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外,戰事正酣。
皇城內,奉賢宮中,赫連遠獨自一人正對着棋局不知在想着什麼。
殿門前,無瀾來了許久,都不曾見他回神。
“咳咳……”
等了半晌兒,也不見赫連遠回神,無瀾不禁眉宇輕皺着擡手掩脣,故意輕咳了一聲!
赫連遠聞聲擡眸,見是無瀾,不由展顏一笑,自是英氣逼人:“朕當是誰,原來是無瀾……你何時來的?樅”
“來了有些時候了。”
無瀾溫潤一笑,擡步進入大殿,緩步上前,卻不曾施禮,他十分隨意的在赫連遠對面落座:“就不知這會兒工夫,阿遠你是觀棋局入神,還是在想着其他事情。”此刻,赫連遠既然稱呼他爲無瀾,那麼他對赫連遠的稱呼,自然也並非皇上。
赫連遠淡笑着道:“知我者,無瀾也!”
他的心思,確實不在棋局之上。
“安王之事,乃是吳國內政,我知你自有辦法解決,也不便出手相助!”無瀾略觀棋局,擡手之間,拾得黑子,輕鬆落下一子,他擡眸間,懶懶一笑,輕聲嘆道:“關於雲紫生,你打算怎麼處置?你該知道,如今你跟她的關係,已然岌岌可危,雲紫生的事情,也許會是個轉折點也不一定!”
赫連遠怔了下,知無瀾口中的她,指的是雲紫璃,他沉思片刻,才道:“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我曾在接她回來的時候,答應過她,會替她報仇。但如今我卻礙於某些原因,需保全青蘿太后性命……”輕輕的,落下一子,他同是嘆道:“前幾日壽宴之上,我本欲給她一個交代,看俗話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此話果真有幾分道理!”
雲紫生身上的毒,與九還丹之毒,相剋相沖,這是意外!
如煙的死,也是意外!
這意外加上意外,便成了眼下這般結果。
“我知道,她在你心裡有多重要,只是如今的你,卻不曾讓她看到你的內心……”無瀾又落一子,眸華閃爍間,慵懶不見,精光閃爍之間,只見他表情肅穆的凝視着赫連遠:“她如今,很不快樂,與你之間的心結,也越來越深……阿遠,我不知你所謂要保全青蘿太后性命的原因是什麼,也不想知道,但是這個原因你卻應該讓她知道。依我看……安王之事解決後,便該是解開你們之間心結的時候了。”
他本不是多事之人!
但在雲紫璃的事情上,卻忍不住要去關心!
明明想要放手,卻總是放不下。
如此這般,連他都有些瞧不起自己了。
“你說的話,我記下了!”
赫連遠擡眸,對無瀾微微一笑。想到雲紫璃跟自己之間的隔閡,他眸色微暗,在默了片刻後,忽然看向無瀾:“有件事情,我想你給我個明白!”
“何事?”無瀾迎着赫連遠凝重的視線,心頭一跳,脫口問道:“我們之間,還有不明白的事情嗎?”
赫連遠一笑,凝眸問道:“她打算報完了仇,便離開我,離開吳國,這件事情,你是否之情!”
聞言,無瀾容顏一怔!
只他一怔之間,赫連遠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無瀾,並不知情!
這也就意味着,她選擇離開,並不是因爲對無瀾有情,也不是跟無瀾一起走,而是因爲跟自己之間的隔閡。
明白這一點,他心絃微微鬆動些許。
此時,無瀾方纔反應過來,沉聲問着赫連遠:“你說她打算報完仇後離開吳國?”
“是!”
赫連遠輕點了點頭,眸色黯淡道:“此事我原本以爲你知道。”
“我怎麼會知道?她上次明明跟我說,已經跟你和好如初……”無瀾瞪大了眼睛看着赫連遠,心中思緒翻騰不止。
她要離開赫連遠,那是不是意味着他還有機會?
“我們會和好如初的!”
赫連遠一眼睇見無瀾晶晶亮的雙眼,直截了當的說出這句話讓無瀾死心,然後無奈喃道:“只是,還差一點……”
有緬兒在,他的樂兒,只要不是跟着無瀾一起走,就終有一日,會回到他的身邊。
不!
他絕對不能讓她離開!
既是他原本在壽宴上的打算出了差錯,那麼……如今他也只能按照自己的第二個計劃進行了!
“那就恭祝你能如願以償!”無瀾剛剛升起希望,如何可能瞬間熄滅,聽到赫連遠志在必得的話語,他輕輕一笑,並未問他那一點到底差在哪裡,而是低頭看着棋盤,淡淡說道:“雲紫生的事情,你還沒說,要如何解決!”
赫連遠思緒微轉,握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頓。
思量許久,他脣角微翹,“或許,這一點,就差在雲紫生的身上。”語落,不及無瀾再問,一文的聲音便自殿外傳來:“皇后娘娘到!蕭妃娘娘到!”
赫連遠聞言,微微挑眉,對無瀾
tang叮囑道:“關於她要走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提!”
他一語落地,尚不等無瀾應聲,雲紫璃已與蕭染兒進入大殿。
見無瀾在,雲紫璃淡淡一笑,與蕭染兒行至兩人身前,同時福身行禮。
“臣妾參見皇上!”
“臣妾參見皇上!見過瀾太子!”
無瀾眸首輕擡,對兩人溫文一笑!
“免禮吧!”
赫連遠道了起身,看向雲紫璃,見她面色沉靜,卻始終不曾擡眸,他訕訕一笑,看向蕭染兒,“染兒也來了!”
“是!”
蕭染兒微微頷首,含笑上前。
而云紫璃,則不動聲色的在無瀾身後站定。
自那日從牢裡見過雲紫生回來,她與赫連遠便處於冷戰狀態。
青蘿太后的事情,她已然不對他抱有希望,至於雲紫生的事情,雖然她再三要求,讓他饒雲紫生一命,但他卻一直不曾正面給過答覆。
是以,此刻,在她心裡,對他的怨懟,已然到達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赫連遠擡眸,視線輕飄飄的落在雲紫璃身上,見雲紫璃眸華低斂,看似正觀察着棋局,卻始終不曾看他一眼,他心中不禁透出幾分無奈。
平定安王戰亂之後,便該發落雲紫生之事了。
今日,他在等待戰果之際,本想着與她議一議雲紫生的事情,卻不期一文剛走,無瀾便到了,而此時,她竟也將蕭染兒帶回了奉賢宮。
女人啊!
還真是隻能哄着,不能惹着!
無瀾輕輕笑着,扭頭看着雲紫璃。“吳後孃娘,你這奉賢宮裡的宮人還真是……王兄從方纔到現在,可是滴水未進哪!”他不是不曾察覺赫連遠和雲紫璃之間的疏離,但無瀾也知道,有些事情,必須要當事人自己去解決!
“我去倒茶!”
阿媚應下聲來,轉身便往外走。
“唉……等等!”
無瀾喚住阿媚,一臉不悅的斜睨着她:“你這丫頭,這會兒怎麼沒了往日的機靈勁兒?本王是想念你們家娘娘煮的茶了!”
聞言,阿媚一怔,直直看着無瀾。
無瀾說的沒錯,從方纔在永康宮聽了一文的消息,她便開始心不在焉起來。
此刻,在無瀾的注視下,她心下窒了窒,忙輕聲道:“可眼下這天兒這麼熱……”
“誰說天熱就不喝茶了?”雲紫璃輕輕一笑,對阿媚擺手道:“去準備茶具!”
“是!”
阿媚微撇了撇嘴,去取了茶具。
須臾,阿媚取了茶具過來時,赫連遠跟無瀾正在對弈,蕭染兒則站在赫連遠身後觀棋,
雲紫璃笑看面前對弈和觀棋的三人,垂眸坐於棋案旁,親自動手,爲幾人煮茶。
時間不長,殿內便茶香四溢。
提壺,分呈三盞,雲紫璃親自端了一盞,遞於赫連遠,另外兩盞,則由阿媚分別呈給無瀾和蕭染兒。
但,不等無瀾端起茶盞,便見一文一臉喜色的自殿外奔入。
“皇上……大喜!”
一時間,殿內衆人,皆都齊齊看向他。
一文在殿中央站定,顧不得行禮,喜形於色道:“皇上……皇城外戰事將盡,安王叛軍,見大勢所趨,己方無力迴天,紛紛繳械投降了!”
聞言,蕭染兒大喜,赫連遠的臉上,亦露出喜悅之色!
“安王呢?”
赫連遠眸華一閃,問道。
他此問一出,阿媚的身子,明顯緊繃起來,凝眸看向一文,只見一文回道:“安王不降,正帶着一班親信,於安王府中負隅頑抗!”
“還是不認輸,要做困獸之鬥麼?”
赫連遠哂然一笑,冷哼道:“傳朕旨意,務必活捉安王!”
上一次,赫連堂禪位,並非出自於真心,但他卻不曾點破。
這一次,赫連堂再次起兵,想來……他該出面與他一會,讓他知道,何爲成王敗寇!
“喏!”
一文恭敬應聲,退出大殿。
一文離去時,阿媚的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潤。擡手之間,她剛要將雲紫璃剛剛煮好的茶遞給蕭染兒,卻是手下一抖!
滾燙的茶水,灼的手背生疼,只聽哐啷一聲,茶盞摔落於地,瞬間被摔的粉碎!
見狀,雲紫璃面色一變!
“怎麼那麼不小心,可傷着了?”她緊擰着黛眉,自桌前起身,拉起阿媚的手,關切察看。
只是片刻,阿媚被茶水燙到的手上,紅腫一片,很快便起了燎泡。
“阿媚無礙!”
阿媚彎脣輕笑,作勢便要抽手去收拾地上的殘屑。
“都起泡了還說無礙?”雲紫璃雙眸中,滿是心疼,看着垂首不語的阿媚,她微微一嘆,喚了四文過來,命
其將地上的東西先收拾了。
阿媚和赫連堂之間的關係,赫連遠是知道的。
是以,對於她此時的失態。
他並不覺的意外。
自然,也不曾追究責問。
倒是雲紫璃看着她的手,黛眉緊鎖,心疼不已!
“青兒!”
雲紫璃待小果兒將殿內收拾乾淨,知阿媚心緒起伏太大,並未讓阿媚繼續侍候,而是喚了青兒,看着阿媚輕道:“你送阿媚到太醫院,先塗抹了燙傷藥。”
“喏!”
青兒應聲,上前挽起阿媚的手臂:“阿媚姐姐,走吧!”
阿媚臉上,盡是不情願,看着雲紫璃輕道:“我真的沒事……”
“我說你有事,你就有事!”
雲紫璃十分不悅的皺了皺眉頭,不容置疑的對阿媚道:“塗了藥,便去歇着,我這裡有青兒在,不需要你伺候。”
“是!”
知雲紫璃心意堅決,阿媚並未再多說什麼,乖乖退了出去。
皇城外,戰事將歇,而棋局上,也成膠着之勢。
“皇上!”
沉寂許久,雲紫璃看了眼蕭染兒,出聲說道:“今日皇城之危得解,皆是大將軍的功勞,蕭妃妹妹在此事之中受了委屈,恩賞是必不可少的。”
赫連遠頷首笑道:“那是自然!”
聞言,蕭染兒溫婉一笑,心中卻是苦澀莫名。
在這皇宮裡,縱有恩賞又如何?
她想要的,不過是他的一顆心。
可是,此願不過奢望而已!
大約兩個時辰後,棋局將終,一文終於重新出現在大殿上。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一進到,便見他喜笑顏開的對赫連遠賀喜道:“蕭大將軍不負聖望,已活擒安王,此刻正在大殿外候旨!”
“宣!”
赫連遠脣角處,揚起一抹無比絢麗的弧度,手裡的最後一子輕輕落下。
“我輸了!”
無瀾嘖嘖出聲,拿手裡的玉骨扇揮落棋盤數子。
……
隨着赫連堂被擒,安王之亂,塵埃落定。
被蕭騰押入大殿的赫連堂,此時頭髻散落,狼狽不堪,再沒有早前的意氣風發!
“末將參見皇上!”
甲冑摩擦聲中,滿是自信的蕭騰,對赫連遠拱手行禮。
“朕的大將軍!辛苦你了!”
赫連遠笑看蕭騰一眼,隨即眸華一厲,目光如炬的盯住赫連堂:“赫連堂,如今你還有什麼話說?”
“哼!”
赫連堂冷哼一聲,眸色深沉的看了眼安坐在赫連遠身側的雲紫璃,墨色的瞳眸中,盡是光火與傲氣:“成王敗寇,我認了!赫連遠,要殺要刮,你隨意!”
“皇弟果然好氣魄!”
見赫連堂如此反應,赫連遠非但不怒,竟笑着點了點頭:“當年你以奸詐手段登上皇位,本就該是死罪,而今你再次妄想篡奪朕的皇位,更是死罪中的死罪!可……你想要一死了之,朕偏偏不讓你死。天作孽尤可爲自作孽不可活,這次你可不是禪位,自也不配再有安王稱號,朕要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聞言,赫連堂瞳眸緊縮,臉上雖仍舊冷清,身子卻忍不住顫慄。
“赫連遠……”
“來人,將他押入天牢!”
赫連遠想說的話,已然說了,自然不會再給赫連堂任何說話的機會。
“末將遵旨!”
隨着赫連遠一聲令下,赫連堂被王耐押了下去。
然,在他被王耐押下去的時候,他炙熱的視線,始終糾纏在雲紫璃身上。
雲紫璃面對他眼底的炙熱,只輕挑了下眉梢,便再無其他反應。
赫連遠見狀,眸光如刀一般,在目送赫連堂被押下後,他方纔轉頭看向蕭騰:“今次蕭騰平反有功,封定安候,子弟世襲,賜良田千傾。”
“末將謝皇上隆恩!”
蕭騰單膝跪地,此刻可謂是大喜過望!
身爲人臣,爲皇上平定叛亂,本就是應該的。
大將軍之職,已然是軍中之最!
他根本不曾奢望皇上會封他侯爵!
不過,即便蕭家雖然有爵位在身,但是總比上他自己賺來的心安理得!
“傳朕旨意!”赫連遠回眸,笑看蕭染兒,輕道:“蕭妃恭謹賢德,孝廉穩重,晉一級,加封蕭貴妃!”
蕭染兒起身,又福下身來,恭敬應道:“臣妾謝主隆恩!”
“愛妃平身!”
赫連遠含笑頷首,隨即長身而起,側目看向雲紫璃,輕聲說道:“皇后可要陪我到皇城門樓一趟?!”
聽聞他以我爲自稱,蕭染兒眉心微顰,不由看向雲
紫璃,但見雲紫璃輕笑着搖了搖頭:“皇城門樓處,如今殺伐之氣還未曾散去,到處都是血腥……”
赫連遠早已猜到,她會拒絕。
是以,此刻即便她拒絕了,他的臉上,卻仍舊一臉笑意。
“既是如此,你便與染兒在此歇着,我去去就回!”言落,他叫上無瀾,一起離開奉賢宮,前往登高之處。
赫連遠一走,該跟去的都跟去了。
奉賢宮大殿內,便只剩下雲紫璃和蕭染兒兩位主子和幾個不起眼的宮人。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她們二人,誰都不曾出聲。
大殿裡的氣氛,一時有些僵滯!
蕭染兒眸華擡起,復又落下,看了雲紫璃許久,終是盈盈起身。
“過去在王府時,臣妾自恃母家,曾數次冒犯了皇后娘娘……在此,還請皇后娘娘見諒!”說話間,她對着雲紫璃恭謹福身又是一禮!
雲紫璃靜靜地端着茶杯,也看了她許久。
“貴妃妹妹既是這麼說了,那麼有些話……你與本宮,還是擺在檯面上來說的好!”
聞言,蕭染兒心下一凜!
雲紫璃輕勾脣角,淡笑着問道:“過去,妹妹一直視我如眼中釘,肉中刺,欲要除之而後快!世間所最難改變的,便是人與人之間的偏見,就不知妹妹此刻的改變,又是因何而來?”
雲紫璃可以感覺到,蕭染兒的舉動,是發自於心,十分真誠的。是以,在這一刻,她便不再端架子,而是以我自稱,直接問出心中疑惑。
“我先告訴皇后娘娘,我對皇后娘娘的偏見,是因何而來的……”蕭染兒輕輕擡眸,迎着雲紫璃的視線,苦笑了下,陷入深深的回憶之中:“我和沈靈溪,自小便都鍾情於皇上,但皇上那一年,卻只對我說,要娶我做側妃,那時……我便在猜測,爲何我會是側妃?!難道正妃之位是要留給沈靈溪的嗎?不過即便是側妃,我卻仍可接受,因爲正妃的位子,並沒有讓沈靈溪來坐!但到後來,一切都改變了,因爲皇后娘娘你……坐上了正妃之位,但那時的皇后娘娘,雖則貌美,卻家世不顯,不過是區區雲家之女,因此我心中開始不服……”
聞言,雲紫璃微微釋然。
如蕭染兒這般,根本容不得一個家世比她差的女子,凌駕於己身之上。
蕭染兒緊緊的,盯着雲紫璃,又道:“至於,我今日因何如此,皇后娘娘該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