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見範圍的宇宙彷彿在波動,謝星珏看到一個漁網一樣的東西出來,將一個一個星球兜住,光沿着曲線前進,而光到了宇宙的邊緣便消失不見了。
彷彿上帝睜開了他的眼睛,靜靜的凝視這個宇宙的一切變化。超新星的爆發,恆星的衰亡,從奇點開始,宇宙從一個密度無限大的點,在某一刻,爆發,相互遠離,那些灰塵慢慢成爲星雲,星雲慢慢凝結成實體,成爲恆星,恆星的周圍環繞着行星,新生的宇宙的邊緣像是心臟,砰砰的跳動,謝星珏甚至聽到了聲音,那是真正的“創造”,從無到有,光在這樣強大的引力場中,甚至來不及逃脫。
“然而那之外,是什麼?”
“老師,時間開始於爆炸那一瞬間,在那之前,時間本身,是沒有意義的吧。”底下有人忍不住提出了疑問,“宇宙是奇點爆發產生,那麼問出來在邊緣之外的究竟是什麼,也將是沒有意義的,因爲沒有人知道那之外是什麼,那是光和時間都無法到達的地方。”
周圍的人都看向了那個學生,那學生的臉色有些紅,畢竟衆目睽睽之下又反問一個德高望重的老師這樣顯而易見的問題,也是需要勇氣的。
科斯洛伐挑了一下眉毛,那條眉毛十分生動的蠕動了一下,看起來十分有趣。
“不知道任何意義上的存在並不意味着它不存在。你有一點說的很對,我們無法求證存在或者不存在,只能提出假說,而這看起來沒有意義。”
“我年輕的時候,那還是一百多年前,那個時候剛剛進入聖西門。我的老師是一個很神奇的人,人們稱呼他爲瘋子。因爲他總是會做一些出乎人們意料的事情。他對於宇宙總會有些猜想,他有時候會對別人說,他聽到了地球弦發出的聲音,人們總會覺得他在胡思亂想,腦電波被磁波干涉或者在被射線輻射變異,出現了幻覺,當時我覺得很有意思,便向他問了一些問題,那些問題縈繞了我整個童年。你們知道的,當只有一個人的時候,人們難免想一些亂七八糟的問題,問別人常常會被訓斥爲‘不要異想天開’,久而久之也就沉默了,我只是自己一直想,直到他解開了我的疑惑。”
“他做過最瘋狂的事情,就是一個人在太空中呆了二十年。以綠藻通過太陽的光合作用進行氧氣循環再生,製造獨立的生態系統養些東西成爲食物來源。這些都不是最困難的,最讓人無法忍受的是漫長而近乎能將人擊潰的孤獨,而這一切,只是因爲他想要去傾聽‘恆星的聲音’。”
“他回到地球的時候差不過過了一年才能好好說話,長期的不言不語會讓語言系統退化,爲了這一天他甚至成功研發出反重力系統,這樣在太空中他的肌肉等不至於退化。”
“人們恐懼,常常源於人們的無知。年輕氣盛之時以爲自己什麼都知道,站在了世界的前沿,向他介紹這二十年究竟發生了什麼,科學的進步是哪些,而他一句話就將我擊潰。”
“你們呢知道那句話是什麼嗎?”
科斯洛伐看到下面一片迷茫而興奮的眼神,微微笑了,一聲輕輕的嘆息:
“原來你們,什麼都不知道啊。”
他的語氣很輕,但那一句話重重的擊倒了一干學子的心。
他們是整個大陸的天之驕子,是經過重重考驗才能來到聖西門的學生。這其中無數人從小接受的是精英教育,他們很聰明,他們使用着先進的機器,精通原理,他們可能有些擅長交往,有些擅長政治,機械,生物,他們急匆匆的走向着科技的未來。
科學看起來拯救了這個世界,他們很可能是第一代真正走到宇宙中類地星球生活的一代。
科學的飛速前進讓本已經落後的哲學更加跟不上科學的腳步,當敬畏之心消失不見,這個世界剩下的東西已經不多了。
那個時候這個世界剩下的已經是鋼鐵森林了。
科斯洛伐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糾結,很多時候,點到爲止即可。全息投影這時候彷彿震動了一下,然而謝星珏發現那些不是投影的震動,而是——那些恆星在動!整個星系看上去彷彿彬彬有禮的紳士彎了一下腰,在朝着地球的方向鞠躬一樣。
彷彿在歡迎他們的到來。
“這是星球意識。”
底下的學生一下子譁然了。
這下子又是哲學又是文學,又是天文學,現在突然跑出來個星球意識,謝星珏覺得自己的腦子都不夠使了,然而這個比起上午的信息衝擊波已經算是好的了,謝星珏只當是個故事,津津有味的看了下去。正當他這樣想的時候,全息結束了。
謝星珏:……
科斯洛伐睜開雙眼,神態看起來有些疲憊。
“你們看到的,是迄今爲止人類能夠觀測到的最年輕的一個星系發出來的信息,好吧,我是自動理解他很歡迎我的。”老人調皮一笑,略顯疲態。
“年齡大了,受不了這個強度的思考啊。”
底下有同學立刻打趣道“老師哪裡老了,分明是永遠三十歲零幾百個月呢。”科斯洛伐朝着他笑道“數學學的不好啊,分明是三十歲零幾千個月呢。”
那人沒想到自己忽然的一句還犯了這樣低級的錯誤,“呵呵”的抓了一下頭。
“下一節課我將要講述躍進規劃,希望到時候大家仍然能在我的課堂。”科斯洛伐聳了聳肩,“孩子們不要被我嚇到,我不會像楚明非那個小混球一樣直接虐待你們的。”
“祝你們在聖西門快樂~”科斯洛伐行了個紳士禮,轉身又拿起他的紙質書,走了。
所以他帶着這本書來的目的是?謝星珏陷入了迷茫。
他扭頭看喻文卿,不是吧?
喻文卿竟然睡着了?
謝星珏趕緊晃了晃他,沒有醒,又晃晃,還是沒有醒。
不是生病了吧,謝星珏摸摸喻文卿的頭,沒有問題啊。現在又是這副沉睡不醒的樣子,這門課又只有他和喻文卿一起上,他只能撈起喻文卿的手臂,環在自己的脖子上,將喻文卿拖回公寓。
到了外邊一路上只要是個人就看謝星珏一眼,謝星珏受不了那些眼光——搞什麼,我們又沒有做什麼事那種調戲的眼光是怎麼回事?喻文卿的臉龐貼着謝星珏,最後謝星珏忍無可忍——把喻文卿背起來。
回到宿舍把人仍在牀上還不算完,拿過來診斷器給喻文卿做了一個全身檢查,除了精神值過低,什麼事都沒有。
昨天有那麼疲憊嗎?謝星珏覺得奇怪,雖然他早睡了,但是喻文卿連黑眼圈都沒有顯現出來,證明他睡得也不算晚,人體承受力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按喻文卿的那天展現的身體素質,他怎麼可能連這個都挺不過去?
謝星珏望着外邊漸漸黑下來的天空,發愁。
晚飯算是沒了,餓一頓算了,反正他早就已經不想吃能量沖劑了……永遠像是大米粥一樣粘稠卻根本沒有大米粥的香甜……不過就是每天喝大米粥也是會反感的。
等我有錢了想吃什麼吃什麼想喝什麼喝什麼……謝星珏胡亂想着。
算了想的太遠了。
他敏銳的發覺窗外有人在凝視,一扭頭——
“老師!”謝星珏失聲叫了出來。
窗外赫然是劉慈!
謝星珏覺得有些奇怪,劉慈在高教的最後一次授課已經告別了他們,他還記得那句“騎士要去尋找自己的公主”,當時被這句話雷的不輕,此刻又突然出現在這裡。謝星珏頗有一些摸不着頭腦的感覺。
劉慈手指點住嘴脣,示意他噤聲。
他直接從防護罩窗口穿進來,謝星珏不可思議的睜大眼睛,就這麼看着劉慈進來,他看了眼牀上的喻文卿,眼神是那種大哥哥看着弟弟的表情。
這兩人難道有什麼關係?一個姓喻,一個姓劉,應該沒有什麼關係……的吧?謝星珏內心猜測。劉慈掀開被子,看到了喻文卿手腕上的那串手鍊,又把袖子往上捲了一下,直到看到手肘處的一處星痕。
他露出一種果然如此的表情。
謝星珏順着他的眼神看過去,也看到了那處痕跡。
雖然只接觸了兩天,謝星珏觀察很仔細,但是他肯定他之前沒有看到過這處痕跡。
疑惑更深了。
“老師,”謝星珏輕聲問道,“你們認識?”
劉慈擺擺手,示意此處不方便說話,跟他來。
謝星珏指指喻文卿,輕聲問“他怎麼辦?”
“他沒事,休息一晚就好。”劉慈道。說罷朝着窗戶走去,謝星珏跟在了他的後邊。
劉慈熟門熟路的解除了窗戶的防禦機制,然後拉起謝星珏的胳膊在牆壁間跳躍。他的身影極快,像是熟悉夜間的一隻貓頭鷹,敏銳而銳利。他一隻手扯着謝星珏,另一隻手攀着牆,向上奔跑。學生公寓有365層,就這樣一路提着一個人,從222樓將人提了上去,如果有人這個時候不小心擡頭,大約會以爲自己看到的是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