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各方(五)

永曆九年五月二十三,分別由盧明臣和蘇克薩哈統領的明清兩軍於常德府城外激戰一夜,最終以明軍水師全軍覆沒,主帥盧明臣中箭落水身亡告終。而那蘇克薩哈,歷史上憑此一戰成名,再加上當年在多爾袞一案中向順治遞上的投名狀,此後的歲月裡官途坦蕩,最終成爲了康熙初年四大輔政大臣中唯一一個非兩黃旗出身的人物。

蘇克薩哈的坦途如今還是未來,倒是明軍這邊,在得知了盧明臣戰敗身亡的消息後,劉文秀立刻率領大軍撤回了辰州府。

這是應有之義,因爲明軍此戰憑籍的一大優勢就是清軍的洞庭湖水師遠遜於明軍,如今水師盡沒,優勢不復存在,再加上盧明臣這樣的大帥陣亡,軍中士氣低落,已經沒有了繼續發動進攻的必要和可行性。

“先是龜兔賽跑,然後又是虎頭蛇尾,劉文秀不是去打仗的,是特麼去常德開動物園的!”

李定國啓程前夕,收到的那份來自雲貴的密函就是講述劉文秀兵敗常德的。李定國本就是大西軍的四大王子之一,就算是與孫可望分道揚鑣,但也並非是與那個曾經的大西軍集團決裂。在孫可望的班底內部,在大西軍集團內部,李定國依舊有着大量的支持者、盟友乃至是願意在他這邊下注的賭徒,這使得李定國對於雲貴的情況會有着更好的瞭解。

同樣的道理,孫可望在李定國這邊也一定有不少類似的人物存在。想到此事,陳凱猛地回憶起了一樁舊事,便是當年李定國兵敗肇慶,先是回了柳州休整,然後出兵進攻桂林不克,這些都是發生在廣西的事情。然而,就在李定國剛剛再度回師柳州之際,卻迎來了馮雙禮的大軍。在這個沒有無線電的時代,馮雙禮,乃至是馮雙禮背後的孫可望如此清楚李定國的動向,若說李定國軍中沒有孫可望的人,那就奇怪了。

雙方本出一家,已經算不得是互有滲透了,而是你中有我、我總有你的關係。如今,李定國西去,孫可望肯定會得到消息,倒是大軍一走,廣東地面兒上孫可望的耳目就會少了很多。

奈何,在陳凱眼裡,現階段他的主要對手從來不是那個遠在貴州的秦王殿下。永曆皇帝的旗幟身份確實很重要,因爲他如今西南、夔東、鄭氏集團等各路明軍所尊的共主,這是在南明以來從未有過的優越地位。

不過,之於安龍,他是鞭長莫及,既然交給了李定國,那麼就要相信李定國的能力。相較之下,他當前最大敵人卻是南贛的宜永貴,以及宜永貴背後的洪承疇。至於其他人,暫且交給李定國、鄭成功這對南明雙璧就好了。

“撫軍,撫南王有此一敗,不是那姓盧的先鋒冒進導致的嗎?”

陳凱從來沒有想過走在馬路上就能撿到一個軍事奇才之類的好事情,更沒有癡心妄想過當初在潮州的山林裡撿到他的林家兄弟能是那等不世出的奇才。他對於林德忠的看重,更多的還是在於忠誠二字,有這一點就足夠了。至於才幹,不是個廢物已是大幸,尋常武將的資質,需要的無非是多歷練、多增長經驗,他再多折騰些新的戰法、武器,總能碾壓別的庸才。

此間,林德忠開口問及,陳凱卻是搖了搖頭,耐心細緻的與其解釋道:“身爲主帥,就要爲全軍負責,在出兵之前就要把一切變數都計算在內。孫武子曾說過,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而況於無算乎!”

“大軍水陸並進,正值河水上漲,水流加速的時期。那位撫南王做了什麼,水陸兩軍同時出發,齊頭並進,這根本就是做不到的嘛。既然做不到,要不陸師先行出發,水師隨後,確保那突然襲擊的效果和大軍兵力的兩全;要不乾脆在出發前給盧明臣的水師增兵,讓其擁有自行奪佔常德府城的實力,否則乾脆老老實實的走到常德,以堂堂之陣去與韃子決戰,少玩這些花活兒。”

跟着陳凱的思路,林德忠就着那份還是李定國在衡陽之戰前後繪製的湖廣地圖細細看來,很快就弄明白了陳凱的想法所繫。而此時,陳凱的話也沒有徹底說罷,反倒是繼續揭劉文秀的老底兒,反正這大帳裡也就是林德忠等幾個親信將領在。

“當年的保寧之戰,那位撫南王就是這個毛病,一股腦的把軍隊圍上去,計劃很是氣勢恢宏,要把韃子全殲在四川,爲日後殺入陝西掃清道路。可問題在於,他麾下的部隊本就有着良莠不齊的問題,這一點若是碰上對手不敢拼命,或者是一介庸才,完全看不出來也就罷了。問題是他對上的還是吳三桂那廝,那廝雖說是人品呵呵呵,但打仗還是很有兩把刷子的,結果被人家發現了破綻,一戰回到入川前。”

志大才疏,這四個字陳凱沒有說出口,但是在場的衆將卻是聽得分明。此間是撫標的大營,這些戰將除了林德忠以及一個他最早的護衛以外,全都是廣州義勇出身,清一色的死忠,陳凱在此自然也不需要忌諱些什麼,無非是藉着這場戰事來給他們漲漲見識,用劉文秀的失敗經驗來提升他們的軍事決策能力,亦是一種培養。

至於,劉文秀之所以在天柱山大營一拖就是一年多的原因,陳凱很清楚,但卻沒有必要與這些將帥講明白了。說到底,還是唯恐怕他們教壞了。畢竟,雖說是軍事乃是政治的延伸,但是軍人還是純粹點兒比較好。

“撫軍是擔心撫南王一敗,韃子就會騰出手來,與咱們作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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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點,撫標右協副將劉榮倒是看得更加通透,陳凱點了點頭,對此表示了認同,緊接着卻又搖了搖頭:“洪承疇那老狗已經在連州三縣埋下了釘子,無非還在等一個更好的時機罷了。在此之前,他要做的與我相差無幾,更多的還是深根固本,確保湖廣的安全穩定。只不過,那個狗漢奸是洪承疇,這個時代東方最有能力的文官,尤其是在軍事方面。”

………………

陳凱心心念唸的那位西南經略,比他要更早的接到了劉文秀兵敗常德的消息。清廷授予其西南戰場上的全權,陳泰的八旗軍,亦是奉命坐鎮湖廣南北部的交匯所在。倒是這一戰,說起來清軍雖說是勝了,但卻依舊暴露出了防線捉襟見肘的問題,若非是盧明臣在桃源縣蹉跎一月的話,蘇克薩哈也沒有機會趕到常德縣城佈防,終究是運氣使然。

“昔之善戰者,先爲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孫武子這話,正好用在這一戰上面。”

嘆了口氣,所幸是勝了,洪承疇從接到盧明臣突襲桃源縣城得手開始就一直懸着的心總算是徹底放下了。

其實,對於明軍可能展開的攻勢,洪承疇多少是已經有所準備了。憑着湖廣本地的力量調整佈防、增厚守備力量,將八旗軍放置在關鍵節點之上,招降納叛,收明軍爲己用,等等等等。除了這些以外,他更是從各地調來了很多用慣了的老部將,讓這些人統領着本部兵馬前來組建一支名爲西南經標的部隊。而這些部隊在五月的時候也先後抵達了湖廣,也就只有甘肅總兵張勇的部隊還在路上。

“諸君多在我洪某人的麾下任職過,這也是老夫特地從各處把諸君請調過來的原因所在,因爲老夫信得過諸君的能力能夠爲皇上、爲朝廷分憂,就這麼簡單!”

洪承疇挺直了腰桿坐在太師椅上,兩側依舊是張大元和王輔臣那對哼哈二將,寸步不離。倒是下手,一衆虎背熊腰、氣死不俗,一看便是常年手握重兵,坐鎮要地的將帥們如童子聆聽先生教誨一般,低眉順眼的侍立在這麼個因衰老而顯得乾巴巴的老經略面前,連個大氣也不敢喘。

“經標左鎮提督李本深。”

“末將在!”

帳中衆將,爲首的那人聞聲上前領命,恭恭敬敬的向着洪承疇行了一禮。他是江北四鎮之中興平伯高傑的外甥,高傑所部在江北四鎮中素稱最強,其中前三營尤爲強悍,而這前三營之中,李本深便是其中之一,而另外的兩個,其中一個就是一度爲清廷席捲閩粵,又一度舉一省反正的李成棟。

“此番汝配合滿洲八旗作戰,表現極佳,老夫已經上奏朝廷。”

“末將謝老經略提攜,謹遵老經略軍令!”

李本深降清之後,授三等精奇尼哈番,這個爵位在乾隆朝滿洲爵位變更漢名時被定義爲子爵。如今的這一票清軍將帥之中,李本深的爵位當屬最高,就連坐在上首的洪承疇到死也就是個三等輕車都尉,比之差距甚遠。不過,雖是子爵,但李本深在洪承疇面前依舊不敢託大,當洪承疇下達了任命,李本深當即行禮接令,禮數上的無可挑剔,甚至比當年他在高傑軍中時還要更甚。

常德之戰,李本深是唯一一支被洪承疇派往常德助戰的經標部隊。風頭,倒是都讓蘇克薩哈給搶了,但是對此洪承疇卻也不在意,只要守住了那處最關鍵的戰略節點,就足夠了。接下來無非是繼續按部就班的調整佈防罷了。

“經標前鎮提督南一魁、經標後鎮提督胡茂禎。”

“末將在!”

一聲令下,兩個頗爲兇悍的武將領命而出,聲量如擂鼓驚雷一般,在大堂上尤有迴響。

這二人,前者起初是明軍,後來降了李自成,轉而降了清軍,永曆六年的敘州大捷中一度兵敗如山,但是洪承疇對於其人的能力還是比較看好的,便直接將其調了過來聽用。而那後者,與李本深同樣出自高傑軍中,前三營的最後一人便是這胡茂禎,素來是高傑麾下的先鋒大將,勇不可當,當年洪承疇招撫江南之時,任命其人爲徽州總兵,鎮守那處以徽商聞名於世的所在,這一番也是直接從徽州徵調而來。

常德一戰期間,二人隨洪承疇前往衡州、寶慶一線坐鎮,實在是因爲洪承疇的五千里長邊佈防尚未完成,當下湖廣戰場兵力不足,捉襟見肘。唯恐劉文秀出兵常德期間,孫可望會再度出兵寶慶,只得是處處設防。

除了這二人,標前營總兵王永祚、標後營總兵卜世龍、標中營總兵劉應志,這些將帥亦是洪承疇的老部下出身,其中如卜世龍就是當初和胡茂禎同期從蕪採總兵改鎮池太的。

再加上尚在路上的右鎮提督張勇,這已經是四鎮三營了。另外,洪承疇還設了兩個營頭,作爲西南經略的親兵隊,分別命名爲左蝦營和右蝦營,由他兩側的那對哼哈二將充任總兵官。而那個蝦字,在滿語之中就是侍衛的意思。

經標四鎮五營,按照洪承疇最初的計劃是編制爲一萬一千餘衆,其中親兵一千六百餘人。這個規模,放在廣州之戰前,暫且是夠用的。但是現如今洪承疇需要承擔的責任更大了,進一步擴軍的奏摺早已送出,奈何兩省陷落,需要增兵的地區太多,再加上洪承疇素來對兵員素質極其重視,如“北直、山東、江、浙腹裡弱兵不得混入”,即使到達湖南的官兵凡裝備、素質不良者均“酌給路費,歸還本營”,一律退回。這樣的高標準、嚴要求之下,徵調就更爲不易了。

常德一戰以清軍獲勝告終,洪承疇須得重新調整佈防,今日將這些將帥招來就是爲的此事。佈防的計劃早已準備妥當,衆將亦是對這位老經略的能力深信不疑,一一領命而去。待到會議結束,洪承疇早已倦了,兀自站起身來,一旁的王輔臣上前扶了一把,倒是那張大元依舊站在那裡,無動於衷。

這二人,皆是御前侍衛,但出身大有不同。不比張大元那般的根紅苗正,王輔臣最初是流寇出身,人送外號活呂布,既是說他的武勇,也是講他的作風,更是指他的相貌。

待到後來,王輔臣降了姜鑲,就從流寇變成了明軍,跟着姜鑲降闖,又跟着姜鑲降清,等到姜鑲反正之際,每每出戰,經常黃馬白袍,於亂軍中衝突奔馳,十蕩十決,勇猛無儔。阿濟格麾下八旗勁旅都是自關外打到關內的百戰精銳,遇到此人竟紛紛辟易,“莫有攖其鋒者”,清軍直呼:“馬鷂子至矣。”

活呂布的綽號現在已經沒什麼人記得了,倒是那馬鷂子越叫越響。因他在與清軍作戰時勇猛無匹,當姜鑲兵敗,清廷並沒有將其處死,而是沒入辛者庫爲奴,但是當時的八旗子弟多有聽聞過其人武勇的,竟以與其相識爲榮。

王輔臣重新被委以重任,乃是多爾袞死後,順治親政,看重了其人的武勇,任命其爲一等御前侍衛。等到洪承疇出任西南經略,王輔臣與張大元奉命隨行,名爲保護,實爲監視。此間,張大元做得便是明目張膽,而王輔臣對這位老經略卻是頗爲尊敬,侍候得頗爲盡心。

此一把攙扶,洪承疇站起身來,不動聲色。於他而言,聽話的,自然少不了好處,而那仗着大內侍衛的身份、皇帝的奴才而不將他放在眼裡的,他也沒必要將其怎麼着了。因爲如果真的那麼做了的話,反倒是會打破了君臣之間的默契,於他這等大權在握的官員那樣纔是最爲不智的。

站起身來,目光所及,衆將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大門外。倒是洪承疇的腦海之中,經標大軍繼前些日子浩浩蕩蕩的入城,而後又浩浩蕩蕩的出城,在長沙、常德、衡州、寶慶一帶走過來,軍容軍威想必早已入了湖廣本地人,尤其是那些士紳的視線。

如此,佈防的附加效果,也就到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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