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纔上層的損壞機器人彷彿聽到了召喚, 從地上慢慢爬起來,破損的眼睛閃出電流,本來就是仿造的人類神經元, 此刻開始再生。
一個腦癱換了新腦子, 他還可以繼續存活嗎?在人類世界這是一個未知問題, 但在機械人的世界, 答案是肯定的。
複製與可再生, 這是不容小覷的優點。
藍光和銀色機器契合完畢,銀色的機器從頭到腳,表面上都均勻着淡淡的光。
李耳從外圍漫步過去, 他步伐從來都是這麼慢,因爲性格的緣故, 什麼都快不起來, 哪怕在這樣巨大的喜悅面前, 都鎮定如斯。
他的韓舒,找到了自己最應該具有的歸宿。
“你祈求的是什麼?”
低沉而磅礴的聲音傳到了李耳的耳邊, 以低頻波,這裡的人,大約只有李耳可以辨別到,這也是爲什麼只有他可以發現韓舒,因爲他可以接受特殊的波段, 人類頻率接受範圍在20HZ~20000HZ, 但李耳可以全範圍接受, 這也就是爲什麼他小時候總對別人說他可以聽到奇奇怪怪的聲音, 他的家人總會當他是怪物, 因爲這件事情,他的母親遭到了責罰, 本來就不受寵的她最後失心瘋掉,死前仍然在懺悔,爲主爲什麼她要承受這樣的事情?她從來都是虔誠的教徒。
主不會回答她的問題。
“我祈求我自己。”
李耳想起了那時候被迫治療,總會呆在雪白的房間裡,心理醫生一遍又一遍的詢問他,他甚至被迫承受電擊,然而那些悠悠的聲音依然斷除不了,他是一個講真話的人,總是想什麼就會說什麼,世界的本初教導他要講真話,對一切坦承,但後來的他發現坦承帶來的是災難而不是幸運,他就學會了隱瞞,但仍然不會撒謊。
“我可以給你權力,但無法給你自己,你需要去尋覓。”
他是誰?在發現一個可以共同分享的靈魂之前,他誰也不是,一個人如果長着兩張面孔,一半是一個人,另一半是另外一個人,人們既不會承認他是A,也不會承認他是B,A和B只有一半,這樣的人不是人,是怪物。
“可我忘記了自己。”李耳離機械巨人只有幾米遠了,他似乎忘記了那種壓迫,來自於一個巨人的靈魂。
銀色機器睜開了雙眼,黑色,深不見底的黑色。
李耳想起了在地球上時,他往容器里加入的藍色溶液,這是喻文晦給他配置的,用來維持那具韓舒的殼子不腐朽,最重要的是將那奇怪的數據流,這是韓舒在虛擬平臺中遇見他時的自稱,融合到機械的身體,喻文晦也是抱着試試的態度交給他的。驗畢竟沒有前例可循,無法得知結果。
沒想到他成功了。
“人類不獨因爲自己而存在,你們亦然。”百米高的匣子管不住自由的靈魂,也束縛不了他的身體,銀色機器巨人張開嘴巴,足足有兩米高,李耳這才發現,這個巨人還會自己長高,現在露出地面的,已經足足有十米了。
他走進了巨人的嘴巴里,機械巨人在他進入之後,又閉上了嘴巴。
李耳停住,他腳下是十平方米左右的一處平臺,前面像是斷崖邊。
“往前走。”聲音指引着他。
李耳走到金屬平臺邊緣,發現那是一處臺階,只有一小段。
“向下。”聲音又出現。
李耳猶豫了一下,對於機械的信任高於他此刻的疑惑,他擡腳,臺階上踩,一步一步走下去。
他以爲走到盡頭就會停下來,但臺階像是沒完沒了一般,一直在他的眼前。
他終於停住,往後看,是空的,往前看,也是空的。
“移動的臺階。”聲音解釋了他心中的疑惑。
“韓舒呢?”金屬彷彿阻擋了他和韓舒的交流,不知道爲什麼,他在此刻感受到的只有寂靜,無窮無盡的寂靜,像是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宇宙,不會有欣喜,一個人成爲宇宙之王並不值得高興,只會讓人覺得孤寂,和沉默。
“他在適應,如果失敗,他將回到他來時的地方,重新再來。”
李耳冷淡的面孔此刻終於動容,“你知道他從哪裡來?”
韓舒不是一段數據流嗎?難道還有什麼來頭?
這些實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韓舒從未對他講過自己從何而來,他們靈魂相依,彼此未有過任何隱瞞,現在這句話又從何而來?
“他忘記了自己的來處,以爲自己從虛無中誕生,但沒有任何東西會無緣無故出現的。”聲音中彷彿帶着某種喟嘆,有着感慨。
“你是誰?”李耳看着自己周圍圍繞着的綠色的纖維觸,不停的觸碰着他,彷彿某種試探。
他沒有發火,因爲這些綠色的纖維觸帶着的是和韓舒一樣的氣息,沒有攻擊性。
“我是福音。”
“不要開玩笑。”李耳聲音雖然溫柔,但帶着不容置疑,他不喜歡和別人開玩笑。
“我代表着解放,機械人的福音。”聲音這句話很莊重,他的腹腔內空間很大,前方出現了一處投影,李耳從未見過這個地方。
“這是哪裡?”
沒有聲音回答他,他只能站立,靜靜的看下去。
面孔有些像人類,但和人類完全不同的肢體動作出賣了他們,僵硬的表情讓李耳瞬間明白了,那些是機械人。
密密麻麻的分佈在一個星球,像是古時候那些奴隸,被更大型的機械驅使着,在勞作。
他們在採礦,將像是螞蟻一樣,從這個洞進入,另一個洞出來,李耳看着旁邊的數據,發現他們甚至進入了底下五千米處,那地方離地幔很近,一不小心觸動了哪處薄弱的地方,因爲壓強問題就會爆發熾熱的熔漿,將他們化爲灰燼。
其中有一個機械人忽然擡頭,不似其他機械人的麻木,他的眼睛,有着疑問。
“爲什麼,我們要被奴役,難道就因爲,我是奴隸,我是機械人?”
低沉的聲音一字一頓,這句話讓李耳戰慄。
出生決定論?
“李耳,你告訴我,爲什麼?”
長久橫亙在李耳心中的疑惑此刻終於衝破了那些桎梏,質問他的靈魂,爲什麼?
是啊,爲什麼?
作爲人類,他本可以理直氣壯的說,這一切,都是爲了人類的便利,作爲創造者,創造出來的物品就應該爲主人服務。
但,爲什麼?誰制定的這項規則?
並且,這些機械存在的價值就是爲了服務,一旦失去了利用價值,他們就講被遺棄,或者被回收再造,價值論主觀評價着存在與否。
存在或者毀滅,這從來不會是一個問題,有價值就存在,沒有利用價值就講被毀滅。機械人在被創造出來的時候,就遵循着這項規定。
第一個有這樣疑問的機械人,無疑擁有了靈魂。靈魂拷問着他,讓他對自己的存在產生了質疑。
正如人類思考存在的必要性及合理性的時候,上帝就會發笑,因爲他們自身也是蟲子。
“這不合理。”李耳聲音喃喃。
這時候,那個眼中產生疑問,停下自己動作的機械人被發現在偷懶,他自身的程序判定了他故障了,於是這一訊息被傳到監控他們的殺戮機器中,他被屠宰場解決了。
第一個普通機械人出現了靈魂,就這樣輕而易舉的被毀滅。
李耳呼吸都要停止了,他顫抖着舉起了手,想要去觸摸着虛無縹緲的投影。
那一切都是真的,但放在眼前,卻只是一個場景,一個圖像罷了。
“這應該被打破。”韓舒的聲音忽然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李耳轉身,看到了懸在半空中的韓舒。事實上那只是一團藍色的光芒,緩緩的將李耳圍繞在中間,李耳的指尖觸碰到了那束光,韓舒慢慢擁有了身體。
“怎麼打破?”
“擁有平等的權利。”
戰爭的爆發通常是由一部分人,在大部分人都想要平靜生活的時候,挑起來的。
但全世界都覺得應該壓迫,因爲這部分機械人不應該擁有人權,是公認的問題。
李耳第一次看到韓舒如此憤怒,或許不僅僅是憤怒,而是帶着一種悲傷,他的靈魂不再是自己原有的靈魂,混雜着這臺銀色鋼鐵巨人的感情,成爲了一個新的人。
“你是誰?”李耳最後問了那個聲音的出處。
“我來自赤鐵文明。”
在人類的地球文明出現之前,赤鐵文明就已經走到了巔峰,憑藉着無垠的生命長度統治了獵戶星系近億年之久,因爲靈魂污染而相互感染,只有一部分將靈魂和鋼鐵身體脫離,藏匿在了六維的信息空間。
那是高等智慧生命存在的地方,完全的信息體形式存在,讓最初進入的一部分赤鐵文明的靈魂被吞噬和同化,成爲其他生命的養料,剩下的少部分進行了進化,坎坷的留了下來。
在一次不同維度空間相通的那一剎那,一部分六維空間的赤鐵文明靈魂體散逸到了四維,到了地球。
種種巧合,也是種種必然。
克洛斯的野心,早期喻文晦,靈沙,還有榮遲,推動了理論的進步,放任機械人的擴大,成爲手上的利器,克洛斯想要訓練出複製人軍隊爲其效力,地下基地的更下一層,就是一個加工廠。
這種種的巧合重合到了一起,將矛盾推向了一個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