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後,大開的門扉處,呼啦啦涌進大批皇帝的貼身侍衛,侍衛晃動的身影裡,隱約露出面如死灰的錦雲的臉。
秦長歌眯着眼睛,眼光下垂,看了看卡住自己咽喉的出奇穩定的手……嗯,年紀不大,虎口多繭,練劍……不對,還有外家掌力……內力也不錯啊……江湖代有才人出,這才幾年,便有如此少年英傑了。
面上卻一片驚惶戰慄之色,牙關打戰的看着蕭玦,嘶聲道:“陛陛陛下……”
蕭玦卻不看她,只把目光投向地面。
一卷泛黃的經書,落在濺翻的茶水中,墨跡已被水跡洇染,但仍然可以看見陳舊封面。
《華嚴經》。
此時柔妃也看見那經書,目中掠過一絲驚詫,嬌喝道:“你這jian婢,手腳忒不妥當,拖下去!”
她厲聲吩咐,那掌扼秦長歌呼吸的人卻理也不理,只看着蕭玦。
蕭玦盯着那經書,似是想到了什麼,擡眼問秦長歌:“你身上,如何會有經書?”
咽喉被稍稍鬆開,以方便秦長歌回答皇帝垂詢。
秦長歌恭謹伏地,顫聲道:“陛下……奴婢少年多病,家父爲了給奴婢積福延壽,自幼便在佛門做了掛名弟子,算是個在家居士,經書,奴婢是時時隨身唸誦的,今日衝撞聖駕,罪該萬死,求陛下念在奴婢無心之失,饒奴婢一命。”
蕭玦不語,目光深深盯着秦長歌,似要看出她言語裡幾分真實,秦長歌肚中暗罵,這小子幾年不見,越發難測……身子卻伏得更低。
蕭玦看着俯伏腳下的女子,皓頸如雪,雲肩一抹,纖弱秀逸得象秋風中不堪嚴霜的夏花,心中微微一動,難得的微生憐憫之意,揮揮手道:“起來罷。”
話音剛落,那青影仿若流光一抹,瞬間消失。
秦長歌很適時的做出驚訝之色。
蕭玦也不理會,目光一輪,指着地上經書,道:“你既稱熟讀經書,那麼考你一考,華嚴經第八十卷十二品,說的是什麼?”
秦長歌眨眨眼,奇道:“陛下,我朝華嚴經有兩個譯本,一是元孝靜帝朝無名氏譯本,四十卷十八品,號稱《四十華嚴》,一是元廢帝朝拓跋羅陀譯本,六十卷,又稱《六十華嚴》,何來第八十卷之說?”
蕭玦哦了一聲道:“是朕記錯了……華嚴經作爲超度之經,文辭還是很精煉的。”
“陛下又錯了,”秦長歌微笑,“華嚴經是法界之法,圓融美妙,以大智慧宣講菩薩的十信、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諸法門行相,闡明法界諸法等同一昧,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無盡緣起,輾轉一心。”
“無盡緣起,輾轉一心……”蕭玦的目光微微變幻,忽冷笑一聲,也不多言,長身而起,道:“恕你無罪……柔妃,莫爲難了她。”
言畢再不回望,竟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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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秦長歌不出所料的接到太監傳旨,命她至金甌宮侍候,由文昌長公主斟酌是否選隨入庵。
秦長歌平靜的謝恩,自去收拾包袱,錦雲急急的趕了來,執了她的手,道:“明霜,你今天怎麼了……嚇死我了。”
秦長歌反握了她的手,道:“姑姑,讓你費心了,總之,有驚無險,是我命大。”
錦雲上上下下的看她,忽道:“明霜,我不知道你今天是什麼打算,只是姑姑要提醒你一句,這宮中,步步危殆,時時殺機,你是個聰明的,須得自己看清楚纔好,有些事太過冒險,你成功一次,未必能成第二次,再說,陛下也非可欺之主,你,自己掂量了。”
秦長歌微微一笑,錦雲在宮中歷練多年,算是精明的,只是她依舊想左了,以爲自己是想邀君恩寵,蕭玦的恩寵??還是算了吧,自己不想要他的命就不錯了。
“我只是倦了這翠微宮時時膽顫的日子,怕了那主兒反覆無常。”秦長歌努嘴示意前殿方向,反握了握錦雲的手,“長公主聽說爲人仁厚,就算跟她出家,也勝過這日日提心吊膽,動輒丟掉小命,姑姑,我沒有別的意思,你放心。”
“好吧,”錦雲無奈,“你是難得的透徹孩子,這樣也好,有機會,我去看你。”
秦長歌看着她眼睛,慢慢道:“姑姑,這幾天,謝謝你,有機會,我希望能報答你。”
“傻孩子,說什麼報答,”錦雲微紅了眼,“當初你也算救我一命,這些都是該當的。”
秦長歌笑而不答,輕輕的擁了擁她,轉身而去。
錦雲怔怔的站在長廊中,看着她纖秀的身影轉過長廊,良久咕噥道:“這孩子,這什麼禮節呢?”
她突然覺得有些冷,寒意透體,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擡頭看前方花苑,秋風肅殺,摧折枝頭奼紫嫣紅,不過短短一瞬間,遍地斑斕,一層紅,一層紫,一層黃。
蕭瑟中有種驚豔的美。
錦雲緩緩蹲身,挑起一枝半萎的菊葉,單薄的花葉於指尖瑟瑟可憐,她突然覺得蒼涼。
“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