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的命令有沒有用?正常情況下,是有用的。全國的軍隊,除了禁軍,都應該置於兵部的指揮之下。但是朱由檢搞的軍事改革,其實是一個怪胎。或者說是一個搞了一半就停下來的軍事改革。這個時候的大明軍隊體系,有點像清末,總的來說就一個字“亂”。
一開始的時候,朱由檢練新軍的目的,是爲了作爲模本,逐步的改良全國的軍隊。想法是對的,可惜事業未竟而崩殂。新君登基之後,沒有太高威望,對軍隊的改革很難指揮的動。因爲牽扯的利益太多,兵部方面對這個事情的推進也不太積極。這就造成了新軍已經練的差不多了,具備了一定的戰鬥力,早就敗壞的衛所制度卻沒有能取消。再一個就是募兵那一套還在,而且還不少。大明軍隊的這兩條體系龐大且臃腫,還在不斷的消耗國家本來就不多的軍隊支出。這就跟清末差得多了,各省的新軍都把架子搭起來了,雖然沒有嚴格的按照國家的要求去練出來,但總歸是旗號豎起來了,往裡面投銀子了。與此同時,各地的八旗兵還在,綠營也還有不少,練勇、城防營、江防營等的傳統軍隊還在。別的不說,單單是綠營和練勇,就有二十多萬。
說起來,這會的明朝軍隊體系,總體來說還是兩個體系,新軍畢竟是很少的一部分,非要嚴格是算起來,直隸範圍內新軍也就是一個飛鷹騎,一個新軍。加起來四萬出頭。城內的軍隊也有四萬出頭,不過兩者之間的戰鬥力差距太大就是了。
新軍從一開始就是走的內庫的體系,所以正常情況下兵部根本就指揮不動。在決定了洪承疇和盧象升攜帶兵部的命令出城接管軍隊的事情後,洪承疇主動的攬下了去南苑的活。這支騎兵的餉銀,還是走的戶部體系。所以他還是很有信心能以高官厚祿打動何顯,拿下飛鷹騎的指揮權。這個想法正常情況下是沒問題的,陳燮沒了,部下不得找靠山麼?
洪承疇的私心是很明顯的,但是盧象升也沒計較這個。他更在意的是有沒有皇命,可惜內閣那幫人。加上六部的文官和武勳們,一致認爲必須先拿下軍隊,然後才能安心的跟皇帝繼續鬥嘴皮子。就算將來把軍隊的指揮權還給皇帝,那也是以後的事情。說起來,勳貴們的野心。主要還是體現在海外的巨大紅利之上,對於政權沒有太多的奢望。皇帝在呢,他們更願意後退一步,扮演一個保衛北京城,穩定亂局,保證平穩過渡的角色。
或者這麼說,武勳求的是利,文臣求的是權。這麼說吧。新的內閣制度之下,只要掌握了軍隊的指揮權,真的可以做到文臣控制整個國家。年輕的皇帝根本就幹不過文臣集團。
天色微明,城門打開,兩支隊伍各走一邊,一個奔着豐臺,一個趕去南苑。
快馬輕騎的,這點距離真不要多久。太陽出來的時候,洪承疇帶着五十家將已經來到了南苑的兵營之外。並且得到了衛兵朝天鳴槍的“熱烈歡迎”。具體過程是這樣的,發現洪承疇和他的隨從後。值班的衛兵立刻用喇叭喊話:“軍營重地,不得擅闖。”
洪承疇骨子裡畏懼陳燮,不等於他怕這些小兵,根本就不理這個茬,徑直繼續向前。逼近至五十米之外,一家丁單騎上前高呼:“東閣大學士、禮部尚書洪承疇在此,何顯何在?”
把名字亮出來之後,洪承疇的信心很足,覺得能鎮住這個小兵了。沒曾想這個值班的士兵朝天扣動扳機後,舉起喇叭喊話:“後退,其餘人等立刻後退,否則以衝撞軍營的罪名論處。”他這一開槍,動靜就大了,值班的騎兵連長立刻趕了過來,指揮部下做好戰鬥準備,一排排的槍口對準了上前的家丁,只要一聲令下就能給他打成一個馬蜂窩。
洪承疇根本就沒想到會是這個變化,示意其他人止步,翻身下馬。把家丁喚回,自己一個人往前走,身着官袍的洪承疇還是很有底氣的,認爲飛鷹騎不造反的話,就不會對自己不利。要說造反,陳燮想造反還用等到今天?
走到營門三步之外,面對一百多個槍口,洪承疇心裡還是有點發虛的,萬一哪個王八蛋一緊張走了火,今天就得交代在這裡。不過這個時候不冒險,更待何時?只要拿下飛鷹騎的指揮權,今後這個內閣首輔的位置就是自己的。至於盧象升,他去豐臺的使命,在洪承疇看來,根本就無法完成。新軍只聽皇帝的,理由是他們用的每一分銀子都是內庫出來的。也就是說,新軍對兵部沒什麼認同感。、
說起來這幫文臣這麼幹,真是膽大包天了。這也就是在明朝,還得是在朱由檢死之後,文臣對過去的那種體制有着強烈的追求,纔會這麼去冒險。這麼說吧,這一屆內閣在這個問題上的處理方式一旦得手,就本質而言,已經無限的接近了君主立憲制度。
那麼,爲什麼陳燮不站在文臣一邊呢?很簡單,一旦這些人的權利失去了約束力,他們這個集團就會瘋狂的趴在國家的身上吸血。過去他們是這麼幹的,現在也是這麼幹的,將來還會這麼幹。讓文臣掌握朝局,或者能催生出很多資本家,並且一步一步的走上資本主義的道路,但這不是陳燮想要的東西。爲什麼?因爲資本家是沒什麼國家觀念的。他們也不知道未來的發展方向何在,只能是在利益的驅動下去做事。屆時非但傳統的道德體系被毀掉,新的制度還未必能健康的成長起來。關鍵還是制度,只有先確立了制度,才能保證這個國家的穩定,只有穩定,才能談發展。
洪承疇依舊被阻攔在營門之外,值班的連長丟下一句話:“等着!”這讓洪承疇有一種強烈的屈辱感,這還是大明的軍隊麼?忍!忍了!將來再算賬。
何顯總算是出來了,站在門口沒有迎接的意思,而是遙遙拱手道:“洪閣部,可有聖意?”一句話就把洪承疇給說的傻掉了,怎麼會這樣呢?面對一個武夫,洪承疇還是有自信說服他的,於是上前一步道:“何侯爺,可否借一步說話?”
何顯毫不猶豫的回答:“閣部,請回吧。沒有聖意,我這裡是不會開門的。”
“何顯,你大膽!”洪承疇終於忍不住了,呵斥一聲,看看何顯一愣,隨即又繼續道:“本部堂親自來此,你不出迎就算了,連營門都不讓本部堂進麼?”
何顯聽完了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回了一句話:“飛鷹騎駐紮在此之時,先帝有命,沒有聖命,誰來都不開門。真不是何某不給閣部的面子,實在是聖意難違。洪閣部,就不要爲難在下了,趕緊回去請聖意吧。”
這番話跟晴天霹靂劈在腦門上似得,當時洪承疇就呆住了。怎麼還有這個說法,難道真的是先帝有這個話麼?仔細想想這個飛鷹騎裡頭,確實是有監軍在內的。想到這裡,洪承疇一頭的白毛汗就出來了,渾身上下瞬間汗水淋漓。一時間進退不得時,決定再博一次,又喊了一嗓子:“何都督,在下有十萬火急的事情,請允許入營一晤。”
何顯笑道:“天塌下來,沒有聖命,外廷的大臣都不得入內,不單單是文臣,武勳亦然。”
這一下洪承疇徹底的麻了,絞盡腦汁都找不到辦法,人家根本就不跟你廢話。總不能站在門口喊一嗓子,“陳燮遇刺,生死不明”吧?真的喊了這一嗓子,那些士兵的手真的一抖,他就變成一具屍體了。
“如此,洪某先回去了。”洪承疇只好放棄了,轉身就走,很果斷的走了。因爲他突然覺得不太對勁了。這事情仔細一想,真的有點詭異,怎麼連進去說句話的機會都不給?具體問題在哪,他一時也想不明白,也可能是裡面的內侍監軍的意思。畢竟這一大清早的,他跑過來還不帶聖旨就不正常,你都不正常了,還指望別人正常麼?
盧象升的動作也不慢,晌午的時候,來到了豐臺大營的哨卡之前,報上名號之後,一路連着過了三道卡子,出現在第一師的指揮部駐地之外。沒想到如此順利,看着高高的圍牆,再看看門口肅立的翁正清等人,盧象升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慢慢的翻身下馬,步行上前,朝衆人淡淡的拱手道:“本部堂以兵部之名來此,各位……。”
話說一半,盧象升就說不下去了,因爲他看見一衆軍官中間,站着一個一臉平靜的熟人,正在用一種無限惋惜的眼神看着自己。“爲什麼?”盧象升堅定的邁步上前,盯着陳燮那張在他看來極爲醜陋的臉,發出了怒吼似得的責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