一根魔爪,水力衝壓而得,混合金屬的產物。含銅量不足三成。製作精緻。很有欺騙性。誰要是那回去融化了製作銅器。能賠的褲子都賠掉。
明朝的貨幣是白銀,登州銀圓這兩年漸漸的成了系列,一兩、五錢、二錢、一錢。銅圓。一錢的銀圓,可兌換銅圓一百。陳燮就是在通過這種手段,方便交易的同時。慢慢的侵蝕大明的金融體系,現在還沒人能察覺陳燮的險惡用心,估計他們也沒那本事察覺。登州銀圓,倒是貨真價實的白銀,就是量上有所不足。一兩的銀圓,最多九錢。但是他就是能當一兩用,你能怎麼地?貨幣,講的不就是個信譽麼?
拿着登州錢,到前面的店裡,能買的東西就多了。鹽、糖、醬油、味精、茶葉等等生活的必須品,價格維持在受災以前,百姓能接受的那種水準。
這樣的糧店和雜貨店,濟南城裡幾乎是一夜之間,就多出來十幾個。按城區來分化,每個區域都有一個糧店和一個雜貨店。店員身穿統一制服,微笑服務。每一店門口,都有一個新兵隊在執勤,一個小時一換崗。
這些店的出現,對於濟南城裡做糧食買賣的商戶而言,真是滅頂之災。濟南的糧價跟登萊的糧價看齊了,這個誰能抗的住?就算是沒受災,濟南城的糧價也比登萊的糧價高一半。開春以來,濟南的糧商們都在囤積糧食,好在這個節骨眼上賺一筆。這會真是要了老命了。
白天,本地糧商和新開的糧店,相安無事。城內百姓有序的排隊,有序的購糧,本地糧店自然是半點生意都沒做到。因爲糧食多,糧價低,質量也好,百姓得到糧食之後,城內的秩序快速穩定如常。
夜幕降臨後,濟南城突然宣佈戒嚴,滿城都是士兵打着火把在街上站崗。沒有巡撫衙門簽發的通行證,任何人都不得在街上走動。這一招配合糧店一起用,可謂歹毒至極。
一輛馬車在街道上被攔下,馬車上站着的家丁衝着當兵的喊話:“讓開,沒看見是誰家的馬車麼?讓你們長官來,誰給你們在街上攔路的膽子?”
兩名家丁下了馬車,車內安坐一個胖男子,正在捻鬚皺眉思索。
爲首的軍官在火把的簇擁下站在家丁的面前,面無表情道:“奉中丞大人之命,天黑之後全城戒嚴,膽敢違抗者,就地格殺。”
馬車內的男子聽到這話,忍不住出來了,看看年輕的軍官,冷笑道:“好打的口氣,在下就要闖一闖這卡子,我看你能把我怎麼樣?”
軍官聽了毫不猶豫的抽出軍刀,盯着一身絲綢衣服的胖男子道:“後退,否則殺無赦。”
“本人是德王府的管家,你有種就開槍好了。”男子絲毫不懼,反而繼續往前走了一步,軍官果斷的舉起指揮刀:“最後一次警告,再進一步,當場格殺。”軍官身後,十名士兵列隊舉槍,就等着他的命令下達。
這一下,男子面色變了,站住之後,臉色陰晴不定,看看這個軍官絲毫不讓步的表情,心裡生出畏懼來。哼哼兩聲,鑽進馬車,對車伕道:“回去!”
馬車回到德王府,就番濟南的德王朱由樞正在後院喝酒聽曲作樂,作爲藩王,他的日子還算能過。濟南城裡還有一個宗室,那就是奉國將軍朱恩賞。明朝的宗室好多都是破落戶,朱由樞和朱恩賞還算過的不錯。一個是藩王,一個有勳位,不像那些什麼都沒有的宗室,生活沒個進項。老朱家這些子孫,被朝廷當成豬來養,政治上就死絕念頭吧,乖乖的呆在封地。
可想而知,這些人沒事能幹啥,偏偏這些宗室還tmd的能生,越生越多,越來越窮。一代不如一代是一種必然。到了朱由檢這一代,民間不知道多少宗室在要飯啊。
“什麼?”聽到管家的話,朱由樞怒氣衝衝的站起來,摔了一個杯子,臉色陰沉的盯着面前的燭火。“陳思華,他想幹什麼?來人,備車,孤王要出王府。”
管家趕緊給他攔住道:“王爺,不可,千萬不可。這些地方官員,平時沒事還要找事,這大晚上的您出去了,怕是不易回來。”
朱由樞也就是做個樣子,他這個藩王,除了一個宗室藩王的名,別的在官員的眼睛裡什麼都不是。別說陳燮了,濟南知府都不會把他當一回事。
深夜,陳燮在書房裡,看着桌面上的一份記錄,濟南城有糧店三十六家,涉及大戶五十餘。這些人家聯手囤積了糧食八十多萬石,等着夏收之前賣高價呢。今年天旱,就算是夏收的糧食收上來了,這個糧價也降不下去。這些人還是有的掙,但是這些人就是夠黑心,要在夏收之前先掙一筆。如果他們不貪心,陳燮這個坑對他們就沒用。
現在陳燮的糧店開張了,濟南城的糧食還不能運出去,這些糧食就得爛在手裡。低價出售?他們肯麼?不肯,這個毫無疑問。逼着沒法子的時候,是會降價處理,但是到時候陳燮還有更狠招數等着他們。跟陳燮比財力,這些人還不夠班。
陳燮的埋人三部曲,現在不過是一個開頭。上任之後沒什麼動作,濟南城裡的人都以爲陳燮是個好說話的。沒想到,陳燮一直在等着今年的旱災,要好好的埋一批人。
其實陳燮最想埋的,還不是這些商人,他們不過是附帶的戰利品。
五月下旬,蝟集兗州的百姓不斷的出現餓死人的現象,兗州府已經停止了施粥,城門緊閉,兵丁上城戒備,一副大敵當前的架勢。城外的饑民數萬,隨意紮下的營地一眼看不到頭,亂糟糟的根本就沒有絲毫的秩序。現在就算是想賣兒賣女,都沒有機會了,城門不開,沒人出來買啊。
一些壯漢開始在人羣之中來回的遊蕩,傳播一些傳言。
“聽說了麼?曲阜有糧食,孔家,聖人門第。他們家良田萬頃,曲阜八成的良田都是孔家的。聽人說,孔家的糧食爛在倉庫裡,都不肯多拿一粒糧食賑濟。”
如果說這些流言是假的還好,問題是這些流言是真的。魯王出了五十兩銀子,曲阜孔家大方一點,出了二百兩,還有一些陳糧。然後就再也沒有動靜了,整個兗州府,饑民近十萬啊,兗州府賑濟不過四五日就停了粥棚。這麼多百姓,該往哪裡去?
終於,有人喊出了一聲:“走,想活命,去曲阜。孔家有百萬石糧食在倉庫裡。”有一個人站出來,就會有千萬人跟着走,更不要說,站出來的不止一個人,而是好幾十個。這些人帶着流民,開始往曲阜縣進發。
百姓走了看上去是好事,但是兗州知府徹底的慌了神,因爲百姓去了曲阜啊。聖人門第就在曲阜,萬一孔家出了事情,他這個官員就當到頭了。
怎麼辦?第一,派兵,第二,求助。這兩條兗州知府都在做,派出五百兵出城,結果城門剛開,就被萬餘饑民嚇回去了。不是所有饑民都走了,還有一部分留在原地,沒絕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