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郊外,到處都是鮮活的翠綠,徐徐吹來的涼風拂動着樹枝草葉,一羣灰色的鳥兒撲騰着飛過,擡頭仰望,乳白色的浮雲點綴在蔚藍色的天空中。
宜人的自然環境無法消融令人壓抑的氣氛,坐在庫麥斯道夫試驗場的貴賓席上,羅根看似鎮定地抽着雪茄,腦袋裡卻已將當前局面下的各種可能分析了個遍——然而正所謂人算不如天算,即便是每秒上萬億次的計算機也無法準確預測歷史進程,何況是一顆普普通通的人腦?
從雪茄頭部升起的白煙,至少可以讓羅根確定,這裡的空氣還沒有凝固……
“爲什麼有些人可以決定命運,有些人只能等待命運的決定?”
按照東方人的算法,現年51歲的庫特.斯圖登特早已買入了“知天命”之年,可這位一手締造了德國空軍傘兵部隊的功勳人物對於現實中正在發生的一切充滿了迷惑。對他來說,阿道夫.希特勒時代的風光已經隨着那顆8毫米口徑的子彈一去不復返了,兵種將軍在諸多元帥和上將面前顯得那樣的無足輕重;對於德軍空降部隊來說,擴充計劃雖然沒有被取消,但是預期的進展已經因爲這樣那樣的原因而大大推遲了。
羅根用夾着煙的手輕輕搔了搔髮鬢,“因爲有些人擁有決定命運的能力,有些人則沒有!”
“是啊,我們卻總是屬於後者!”斯圖登特頗顯無奈地環顧四周,由於相同原因滯留於此的軍火商代表以及軍方的技術專家們,此時或坐或站,他們臉上無不泛着焦急的神情,或默默等待,或試着打探消息,時間對於他們來說,每一秒都顯得那樣的漫長!
羅根轉過頭看着自己的老上司,時隔一年,他仍然清楚地記得兩人初次見面的那個滑稽場景,當時斯圖登特雖然頭部受傷,情緒也有些低落,但膚色健康、精神飽滿,如今德國空降部隊已經得到了空前的發展,在戰績方面也遠遠凌駕於各交戰國之上,他整個人卻顯得那樣的蒼老,就連一向炯炯有神的雙眸中也時不時蒙上了一層灰暗。
也許是超越時代的歷史積澱,也許是成長環境的薰陶,不敢說閱人無數的羅根,看人總是能夠看到比普通人更深的地方。他知道,斯圖登特一直視希特勒爲這個民族和國家的救世主,崇拜並且信奉他所提出的全盤戰略構思,併爲之奉獻了自己的才華乃至靈魂。儘管這種癡迷終究會被證明爲逆歷史潮流而行的盲從,但縱觀這位航空兵將軍的軍事生涯,他那不甘被命運駕馭的傲然卻又值得人們的尊重——一支全新兵種從無到有、從弱到強,這其中的艱辛只有爲父母者才能夠體會。在波蘭戰役期間,他們甚至沒撈到一場仗打,完全被航空部隊和陸軍創造的光環所掩蓋,但此後短短兩年的時間裡,德國的空降部隊一躍而成爲這個國家最有特色的作戰力量,這其中固然有運氣的因素,但更多是依賴於斯圖登特個人所花費的心思。
“其實呢,人不只有這兩種,例如我們!我們雖然決定不了命運,卻能夠在特定條件下影響它!”羅根意味深長地看着試驗場上的坦克樣車,儘管外界可能已經亂得不成樣子,但那些技術人員仍在盡職盡責地對它們進行檢測和調試。
斯圖登特默默地抽着煙,決定德國空降兵命運的,顯然不是眼前這些冷冰冰的鐵傢伙。
羅根接着話題一轉:“不過……我有種強烈的直覺,眼下的柏林是一個大沼澤,在看清道路面前,我們不應該輕易下腳!”
等羅根把話說完,斯圖登特沉默了片刻,轉而開始追憶1919年至1920年的時局,當時戰敗的德國正處於歷史上最混亂的階段,各派武裝甚至在柏林街頭展開槍戰。不滿30歲的斯圖登特有幸留在軍中,負責航空武器的實驗和檢驗,但國內的政治紛爭與經濟蕭條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在物價飛漲的那段時期,他的上尉薪金也只能勉強供兩人餬口罷了。
對於那段黯淡卻意義深遠的日子,羅根早年就曾從國內的歷史教材上讀到過,但當時只是知曉,全然沒有感同身受。如今聽着斯圖登特以深沉的口吻進行敘述,他愈發理解德國民衆爲何會將阿道夫.希特勒當作神一般頂禮膜拜。一個救世主,所需要做的不就是將人民從苦難中解救出來,並讓他們過上幸福、自豪的日子嗎?
至少在這場戰爭超出掌控之前,大部分德國人是幸福而自豪的!
一陣由遠及近的嗡鳴聲中,只見一架黃綠色塗裝的“白鸛”低空飛來,它在試驗場上空盤旋一圈,很快就找準了觀閱臺前方那一大片草地——地面儘管被三輛軀體沉重的坦克樣車碾出了條條溝壑,可作爲德國在二戰時期最好的戰場聯絡、校射和偵察機,“白鸛”優雅地完成了這次沒有預演的降落。
當一名身穿黨衛隊制服的軍官從還沒完全停穩的飛機上跳下來時,羅根已經將對方的來由揣摩了個七八分。等到對方kao近之後,他不慌不忙地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挺起胸膛、雙手背在身後。
“尊敬的軍事決策委員會委員、帝國空軍總監兼總參謀長閣下,我是黨衛隊總部通訊官弗雷德裡克.杜爾,SS旗隊長!”來者個頭比羅根略矮一些,身材壯實,看起來大概三十出頭,長相白皙,語言動作彬彬有禮。
羅根不經意地往旁邊掃了一眼,看得出來,那些空軍官員、軍火商代表還有技術軍官們都在好奇地關注着這邊。
“你好,旗隊長閣下!必須承認……你們的飛行員技術不錯!”
“呃……是的,尊敬的委員!”黨衛隊軍官的思路顯然被這句客套的讚美打亂了,他回頭看了看螺旋槳剛剛停止轉動的飛機,“事實上,他曾在空軍服役,駕駛過亨克爾-51戰鬥機!”
儘管隔着好幾十米的距離,羅根還是能夠透過駕駛艙玻璃看到那張並不蒼老的面孔,他板着臉說:“這麼講來……你們弄走了本應該爲帝國空軍效力的戰鬥機飛行員?”
“噢……是這樣的,尊敬的委員,保羅他被查出有心臟病,已經不適合駕駛戰鬥機,所以我們才……”
瞧着這黨衛隊軍官一臉的尷尬與急切,羅根擺擺手表示自己不願繼續追究這個問題,衆所周知,武裝黨衛隊也就是黨衛軍,爲了提高部隊的戰鬥素質,通過各種合法或是不合法的手段從國防軍挖了不少軍官和士兵過去,這種情況隨着戰爭的持續有增無減。雖說同屬一條戰線,可是國防軍的將領們對此卻十分惱火,只是礙於希姆萊以及黨衛軍在元首面前的分量遠遠超過了國防軍,這才逐漸放棄了據理力爭的行爲,轉而將注意力放到正面戰場上。
“說吧!來找我有什麼事?”
眼前這名黨衛隊軍官大概恨不得抹一把汗,他如釋重負地說:“在下受了我們最高領袖的委託,前來向委員閣下送達一份口頭密約……”
對方壓低聲音說話,羅根反而瞪着眼睛正視他,想象自己正在目光如炬地震懾着對方。
稍稍停頓之後,這名黨衛隊軍官小聲說:“領袖希望您能夠立即向駐紮在柏林城內以及周邊的空軍部隊下達命令,禁止除黨衛隊之外的其他部隊穿過防區,必要時可以開火警告!只要過了今晚……領袖要我轉告您,之前所約定的一切都會成爲美好的現實!”
“喔!”羅根冷冷地應了一聲。
“那麼……您有回話需要我帶回給我們的領袖嗎?”黨衛隊軍官殷切地說道,毫無疑問,若是希姆萊當權,黨衛隊的中高層軍官們絕大部分都將獲得空前的權力和利益。
“沒有!”羅根有意轉頭看了眼斯圖登特,他圓潤的臉龐顯得那樣平靜,雙眼卻緊緊盯着這名黨衛隊軍官。
忽然間,羅根想起了當初在帝國總理府時希姆萊對自己所說的那番話,在德國空軍高層,除了凱塞林和烏德特之外,有資格成爲軍事決策委員會的屈指可數。會是斯圖登特麼?可是,這位素來對政治避而遠之的將軍,會爲了自身利益而與希姆萊達成秘密合作協議嗎?
“不過……”羅根故意拖長了音對這名黨衛隊軍官說,“這裡的電話線完全被切斷了,無線電設備也受到了干擾,我們對外界所發生的一切知之甚少,所有的一切彷彿都消失了!”
“這……”黨衛隊軍官顯然被羅根的這番話嚇到了,他瞪大的雙眼就是最好的體現。
“告訴我,陸軍元帥們現在怎麼樣了?”羅根的音調平直,站在十米之內的人都能夠聽見。
“他們……”黨衛隊軍官猶豫了一下,湊近來小聲說:“這次炸彈襲擊很突然,也很詭異!元帥們的傷亡情況我們還不十分清楚,但可以確定的是,陸軍正利用這件事採取針對我們的行動,駐紮在柏林周邊的軍隊都調動起來了!領袖雖然不願意和自己的同胞內槓,但既然對方已經舉起了刀,我們不可能坐着等死!”
羅根冷而犀利地問:“這是你的理解?還是你們的領袖讓你對我說的?”
“這……”黨衛隊軍官愣了愣,“其實領袖並沒有向我交代這些,他始終堅信您會按照約定行動,所以沒有其他囑託!”
“領袖對我如此信任,真是令人感動!”羅根終於緩和了自己的口吻,“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如果需要的話……我們可以用飛機送您離開這裡!”這名黨衛隊軍官有些不安地說。
這話本無惡意,羅根卻覺得異常反感,他冷冷地反問道:“你是覺得……帝國空軍總監已經落魄到了連一架偵察機都調動不了的地步?”
“不不不,我絕無冒犯之意!”可憐的黨衛隊軍官倉惶敬禮,然後飛快地逃回飛機,不多會兒,“白鸛”又蹦蹦跳跳地上了天,頭也不回地朝柏林飛去。
“凱倫!”羅根這時候纔不慌不忙地喚道。
穿着一身嶄新軍服的凱倫.莫爾特,如今正指揮着帝國空軍總參謀部新成立的無線電技術中隊,別看這個中隊規模不大,卻彙集了德國空軍一批無線電方面的技術精英,配備的儀器也都是空軍最棒的。
“給柏林防空指揮部去電:事態緊急,立即啓用Z方案!”說這話的時候,羅根並沒有迴避斯圖登特。
“是!”凱倫的幹練腔調讓人很是放心,他和他的中隊亦是如此。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