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月和李建捷來晚了,所見之處,只剩下了一片片狼藉。眼見於此,二人當即就明白了過來,口中少不了對杜永和的唾口大罵,但更少不了組織麾下部隊,向南撤離。
“快去,通知四哥,杜永和跑了,咱們也得趕快離開此地!”
派了親信家丁去找李成棟的另一個義子李元泰,李建捷連忙和張月一起統兵南下。軍隊的組織力更強,再加上隨行的首先都是些騎兵,他們順着總督府前的大街一路南下,過了拱北樓,所見之處,已多是星星點點的火把,正在向南緩緩移動。
只是沒等他們衝到近前,東方,天光放亮,幾乎是在同時,西北方向隱隱約約的傳來了喊殺聲,竟只在這一瞬間就將前方的嘈雜湮滅。
瞬間的鴉雀無聲,下一秒,人羣的浪潮陡然加速,那架勢,撲向城牆的瞬間,看在李建捷的眼中,卻彷彿是決堤的黃河洶涌的撲打着堤壩那般。
“晚了,晚了!”
………………
三個時辰前,李建捷怒氣哼哼的離開了總督府。城南碼頭那裡,一艘小船卻緩緩駛入了廣州水師停靠的碼頭,爲首的那個穿着緋色官袍,補子上繡了只單足立於波濤,昂首震翅的雲雁的青年文官正了正冠冕,面色一凜,便大步的踏進了廣州水師總兵尉氏伯吳文獻的大營。
“陳知府……”
西關失守,範承恩退避城內,至昨日,清軍總算是將紅夷炮運到了城外,開始對城池西北角展開炮擊。水師大營位於城南碼頭,距離城池西北甚遠,但是一如李建捷那般,吳文獻擔憂同樣少不了多少。可就在這麼個時候,陳凱卻突然造訪,吳文獻的神經登時就繃了起來。
“吳伯爺,西北城牆垮塌超過十丈,廣州城破在即,可尋思好了退路一事了?”
“你,你說什麼!”
陳凱輕描淡寫的問了一句,那神色就好像是在聊些家長裡短什麼的,可是聽在吳文獻的耳中,卻是如驚雷炸響一般,騰地一下子就站了起來,連帶着那張太師椅都給帶倒在了地上。
一丈是3.3米,十餘丈就是三四十米的城牆被轟塌了,那是根本修復不過來的。燭火閃爍,陳凱好整以暇的往椅子背上一靠,嘴角撇着一絲耐人尋味的笑意,就這麼看着呆立於此,隔桌戟指的吳文獻。
這句話,確實是說到了吳文獻的心裡,從昨天請假炮轟城池開始,這個問題就已經在他的腦海中浮現,至今未有個結果,說來更多的還是在於他麾下乃是水師,珠江上來去自由,倒也沒有太大的緊迫性罷了。奈何當陳凱把這份心思明明白白的暴露在了空氣之中,他反倒是在驚詫之中開始疑心於陳凱的用意,甚至是這半年來的所謀爲何。
“陳知府是來勸本帥降虜的嗎?”
半晌,就憋出了這麼個試探性的話語,陳凱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隨即在吳文獻的注視下,輕輕的搖了搖頭,繼而笑道:“吳伯爺應該知道下官是從北地南下來投奔王師的吧,說句明白話,若是降虜,下官爲什麼不在家鄉,那裡的士紳可是與我家多有關係的,求個一官半職還不容易,犯得着大老遠跑到這廣東,在那時候手下不過千把兵的國姓手底下拼死拼活?”
沒有出乎陳凱的意料之外,吳文獻此言本就是試探,甚至更多的還是一份臺階。得到了陳凱的回到,吳文獻扶起了太師椅,重新落座,目光炯炯的盯着陳凱的雙眼,一字一句的說道:“陳知府,想要本帥做什麼?”
聽到這話,陳凱當即便是拊掌而讚道:“和聰明人說話就省事。不瞞吳伯爺,做這點兒連塞牙縫都不夠的小買賣,確實用不上輔明侯和下官一起來回來去的奔波,更用不着閩安侯和忠振伯大老遠的從福建帶着艦隊過來。下官答應過內子,要做的是救這城裡的百姓,能救下一個是一個,不知吳伯爺是否願意成人之美呢?”
陳凱一語說罷,吳文獻顏色幾變,目光中閃爍幾番。陳凱來往幾次,賣出買進,怎麼也有十來萬兩白銀的流水,在陳凱口中卻成了“塞牙縫都不夠的小買賣”,一時間就連吳文獻也弄不明白陳凱到底是故作大言,還是真的那麼財大氣粗。
想到此處,吳文獻嚥了口唾沫,才向陳凱言道:“陳知府若是想要合作,還當以誠待人,是要這城,還是要旁的什麼,本帥倒是可以考慮與陳知府攜手一回。但若連實話都沒有一句,那就請陳知府離開此處,本帥也只當是陳知府從未來過。”
輔明侯林察的艦隊,吳文獻是親眼所見的,比之他和殷志榮如今加在一起也不過七八十條大小艦船,而且其中還多有近期徵用了民船改裝的雜牌艦隊,林察的船皆是戰艦,就算是那些裝載着貨物的也是裝有大炮的武裝商船,航速、武裝等多方面都要遠勝於他。換言之,憑着林察的手段,捏死他不比捏死只臭蟲困難多少。
如此強兵在側,即便有這麼個商貿關係,吳文獻也未必夜夜都能睡得安穩。可是照着陳凱的話說,什麼閩安侯和忠振伯的艦隊也到了,這二人他印象都不怎麼深刻,但是陳凱既然提出來了,只怕也未必是什麼空穴來風,吳文獻當即也就信了。只是對於陳凱的目的,他卻根本不敢相信是什麼救人。
“看來,吳伯爺對於粵東和閩南近半年發生的事情是一無所知嘍,那麼下官就給吳總鎮科普一下好了。”
依舊是那副閒話家常的口吻,陳凱不急不慢的將這半年來粵東和閩南的變化娓娓道來,除了鄭成功解除了東西兩線的夾擊以外,他甚至將一些魯監國朝重新進入浙江戰場的事情也簡單的說了一些。直到最後,鄭成功火併鄭彩、鄭聯兄弟,奪取廈門島,如今已經重新統一了鄭氏集團,更是將吳文獻聽得當時就愣在了那裡。
“不出兩個時辰,閩安侯和忠振伯的艦隊就會抵達廣州城下。閩安侯出自閩北,所部俱是閩北水師,悍勇不下閩南;忠振伯帶來的,卻不是國姓的舊部,而是原本從屬於鄭彩、鄭聯兄弟的商船隊,吳伯爺屆時大可以自行問詢。”
說到此處,陳凱初步顯露了實力,隨即與吳文獻言道:“莫以爲下官所言爲虛,不瞞吳伯爺,下官已經與定國公的女公子訂有婚姻之約,前來廣州救人也是下官的聘妻不忍廣州百姓遭受屠戮。至於這些百姓,到了潮州,自也是到定國公和國姓的治下種地、做工,我陳凱從來不是養閒人的慈善家!”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吳文獻大抵也弄明白了陳凱的計劃——先是打着做買賣的旗號過來,拉開了虎皮,騙取杜永和他們的信任,勾起他們的慾望,同時收購走一部分百姓去補充潮州人口,等到清軍攻陷廣州城,再打着救人的旗號玩一把大的,這樣潮州一府的人口數量就可以得到大幅度的提升。這些人,可以是農民、可以是工匠、可以是商人、更可以是軍中的戰兵!
鄭家不缺錢,缺的是地盤和人丁。這買賣,陳凱做得行雲流水,其中並非沒有破綻可言,但是廣州形勢如斯,杜永和等人深受其益,陳凱在露出獠牙之前也一向規矩,衆將就沒有多想。直到現在,當吳文獻總算是弄明白了散財童子的真面目,卻還是不由得震驚於陳凱的膽略。
“陳知府就這麼肯定,廣州城守不住?”
“廣州城守得住守不住,吳伯爺自己心裡就沒點兒數嗎?”
“我……”
氣勢漸盛的陳凱的反問一旦入耳,吳文獻當即就是一愣。沒錯,他們這些身處於廣州城中的,這些身處於朝廷黨爭風暴之中的武將而言,確實是更應該心裡有數纔是。
黨爭、內釁、叛降,一樁樁一件件的,甚至還有攻擊援兵的段子,城外的清軍不光比他們人多,而且也更加團結,所差者無非是這面城牆罷了。現在紅夷炮就位,這份阻隔,或者說是最後的依仗都即將不復存在了,這城還怎麼守得下來?
思慮及此,吳文獻神色百變,直到片刻之後,才重新定了心神,對陳凱問道:“陳知府,想要本帥做什麼?又能給本帥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