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似乎過去了,但總是要有人倒黴的,不然沒法給陳燮一個交代。這個交代,皇帝不好開口,聰明的閣臣們很自然的要站出來爲陛下分憂了,或者說是爲自己。
“陛下,經查,順天知府盛雲事發當時就在現場不遠,並且停留了一刻之久,沒有及時處置該事件,導致事態擴大。臣以爲,京畿之地,父母官首重魄力,此輩難當大任,繼續擔任順天知府,實爲不妥。”周延儒此言一出,朱慈烺龍顏大悅,姜逢元面如土色。
陳燮不動聲色的坐在那裡,關乎順天府的人選,他可不好亂插嘴。在興海城陳燮可以玩霸道主義,在京師還這樣就不妥了,現在陳燮玩的就是一種改良版的平衡術,或者說是陳燮自己的一套,就是在不擾亂現有秩序的前提下,堅實的推進大明朝的改革。
“周相此言大善!”洪承疇毫不猶豫的補刀,其他三人也沒有爲盛雲說情的意思,事情很自然地就定下來了。由吏部酌情處置,調往他處任職。正常情況,順天知府當三年,平安無事的話,基本就能往上走一步,現在這個事情出來後,盛雲的仕途就算是到頂了,而且還會走下坡路,大明的官,可沒有什麼不許下一說。等待他的結果,大概就是一降再降了。
盛雲要想翻身,除非朱慈烺死了。否則就別做夢了。看年齡,一個接近五十歲的官員,想跟朱慈烺拼壽命。呵呵,省省吧。人就是這樣,總覺得自己是聰明人。養成耍小聰明的習慣後,遲早要栽這上頭,因爲小聰明往往意味着投機取巧。
盛雲就是在投機取巧,既不得罪天下舉子,又討好了姜逢源。在陛下那裡也不太會找他的毛病。第三點,還是跟讀書人的慣性思維有關。大明的讀書人,那是橫慣了的。正因爲如此,盛雲才做出了錯誤的判斷,怎麼都想不到朱慈烺的反應如此激烈。怎麼都想不到什麼御史言官,一個出來說話的都沒有,怎麼都想不到,陳燮雖然不在京師,那些靠噴人吃飯的御史們,照樣不願意得罪他。當然也不是沒人說話,不過就幾個小蝦米,蹦躂不起來的那種。賣直邀名,這就是朱慈烺的評價。回頭想升官,難咯。
爲什麼這麼說呢?自打廠衛不幹本職工作,該行搞反腐之後。實際上皇帝對羣臣的控制力度,反而是加大的。很簡單,大明朝無官不貪,這些人根本就經不起查。正因爲如此,查誰不查誰,決定權在皇帝手裡的時候。可想而知會是怎麼樣一個局面。這也就是當初朱由檢同意陳燮這個改革建議的原因,不然以老朱家的人那個尿性。怎麼會那麼好說話?
新君登基,完成了權利交接之後,朱慈烺的態度很明確,高舉老爹留下的改良大旗,繼續搞大明的制度改良。兩者的區別還是有的,一個是經歷了近乎亡國的苦難,一個是你沒什麼執政經驗,這個時候內閣班子的作用就很重要了。但是內閣班子還不能出現某個無人制衡的權臣,這也就是陳燮沒去搞姜逢元的緣故。留着一個姜逢元,現在能拖住周延儒,將來能脫出別人,誰知道呢?陳燮沒打算去當這個首輔就是了。
內閣會議結束,陳燮再次被留下來,朱慈烺看着一干大臣離開的背影,歪歪嘴道:“母后跟朕說過,姐夫對文官過於心慈手軟,今日一見,果然如此。”這貨學會抱怨了,陳燮聽着也不在意,笑道:“陛下,治理國家,離不開這些人啊。凡事,都得有度,有側有重。當前之事,最重者莫過於恩科,此陛下治國一來,第一次對先帝留下的制度進行改良的嘗試。在這個大事面前,任何事情都得讓路,免得擾亂了恩科,有人藉此攻擊陛下執政無能。”
雖然不擔心自己的位置會出現動搖,但是聽到這話也是一身的冷汗。文人的嘴巴有多毒,朱慈烺是有了解的。一旦自己處置過激,真的被抓住了把柄,哪怕是一絲一毫的破綻,都會被無限放大來進行攻擊的。
新君突然發現,自己還是嫩了點了,感激的看着陳燮道:“還好有姐夫在,朕差點犯了錯。”陳燮擺擺手道:“其實也不算什麼錯,些許跳樑小醜,等他們跳出來,自有臣替陛下收拾了。可惜,趕上恩科,臣只好求穩妥了。”
朱慈烺小雞啄米似得點頭,又問:“姐夫,爲何要留下姜逢元?”陳燮意味深長的看着朱慈烺道:“陛下,這個問題,臣不會回答你,慢慢去想吧。”
“自己想就自己想!”朱慈烺只好作罷,其實他似乎也有點想法了,沒有清晰而已。
“沒別的事情,臣就回去了。”陳燮笑着拱手告辭,朱慈烺想留,又擺擺手道:“算了,還是我自己傷腦筋吧。”陳燮告退,回到內閣時,一干閣臣正在等他。
“思華,道歉意思,你得有個章程。”周延儒很主動的問,陳燮上前一一拱手致意,稍加思索便道:“我就說一點,去《京都時報》登一則聯名啓事,說清楚事情的真相就行了。”
陳燮真的很“大度”,這個大度簡直是打在文人的軟肋上,舉人們都是極爲要臉面的,跟一個前藝術工作者道歉,那是需要很大勇氣的。條件開出來了,做的到做不到,都得去做。這就是陳燮的態度,衆人一聽是這個條件,心裡都暗暗冷笑,果然是“胸襟如海”陳思華。
詔獄裡的舉人沒受太大的罪,就是被蝨子咬了一些包包。一幫人在獄中,一開始還是很激昂,進詔獄啊,這可是人生的一個閃光點了。大明的文臣就是這麼奇怪,罵過皇帝,進過詔獄,博了廷杖,都是人望的一部分。這幾點在成化朝,簡直到了巔峰。
崇禎朝的話,這個情況稍稍好一點,沒那麼誇張了。正在憧憬建新第一詔獄的美名時,外面的消息不斷的傳了進來。舉人嘛,坐監牢也是有特殊待遇的,能見見外面的人什麼的。很快就有些同鄉來看望,賄賂一下獄卒,送點酒菜進來之類的事情很正常。一幫舉人坐監獄,在稻草堆上喝酒,一個比一個慷慨激昂,一個比一個從容赴死。眼花耳熱後,什麼都不在話下。互相吹捧都是初級水準了,都在無限拔高自己。
預想中的御史言官掀起的滔天巨浪沒出現,平靜的京師如同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這一下大家都慌了神了,抗旨的罪名可是很要命的。趕上陳燮人在天津,來回折騰了好些天,詔獄不是酒店不是賓館的,在裡面睡幾天稻草,很快就清醒了。決定命運的時候到了,一羣舉人在獄中獲悉陳燮回京,加快了託人打探消息的速度,這不是好玩的,恩科在即啊。
混到舉人本身就很難了,誰不想金榜題名?現在可能會失去這個機會的時候,大家豈有不慌之理?真的以爲他們就是什麼正義的化身?無畏的鬥士?這麼想就錯了,他們是有所圖的!就是所謂的人望了!現在人望沒看見,似乎連科舉都要斷送了,換誰不慌?
明朝的讀書人,或許是有正人,更多的則是一羣逐利者。這就跟微博上的營銷號是一個路數,發微博拿錢,這裡是鬧事博名聲。形式不一樣,本質是一樣的。
在錦衣衛的放縱下,消息再次進入了詔獄內,現場一片死寂。十幾個人關一起,大家沒了最初幾天的精神頭,也沒了自我吹噓的那股子勁。都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之中,最終消息是花了五十個銀圓從獄卒手裡買來的。得到這個消息後,所有人都有逃過一劫的感受。
但是,接下來的事情該怎麼做呢?大家都不言語了。當初去攔車罵娘,是誰挑的頭,不是說好有事自己一個人承擔的麼?現在怎麼就要聯名了?這時候吧,大家的眼神都不對了。
程飛倒是光棍的很,看看一干同仁似乎都在猶豫,站起來拱手道:“出去之後,在下一個人前往陳府,登門道歉賠罪,請求陳閣部允許,由在下一個人登報道歉,絕不連累大家。”那個被打的舉人劉魁,眼睛裡閃動着異樣,看着程飛覺得很不真實。都是一個縣的人,誰不知道誰啊。這貨忽悠別的舉人還行,想忽悠我?你要能這麼大義凜然的,當是就不是我出去攔車了,應該是你去攔車,我來組織人救你。
“事情因在下而起,自然是在下去登門道歉,絕不連累同仁。”劉魁很快就想明白了,這貨不是去登門道歉的,這是去投獻的。呵呵,你以爲就你一個人想明白了麼?站起來的劉魁,義正詞嚴,慷慨依舊。程飛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很快就鏗鏘有力道:“好,你我兄弟就一起去,好兄弟,一輩子。”說着兩人握緊雙手,感動的其他人都在流淚,感人啊,太感人了,將來這一幕,一定要記下來告訴後人啊。在某某年某某刻,祖先是蹲過詔獄的,多麼的高大上啊,更高大上的是看見了大明文人鐵骨錚錚的一幕。
兩位鐵骨錚錚的好漢,放出來之後,先去洗澡,蝨子藥用了n多,皮膚都搓下一層來,纔算是勉強洗乾淨,坐監獄的衣服自然是要丟掉的,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心裡琢磨着,該怎麼寫拜帖。外頭人自然是一個都不見,閉門尋思,怎麼才能搔到陳閣部的癢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