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事情,輪到了朱慈烺的年號,在前一個“廟號”戰役中大獲全勝的陳燮站出來說了一句:“先帝勵精圖治,革新改良,陛下當繼承遺志,開啓萬世一系之新元。年號,不妨就以建新爲號。”朱慈烺再次同意,然後陳燮就再也沒說話了。
陳燮不說話,有人必須要抓住機會自救,魏藻德就站出來道:“陛下,臣年邁昏庸,不能世事,請祈骸骨。”這個時機抓的很準,內閣一共七個人,前任內閣自覺走一個,又多出一個位子來。自然是羣臣樂於看見。而且魏藻德也很清楚,陳燮入閣,他留下來也沒啥用了。以前是皇帝需要一個人在內閣裡,跟其他人格格不入搞平衡用的。現在,他沒有價值了。
這麼自覺的人,你說朱慈烺也好,陳燮也罷,怎麼好意思算舊賬?
果然,陳燮站哪裡跟聾子似得,朱慈烺看過來,一點表情都沒有。新君還沒學會虛僞,表情看着像是很乾脆的準備同意他的辭呈,這時候姜逢源等人趕緊站出來,爲魏藻德說話,無非就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廢話,請陛下挽留。朱慈烺猶豫再三,只好說:“愛卿,辭呈朕先收着,回去好好想想。朕還是希望愛卿留下。”朱慈烺是個聰明孩子,知道姜逢源他們的意思,是要安撫一下老臣之心。假的也要做給臣子們看看。
不過這些人呢。這麼搞反倒讓朱慈烺心裡不悅,難道說朕是刻薄寡恩之君麼?這點常識都木有,你還別說。皇帝差不多都這尿性,尤其是老朱家的種。當然了,朱慈烺是不會這麼想啊,其實他是看姜逢源等人也很不順眼。爲啥啊,這幫人逼他讀書啊。沒哪個孩子喜歡讀書的!換成別的儲君嘛,呵呵呵,這些朝夕相處的東宮班子。對他的地位穩固有幫助,能給他幫忙。讓他儘快進入皇帝的角色。但是朱慈烺沒這個擔心,陳燮跟那站着呢。
接下來的事情還有很多,新君登基嘛,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了。忙活到吃午飯的時候。朱慈烺才宣佈散朝,這個時候衆人才發現,陳燮除了先帝的廟號和新君的年號說了話,別的事情真是一言未發啊。這是什麼節奏?難怪大家在對噴的時候,總覺得這大殿上少了點什麼,當時比較投入了,現在想起來才發現,感情陳燮後來一直沉默。
這是什麼信號?大臣們散朝後私下裡議論紛紛,再看陳燮的時候才發現。這貨在朝中真是沒有任何根基的一個傢伙。文臣團隊裡面,沒哪個跟他是一夥的。然後大家居然都被他震住了,被一個武夫出身的傢伙鎮住了。真是文臣之恥啊。
心裡這麼想,嘴上卻沒人敢說出來,萬一傳到陳燮的耳朵裡呢?xxx,你到底想幹啥?呵呵,誰都不是傻子,不會出來當這個出頭鳥的。就算是好友之間。也不會說這個話。議論的核心,還是陳燮在隨後爲何沉默。
都是聰明人。很快各種結論都出來了,總結爲以下,陳燮這是不願意插手朝政,但是在先帝的問題上,容不得別人有半點不敬和詆譭,這個結論很科學了,按照正常的皇帝吧,陳燮這樣的臣子,就算能容的下,也不會沒有絲毫的防備。先帝對陳燮的這份恩寵,陳思華就算豁出去性命來維護先帝,那也是人之常情啊。
內閣的一幫人,商議的結果也是這個,認爲這就是陳燮的最大可能。朱慈烺也是這麼想的,散朝的時候,跟身邊的太監老周也是這麼說的。對此,朱慈烺沒有任何不滿,感激先帝之遺恩,自然會竭盡全力報答當今。這個思路沒問題。
真是這樣麼?一羣聰明人湊一起,各種想法都想到了,結果都想錯了。唯有一個人,私下裡自言自語,“你不是這樣的人,你的心裡,只有這個國家吧?”這個人是十六年的進士,留在京師做了個御史,他就是顧繼坤。別人都在議論陳燮的舉動時,他心裡這麼想的,自言自語的就說出來了。什麼君恩,在顧繼坤看來,都不及國家和民族在陳燮心目中的地位高。
那麼,陳燮真實的用意是什麼呢?顧繼坤在本質上是看明白了陳燮,但是他沒有看全面。陳燮之所以站在朝堂上用強勢的態度來肯定朱由檢,是站在禮法的高度,來肯定朱由檢後期做出的改良舉動。只有在禮法的層面肯定了這一切,接下來的事情纔好辦。守舊勢力一旦反覆,那就必須要面對整個統治階層最看重的禮法,你想幹啥?作死麼?
這就是陳燮的目的,不是爲了個人的權勢,而是爲了大明改革的延續。
新君登基,陳燮再次走在皇宮內,太監也好,宮女也罷,對他的態度異常恭敬。這是當今陛下最爲信重的臣子,也是先帝最爲信重的臣子。看上去陳燮在朝野無權,實際上他對整個朝局,有着巨大的影響力,這是建立在強大的實力上面的影響力。
君臣相對之時,陳燮欲行大禮,朱慈烺上前扶住道:“先生,萬萬不可。”陳燮堅持行了半禮才作罷,賜坐之後,陳燮坦然的看着這個長出一些嫩須的年輕君王,心裡在組織語言。
“陛下召臣來,不知有何示下?”態度不對了,當初就不是這樣。朱慈烺覺得很不適應,扭動着身子道:“姐夫,沒外人,別這樣。”陳燮笑道:“陛下,今非昔比,禮不可廢。”
朱慈烺無奈的嘆息道:“那就隨你吧,不過姐夫,今天在大殿上,後來您怎麼不說話了?”
陳燮聽了這麼問,露出欣慰的微笑道:“陛下聰穎,觀察力過人,此大明之福也。臣之所以不沉默不語,道理很簡單,先帝有定下制度,該誰負責的事情,誰說話,條理清晰,責任明確。當今內閣諸位大臣,也都是能臣,先帝重病之時,朝政能正常運轉,他們功不可沒。陛下,新君定鼎,不可寒了老臣的心。”陳燮沒說什麼不能動先帝的定下的制度,只是繞着彎子說,不要寒老臣的心,朱慈烺這話聽的很舒服。陳燮絲毫沒有說教的語氣,就是尋常談話的節奏,這很有效果。
“嗯嗯,姐夫爲我着想,我,朕領情了。對了,這內閣七人,走一個魏藻德,多出來的兩個位置,姐夫以爲該如何選賢?”朱慈烺還是有問題要問的,他心裡還是很不爽那幫東宮臣子的,所以要陳燮說說看法。
陳燮也不喜歡姜逢源等古板的傢伙,但是這個事情不能亂來,新君登基就這麼幹,那是要出大問題的。“陛下,當務之急,不是求進,而是求穩。新舊交替,穩定過渡,此爲上策。什麼人能幫助陛下穩定過渡,那就用什麼人。不過有一點千萬不要忽略了,那就是必須要經過廷推。廷推結果不滿意,陛下可以行使否決權,但是不能繞過這個制度,直接點名。制度制度,制定下來的法度,是行爲規範,這個規範不但限制了大臣,還限制陛下。一個國家,要是連制度和規範都可以隨意擺佈,危機的信號就出現了。一旦有人玩弄了制度和規範,必然招致衆多的不滿和怨憤。臣可以在先帝的廟號和陛下的年號上發聲,那是盡一個臣子的本分,但絕對不會去破壞現有的制度和制度確定的權責範圍,這就是臣在朝上表現的原因。”
這番話,讓朱慈烺沉默了,良久才道:“姐夫,你說這些,朕才知道是用心良苦啊。朕自登基一來,東宮羣臣,說的最多的是要爲朕效死之類的話。大臣們上賀表的一個接一個,他們都是爲了討好朕。只有姐夫你,纔是爲了朕好,語重心長。”
這個時候,朱慈烺突然閉嘴了,因爲看見陳燮臉上流了眼淚,再看看他的表情,明白了,這是平臺啊,睹物思人了。“陛下,臣請爲先帝守靈七七四十九日,以女婿的身份去。”陳燮站了起來,朝朱慈烺深深大禮哽咽而語,一時間朱慈烺也是流淚不止,念及先帝的各種愛護,忍不住也是淚流滿面,哽咽回答:“朕不是不答應姐夫,而是這內閣大臣,姐夫要去做啊。所以啊,朕要姐夫爲朕分憂,只能讓姐夫每天去守靈半日,不用上早朝,但是要坐班。說句誅心的話,朕不放心那些大臣啊,怕他們欺負朕年輕。”
羣臣淚眼相對的一幕,被進來的周皇后,現在是太后看在眼裡,當時就沒崩住,眼淚嘩嘩的掉,站在門口哭成了淚人。陪着周皇后的朱媺娖,也沒能撐住,跟着一起掉眼淚。
總算是陳燮第一個恢復過來,先給行禮道:“臣見過太后。”周皇后趕緊側身道:“思華,你是先帝託孤之臣,哀家不敢受這麼大的禮。”陳燮結結實實的給她行禮道:“太后,禮不可廢!”陳燮口口聲聲禮不可廢,不是說重視禮法,而是要肯定朱由檢的改革,然後繼續下去。等到百年之後,這個國家必然會有聖賢一樣的人站出來,改變這個國家的所謂禮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