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纔是朱由檢給兒子留下的大招,真正意義上的大招。而且是根據朱慈烺和陳燮這個組合量身打造的大招。內閣成員廷推產生,問題是皇帝手裡有兩個權利,一個是內閣首輔的任命,一個是內閣成員的廷推的提名。
明朝的政治人物一直存在一個共性,那就是需要靠個人道德水準來支撐。這個人要是被人抹黑成道德敗壞,就得自己上表請辭。有的給皇帝當傀儡的,比如嚴嵩這種,皇帝不讓他走一點事情都沒有。還有就是成化年間的萬安、劉吉、劉翔這三位,屬於皮厚的類型,死活賴着不下來,根本不要臉,說的就是這一類了。
總而言之,內閣首輔這個位置,決定權是皇帝掌握的,這一點朱由檢保留下來了,朱慈烺繼承下來也沒去改。剩下的問題就簡單了,廷推的程序是這樣的,在京文官三品以上自動納入廷推範圍,然後根據選票多少來決定,取出最前面的十人,交給皇帝頂多次序。
這樣一來,皇帝提名的陳燮,就必須進內閣,理由很簡單,這是朱家天下,皇帝提名的人被選掉了,文臣集團想幹啥?要造反麼?你們口口聲聲說的君臣父子,三綱五常呢?你們的道德水準呢?真有人敢這麼幹的話,要被天下人的口水淹死的。
那麼問題就簡單了,陳燮必須是首輔,如果是別的人來當這個首輔,沒準就被其他內閣成員架空了,問題這是陳燮啊,他擔任首輔的話,誰有信心架空他?遠的不說。廉政公署是你掌握在陛下手裡的,其他內閣大臣就算自己是乾淨的,能保證下面的門生弟子是乾淨呢?對抗的結果自然毫無疑問,手握廉政公署的皇帝,一旦跟首輔陳燮聯手的話,拿什麼來擋?
想到後果。一干內閣大臣和六部官員都啞火了,額頭上冷汗密密麻麻的。讓陳燮進京來任首輔,那是想都不要想的,這種日子想想都覺得暗無天日,陳燮那個折騰的本事,大家都見識過。不讓他進京,那就得讓他繼續呆在江南,問題是大明的稅賦,佔比重最大的就是江南。其次是遼東,然後纔是山東。南洋那邊還沒設稅收機構,具體數字還沒有。這麼一算就更不得了了,大明的財政命脈等於捏在陳燮的手裡。是個文臣都接受不了這個,萬一哪天真的有變,大明的財政一傢伙斷了七成的來路,那還怎麼玩?
現在更可氣的是皇帝開了金口,要取消總督這個編制。提案的李遇知就成了一個靶子,被大臣們的視線之箭萬箭穿心。看看。都是你惹出來的事情,把你能耐的。李遇知放炮,是你存了心思的,之前沒跟大家打招呼,自以爲是拿住了皇帝和陳燮的要害,沒想到人家的反擊如此猛烈。一時間心神都亂了,根本想不起該怎麼應付了。
關鍵時刻,還得周延儒這個正在謀求連任的內閣首輔出來說話。
“陛下,臣以爲思華先生在江南所爲,別人都做不來。還是讓他繼續留在江南就是。”周延儒開口說話,朱慈烺笑眯眯的回答:“愛卿所言有禮,只是朕已經允了李愛卿所請,思華先生空負大學士之名,似乎不妥吧?”
言下之意,陳燮不回京也行啊,你們給安排個說法。這一下週延儒倒是沒有話說了,直接一拱手道:“臣愚昧!還請聖裁!”
要說最瞭解自己的人,往往不是朋友,而是敵人。尤其是那種整天盯着你,用放大鏡找毛病的人。陳燮和楊廷麟的關係很奇怪,兩人之前是生死與共的朋友,後來陳燮做的事情,不斷在挑戰文臣集團的權利,楊廷麟的立場發生了變化,站在了陳燮的對立面。
兩人還是口頭約定的親家呢,就這個楊廷麟現在都裝着沒這個事情,陳燮也不提了。
又是朋友又是敵人,這個關係就太複雜了。楊廷麟站起來拱手道:“陛下,不妨專設一職,總領江南各項改良事務,以大學士陳燮爲首。衙門就設在松江府好了,這個衙門到底該叫什麼,還請陛下聖裁。”楊廷麟這個辦法還真的很管用,反正就是不讓陳燮回京,你在外面幹啥都行,至少在這個節骨眼上,就別回來折騰了。回頭大家廷推的時候,保證陳燮的內閣名額就行了,不然怎麼領導這個新衙門啊?
朱慈烺得意不已,看看,服軟了吧?服軟就好,服軟就對了。當即笑道:“如此,思華先生所請之事呢?”又回到這個廢除匠籍、匠籍的事情上來了。這一次大家都學乖了,洪承疇趕緊站起道:“臣以爲可準,此二者納入民籍。具體事宜,還請陛下派人去華亭問問。”
大明的戶籍,士農工商爲民籍,餘者爲賤籍。匠籍還算是好的,子女可以參加科舉,還有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賤籍的子女根本就沒這個資格。這也是陳燮這個戶籍改革的阻力,洪承疇老奸巨猾,你不是要改麼?我們答應了,你給個詳細的辦法出來。
朱慈烺倒是對陳燮很有信心,一拍案道:“那就這樣,朝廷下旨,取消各路總督,設新衙門以及戶籍二事,遣使往松江府問策思華先生。散會!”
天下的聰明人多了,能進內閣的哪個不是學霸之類的天才。御前會議再次鎩羽而歸的時候,在座諸位的心裡都在考慮一個問題,爲什麼?爲什麼輸的如此輕鬆?
陳燮要是個目無君父的亂臣賊子也就罷了,實力不如人,對着刀槍頂多一死。具體有沒有死的勇氣,那就另說了。可惜陳燮不是,非但不是,還是一個忠臣。至少你找不到他作爲一個亂臣賊子的證據。那麼問題又來了,陳燮在京,大家幹不過就算了,不在京,怎麼還是幹不過?這個道理就說不過去了,今天這個事情看上去很簡單,不難分析明白敗因。不外是李遇知來個提議,想大亂皇帝和陳燮這個聯盟的節奏,沒曾想被人從這個看上去最不可能反擊的地方,發起了重重的一擊。
想到這裡的時候,回到內閣的幾位大佬都露出難以言表的情緒,周延儒匆匆走人,藉口乏了。剩下的幾個,坐在一起手裡捧着茶杯,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好。
最終還是盧象升打破了沉寂,開口淡淡道:“餘觀思華出道至今,敢爲天下先,能人所不能,且其言必行,行必果。”這是真話,真話是最難說的。真話也是最難聽的。盧象升想說什麼?爲何只說了這麼一句,餘下的話呢?讀書人說話都喜歡這個調調麼?非也,無非是給衆位留一點面子。
真話說半句就夠了,陳燮言出必行,說明他這個人真誠且能做實事。那麼剩下的話就不用說了,真誠這兩個字,在座的諸位,誰敢站起來拍着胸膛說:“真誠,從無虛僞之時。”楊廷麟、盧象升算是君子了,他們倆都不敢站起來說這話,在朝堂日久,誰沒個虛僞的時候?誰沒個無能爲力的時候?尤其是面對浩浩蕩蕩的清軍入關之時,盧象升爲了存個人清名,不肯給皇帝和楊嗣昌背黑鍋,哪怕知道自己要死也不妥協。
明知道自己會死,盧象升也不肯附議議和,這難道是個忠臣應該有的行爲麼?不是口口聲聲君臣父子麼?替皇帝背黑鍋怎麼了?放在歷史上看,大明朝要想延續,議和在當時是最好的應對策略。史冊上弘揚盧象升,對楊嗣昌和高起潛可不客氣,問題是實事求是的說,當時的大明沒有兩線作戰的能力。
楊廷麟又何嘗不是如此?爲了個人的名聲,大明朝的文臣有幾個是願意背一個污名的。
盧象升一番話,算是把人皮扒下來了。說完他嘆息一聲,轉身就走。輸了就是輸了,還輸的如此沒脾氣。本事不濟就算了,本心也不如人,你還能說啥?誰在不計較個人名聲,任勞任怨的爲大明江山累死累活?不敢說陳燮沒私心,但肯定是大明私心最少的一個官員。
實際上就陳燮做的那些事情,戴一頂真誠無私,忠君爲國的帽子,誰敢說廢話?
“總不能任其繼續下去吧?”洪承疇單獨面對周延儒的時候,說了這麼一句話。一直在閉目養神的周延儒睜開眼睛,淡淡的撇他一眼,閉上眼睛嘆息道:“某便不信了,亨九沒看出來,陳思華所爲者,爲何也?”
洪承疇坐下,重重的嘆息一聲道:“如何沒看出來?用他的話來說,就是發展工商,給大明的失地百姓,找一個活路。免得再有個天災人禍的,大明烽煙四起。人不是被逼急了,如何能鋌而走險?當初在三邊主剿,無非就是看不到撫局的可能性。”
周延儒這才坐直道:“這纔是陳思華讓人最佩服的地方,你我都是老於宦海之輩,爲何你我沒有想到這個,反倒給一個後生小子開了先河?”
洪承疇歪着腦袋想了想道:“概因生而知之者也!”意思是,這個世上是有生而知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