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坐在主席臺正中央的現任總統、黨領袖弗裡克說出“支持漢斯.羅根的請舉手”時,現年57歲的奧布里.邁爾心中頓時一緊,他忐忑地往自己左邊和右邊各瞟一眼,幾個老朋友都舉起了手,於是,他也顫顫悠悠地舉了手——若按他本人的意願,曾共事十餘年的普拉法當是不二人選。
事情的轉折還要從十天前說起,當時臨近全民公選,幾乎所有人都在忙着爲本黨的競選造勢,邁爾也不例外。這天晚上,他忙到夜裡11點方纔回到住處,還沒進門就被兩個黑衣人攔住了。
“您是奧布里.邁爾先生?”爲首的男子身材魁梧,是個生面孔,但臉上的橫肉和表情都顯得十分不善。
邁爾很是詫異地回答:“是的,我是你們……”
爲首的男子面無表情:“有些事情想跟您談談,是關於古特拉礦場”
聽到這個生疏已久的名字,邁爾突然覺得非常不妙——1921年,他與幾個朋友合夥在東非買下一座礦場,原本是與世無爭的經營,可一次酒後失手,他打傷了其中一位合夥人。由於傷口感染,這個德國人在兩天後死去,爲了逃避法律的制裁,邁爾以自己的股份作爲交換,讓其他人證明該同伴死於當地的傳染性疾病,事情就此掩蓋了下去,卻不想……
在誠惶誠恐地將兩個黑衣人請進屋子後,邁爾支開家人,在書房裡單獨與他們進行了一番長談,最終這件事並沒有被遞交到法官那裡,但致命的證據卻還保管在某個安全而隱秘的地方。
“好,請放下手吧”
聽到這個聲音,邁爾忽然像是被抽乾了靈魂一般,身心疲倦地癱坐在位置上。有着這種感覺的並不止邁爾一人,在維憲黨中擔任着宣傳幹事的伯尼.米歇爾,擔任符騰堡州總聯絡人的賓.克勞迪奧,擔任東普魯士支部教導長的凱爾.紐倫貝格……在漫長的生涯中,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犯下一些錯誤,有些是不必承擔罪責並且能夠得到社會寬容對待的,但有些則不然,黑幕交易、賄賂官員、不正當競爭甚至涉及叛國等等,往往越是有錢有權有勢的人,接觸到這些陰暗面的機率越大。他們並不是在座代表的全部,但他們的人數足以對錶決的結果起到關鍵的影響,使之在看似公平公正的天平上出現致命偏移
“好,請大家稍事片刻,表決結果正在進行現場統計”
說這話的時候,弗裡克還保持着他那固有的穩重。不過就現場表決的情況而言,肉眼是很難判定出誰贏誰輸的,但可以肯定的是,或多或少的,總會有人會在左右兩難之間最終選擇棄權。
在艱難的等待中,有些人在下面竊竊私語,但更多的人卻表情嚴峻地等待着。對於他們而言,這何嘗不是一種命運的宣判?
此時此刻,班德勒大街61號花園公寓,一身精心裝扮的艾薇兒.弗裡克正默默利於窗前,雙手合十,虔誠地爲自己心愛之人祈禱着。她深愛着這個才華橫溢、風度翩翩的男人,他對工作有着近乎偏執的努力,又能夠在家庭生活中展現出風趣、幽默和細心、體貼的一面,他有着上帝使徒一般的容貌,他有着令人敬仰的意志品格,在這個女人心目中,沒有誰比自己心愛之人更適合執掌權力。爲了扭轉劣勢,這個聰明的女人並沒有對自己的祖父軟磨硬泡,而是不動聲色地向關鍵人物們發出各種暗示,或讓他們覺得這就是弗裡克總統的意思,或讓他們領會成事之後所能夠得到的好處,亦或是大打親情牌。雖然能力所及的範圍內,她爭取到的支持可能只有寥寥十數人,然而在一個總數不到兩百人的表決團體中,這個數字可以是一擊定乾坤的
經過一而再的計算覈對,負責統計表決票數的書記官終於帶着那張決定整個國家命運的紙條走上主席臺。這一刻,偌大的會場鴉雀無聲,即便是12位有着戎馬生涯經歷的退役軍官,這時候也莫不摒住了呼吸。在成立還不到一年的維憲黨總,他們只是諸多職業者中較爲特殊的一羣。在200萬正式黨員中,退役軍人僅僅佔到了百分之五的比例——受到了軍人不得干政這一限制,在國防軍供職的現役軍人是不允許在黨派中扮演重要角色的。正因如此,恢復了軍銜的羅根在國防軍中並沒有擔任任何職務,但,這並不妨礙他在昔日同僚中獲得極高的人氣與支持。
“諸位”
在看過了書記官送來的紙條後,弗裡克終於開口了,他那緊皺的眉頭爲現場增添了緊張氣氛,但如同許多人理解的那樣,不論是哪一位候選者最終勝出,都不會影響到這位總統在國家和黨派內部的地位。
“根據對現場表決結果客觀公正的計算,漢斯.羅根獲得了91票支持……”話說到這裡,弗裡克的話語稍稍停頓——這簡直要了心臟病患者的性命,而坐在他左右兩邊的候選者,羅根和普拉法,在聽到這個數字的一瞬間,臉上的表情都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變化。
這並不是一個足以確保勝利的數字,如果剩下的人全部選擇另一位候選者,那麼其支持票數將達到具有微弱優勢的94票。
喘息之間,弗裡克繼續宣佈說:“保爾.普拉法……86票”
剎那間,會場沸騰了。羅根急不可耐地起身高舉雙手,他要感謝的人很多很多,但也許此刻他最應該感謝的,是那八個放棄了表決權的“關鍵先生”
1942年11月14日傍晚,在全民公選中獲得四成選票的維憲黨正式對外宣佈與宗教黨派“天主教中央黨”聯合組閣,這樣的效率可要比1932年以及更早之前的幾次聯合組閣高得多。政治史學家們分析,維憲黨之所以選擇這個看起來並沒有太多共同理念的搭檔,最重要的一點是後者的“開價”最低——在聯合內閣中,該宗教黨派僅僅佔據了教育、文化和勞工三個部長席位,在政府內政外交方面的發言權可謂“微乎其微”。
天色漸暗,站在自家公寓的小陽臺上,羅根與艾薇兒緊緊相擁,幸福地眺望着從萊比錫廣場升騰而起的煙花。爲了慶祝勝利,維憲黨組織了一場盛大的遊行,其規模絲毫不亞於1933年阿道夫.希特勒攀上權力巔峰的那一次——如今的德國已不再是困頓中苦苦找尋出路的落魄者,前所未有的廣袤空間仍然讓每一個德國人充滿了希望,這個軍事上的超級強國每一個舉動都會引得歐洲乃至世界的關注。能夠成爲這樣一個國家的政府首腦,其成就或許已不再前人之下,羅根滿懷自豪。他看到了遠在裡海之濱的巴庫,看到了荒蕪而富庶的波斯灣,看到了滾滾黃沙下的無盡財富,看到了皚皚冰雪中的開拓進取,看到了浩瀚大洋彼岸的無盡商機,看到了邁入工業時代鼎盛所需要的一切,看到了世界一極的率先成形
值得慶幸的是,這個世界絕不是黑色的
絢爛的禮花不斷在空中綻放,啪啦啪啦的聲響讓羅根彷彿又回到了蕩氣迴腸的戰場,在過去的30個月裡,他沐浴在戰爭的波瀾壯闊之中,在槍林彈雨中體驗過與死神的擦肩,在浴血奮戰中感受過友情的可貴,在曲折和沉浮中實現了個人意志的昇華,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樣的如夢如幻
“今天也許將成爲我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懷中的可人兒輕聲呢喃着。
嗅着艾薇兒發跡的清香,羅根不知不覺地哼起了傘兵們十分喜愛的《我來自天堂》,這簡短的歌謠有着慷慨激昂的旋律,述說着一名即將奔赴前線的傘兵無所畏懼的心態,但在它的結尾,體現出的卻又是人們對生命的依戀和對家人的懷念。現如今,龐大的德國軍隊正邁着自豪的步伐從東線返回國內,裁撤軍隊的腳步已經開始,爲這些戰爭功勳所準備的豐厚回饋與惠利將最大限度地平撫離別的傷感,官兵們將在他們浴血奮戰奪取的土地上找到新的人生,亦或是在平靜的鄉間安度餘生——伴隨着軍隊規模的精簡,更具現代化思維的新式武器將使得軍隊的整體戰鬥力有增無減,而這些美好的規劃將如同絢麗的畫卷在自己手中徐徐展開
每每想到這裡,羅根就激動的幾乎夜不能寐
勝利的喜悅固然令人沉醉,羅根這時候卻沒有忽略一些細微處的事實:壯觀的遊行者隊伍中還能找到幾分忠誠的狂熱?民衆們或許更願意把這當作戰爭的勝利、民主的勝利,而不是某一個黨派的勝利。維憲和遵憲的大旗只在特定時期具有較大的號召力,當和平持續的時間久了,人們便會渴望新的變化,例如“日耳曼尼亞聯盟”所主張的“建立與軍事實力相匹配的大國地位”,哪怕“社會民主黨”所倡導的“公衆福利”,在若干年後也會變得十分具有吸引力。好在,未來就像是一張白色的畫卷,美與醜、豔與淡,掌權者握有無可比擬的主動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