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目睽睽下,一抹粉紅宛如枝上新桃,活潑潑的從一色濃翠之中亮起來,細看來卻不是粉衣,依舊規規矩矩着素裳,只是細得不堪一握的腰間,粉色繡花腰帶着實扎眼,那身影嬌小玲瓏,烏髮黑潤而眼眸明亮,明明很溫柔很淑女的顏色,偏偏給她穿成了火般的鮮明亮烈。
她一陣風的捲過來,死死牽住素玄衣袖。
衆人的目光自那被抓得緊緊的衣袖,轉向天下第一人的俊美的臉,看着這瀟灑倜儻的男子,揚了揚眉,神情間掠過一絲尷尬。
衆人又看着那女子,哦不,還是少女,水傢什麼時候有這麼一位小姑娘了?瞧這膽大妄爲的,當天下人之面也敢對男子拉拉扯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喲……輕輕揮開水靈徊,素玄目光向場中一掠,突然與一雙探出帳篷縫裡的明眸對個正着,那目光微有笑意,卻又清泠泠的若寒水籠月,看他看過來,狡黠的一眨眼。
素玄目中光芒一閃,看了看對方的手勢,多了點心領神會的笑意。
水靈徊卻沒看見,只顧糾纏着素玄,視在場人於無物。
“哎喲,桃花,紅果果的桃花!”秦長歌笑嘻嘻的扒着帳篷縫給楚非歡看,“非歡,有好戲看了。”
楚非歡微笑不語,最近幾天他十分沉默。
蕭玦看了他一眼,喃喃道:“其實這兩人挺配的啊……”
“嗯,陛下,”看破某人心思的秦長歌微笑,“你加緊步子把南閔吃了吧,水家成爲你治下之民,你便可以下旨賜婚了。”
蕭玦一笑,道:“我給他賜上十七八個美妾,叫那個醋罈子整日雞犬不寧,哈哈。”
他笑聲方了,帳外忽起喧譁,再一看素玄已經下馬,水靈徊也老老實實的站到一邊。
前方山壁忽分,現出葳蕤長道,寬闊軒朗,道路盡頭,隱約見碧湖林木,屋舍櫛比,一層層沿着山脈之勢,分佈着築上去,最上端巔峰之處,有白色屋舍,高曠闊大,沉默而又平靜的俯瞰深翠大地,於煙霞繚繞,雲飛霎起之間,竟生出了幾分仙家意境。
此時初晨微雨,山勢空濛,碎雲間羣鳥起舞,舞姿有飛天之態,隱約間梵音遙唱,恬淡深遠,南閔武林人士已經齊齊神色莊嚴躬下身去。
秦長歌和蕭玦對視一眼……不想這蠻荒山谷之地,遍野林木之間,居然別有洞天,也不知花費多少人力,方闢出這一方世外天地。世外天地裡素袍男子衣着輕簡,月白色衣料質地式樣都不算華貴,卻令人看了覺得舒服得如同陷進了一團雲,那團雲潔淨素雅,卓朗從容,淺淺一揖的姿勢也令人如沐春風。
他道:“諸位遠道而來,鏡塵有失遠迎,敬請恕罪。”
衆人連忙紛紛回禮,秦長歌注視着那個梨花軟雲般的男子,腦海裡諸般紛繁接路而來,暴雨殺人夜……使詐自屋頂閃電擊下的長劍……悍然破陣的猥瑣中年大叔……翠葉之尖輾轉騰挪手段陰險的男子……俱都電光般一閃。
看着衆人膜拜崇敬目光,忍不住笑了笑,卻見素玄和水鏡塵正在見禮,兩人揖讓文雅風度非凡,任誰也想不到去年某個暴雨夜,這兩人曾經千里追蹤生死相鬥,一個將另一個打下山崖。
水鏡塵微笑一讓,神秘的猗蘭之谷終於對天下武林敝開,衆人當然都不能亂哄哄的連隨從都帶進去,那也對主人太過不恭,每門每派的頭臉人物,自覺依照身份依次入谷,素玄和水鏡塵在最前方把臂而行言笑晏晏,水靈徊看見三哥就老實了,乖乖跟在後面。
秦長歌回身對楚非歡一笑,道:“好好休息,一覺醒來,我們就回來了。”
楚非歡神色平靜,只道:“保重。”
不待秦長歌再說什麼,他已闔上雙目不再理會,秦長歌自然知道他的心情,然而無論他怎生喬裝,再不可能瞞過水鏡塵,所以這一路,是再不可能陪伴了。
對於不求共此生只求伴卿側的非歡來說,現下心中自然鬱郁,秦長歌吸一口氣,和心中亂糟糟的情緒奮力掙扎了一番,方對蕭玦輕快的一笑,道:“走吧,鬧他個狠的!”
世上的靈堂,都是肅穆寧靜的,正如所有的孝子賢孫,都寶相莊嚴一般。
哪怕孝子賢孫們之前已經爲了遺產打架打得一塌糊塗,將死掉的那個人當做柴禾扔在一邊已經很久。
寬闊靈堂之內,麻衣草鞋儀容莊肅的諸水家上下,個個姿態風儀的接待弔唁來賓,廳內燃着氣味濃厚的檀香,輕煙嫋嫋中一口沉香木大棺停放廳堂之中,巨大沉雄的奠字筆筆泣血,卻不知道泣的是誰的血。
秦長歌滿臉悲容的看着那大棺材,心中卻在推算水家財力——沉香木寸木寸金,倉猝之間搞出這麼個標準華貴的棺材,水家果然不簡單啊。
耳中隱約聽到水鏡塵在絮絮陳述先父如何得病,如何纏綿病榻而死,如何死前遺命簡葬入土不欲驚擾天下武林,水家上下又是如何感激諸位心意不辭勞苦遠道而來,先父九泉之下亦感哀榮云云,語氣沉重中不失緬懷,哀傷中不失頌揚,分寸言語拿捏得恰到好處,聽得諸人頻頻點頭,不勝唏噓。
蕭玦無聲冷笑——得病?纏綿病榻?不欲驚擾天下?好一篇孝子文章。
秦長歌則在仔細觀察地形,這裡不是最頂端那白色宮殿般的建築,只在半山腰,廳堂極大,佈置隱約有陣勢存在,卻又似是而非,水家上下看來對素玄防備極深,所有人有意無意都卡在他面前,每一行動,上香拜祭都緊緊陪侍在側。
秦長歌緊緊盯着素玄的動作,隱約看見他上香時,袖風微微一揚,而水鏡塵那時卻突然恰到好處的神色悲哀的去撫棺,尾指一擡。
一揚一擡間,已是無聲無息的一招,素玄退下,轉身時對着秦長歌微微點頭。
排在最後的秦長歌目光流轉,規規矩矩的上前敬香,她和蕭玦現在的身份是“中川大明幫左右護法”,大明幫本就是凰盟的障眼法,水鏡塵是知道這個小幫派的,好性兒的水三公子自然不會勢利眼,他和對待素玄一般,率領兄弟們齊齊態度慎重的回禮。
秦長歌抓着三支香,凝望着棺木久久不語,眼眶裡淚珠轉啊轉,看似十分悲慼,其實只是在努力醞釀情緒來着。她顫抖的手,哆嗦的嘴脣,想要痛哭卻又努力死忍的神情令堂中人都有所感動,齊齊將目光轉過來。
水家親族們卻也齊齊往棺材邊再挪了挪。
水鏡塵有意無意的看過來。
秦長歌卻已敬完香行完禮,恭恭敬敬將香插上,轉身。
水家人平靜眉宇間有了一絲釋然。
人羣之旁,素玄突然擡了擡手。
水鏡塵等人目光立即轉向他。
“水老家主!!!”
明明已經轉過身,打算退下的滿面淚痕、一身哀思的武林無名小卒秦長歌,突然霍的一下大力扭身,跌跌撞撞卻又極其快速,神色哀悽的卻又張牙舞爪的,撲向水應麒的棺材!
“水老家主!當年我落魄江湖身無分文,武技未成又被豪強所欺,潦倒無依之際憤而暴起殺人,被人圍毆險至於死,幸得您老路見不平撥刀相助,我才留得此殘命,混到如今總算掙得一席之地……此恩此德,此身此志,皆爲您老所賜……大恩未報,您卻已駕鶴西歸!叫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死命扒着值錢的大棺材,秦長歌用腦袋將棺材撞得砰砰響——嗯,素玄說得不錯,果然不是空棺。
蕭玦心疼的盯着秦長歌的腦袋,爲損失的那點油皮咬牙切齒,暗中發誓將來攻打南閔,首先要踏平猗蘭谷!
水家人快速起身,滿面哀容的去“解勸”“傷心欲狂人”,弔唁來人也都亂糟糟涌了上來,沉靜肅穆的靈堂因爲這個超級哭神頓時唁鬧成了一鍋粥,素玄掩先撲近,一伸手看似去拉秦長歌,卻巧巧攔在了水鏡塵面前。
“水老家主啊——”
一聲可比當代專業哭客的色香味俱全升降調和諧的長哭聲中,“慟極失態”雙手亂推雙腳亂蹬的春長歌,在蹬開一堆人後“豁拉”一下,推開了沉重的棺蓋!
一霎間滿室寂靜。
……剛纔的臭氣怎麼突然沒了?
按照密報,水家鬧家務已有一個多月,水家家主最起碼也已經死了一個多月,南閔這種溼熱多雨細菌極易滋生之地,再強大的屍體保存技術也不能保證屍體不腐敗,按說應該臭氣沖天纔對,所以早已達成默契的素玄和秦長歌,在發現廳內檀香氣味濃厚,連棺木也是沉香時,便已知道水老家主一定已經腐敗得不成樣子,而素玄敬香時那一試探,確認了棺內有屍體,以及,有濃厚屍臭。
人的鼻子也是會被麻痹的,進入這香霧繚繞的廳內,時間久了自然聞不見別的東西,素玄卻是有心而來,秦長歌更是比狗鼻子還靈光些,那般屍臭,名貴檀香沉香都掩不住,不是水老家主是誰?
正是因爲有了這個確認,秦長歌才臨時決定當衆推棺,她並不是不知道以水鏡塵的心思,按說應當會有防範,然而現在非歡的狀況已經讓她心急如焚,每一分時間都如此寶貴,經不起再多耽擱。
秦長歌並不怕水家搞假屍體,她的哭聲已經將所有人都吸引到棺邊,這些人都是認識水應麒的,僞裝活人,還可以通過動作神情給人的感覺來胡混,僞裝死人,因爲屍體肌膚僵化細胞破壞,並不是那麼容易的。
只要水老家主的屍身腐敗程度和死相超過水家官方提供的死亡時間內的應有標準,秦長歌就有辦法當着武林中人面,揭開水家僞善面目!
永生爲惡者,一善可挽千罪,永生爲善者,一惡可毀終名!
這種多年來以厚德之名矇騙世人的上善世家,要毀掉他們的金字招牌,反而比亦正亦邪的普通家族容易!
然而棺蓋推開,驚變突生,明明屍臭濃厚,卻在棺啓的那一霎突然散去!
秦長歌探眼往棺材裡一瞧,裡面那具屍體,完好整齊,並無“暴斃”猙獰之態,面色不敢說栩栩如生,卻也只是蒼白僵木,符合一具“久病纏綿”屍體應當有的情狀。
目光一掠,衆人臉上神情並無異狀,看來這是水老爺子的屍體。
心中微微轟然一聲,秦長歌知道上了水鏡塵當了。
也怪自己太過急躁,竟然有些失了方寸,水鏡塵怎麼可能這般簡單就開放綺蘭谷?沒有仗侍,他敢拿上善世家百年聲名來冒險?
心念電轉,一切不過剎那間。
所章秦長歌行事向來不會做絕,一計不成,暫且放棄就是。
一個“傷心欲絕之下失態推棺”的受恩者,上善世家總不好惡言相向公開動手吧?
秦長歌不死心,就勢就準備往棺材裡滾,水老骨頭,我和你滾一滾,看看你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可惜有人不給她這個出牆的機會,一人靜靜伸手,攙起她的胳膊,溫言道:“閣下小心些,莫要失足入棺,咱們南閔風俗,生人入棺不祥。”
衆人噴噴讚歎着看着水鏡塵神色祥和的扶起秦長歌——果然不愧上善家族的旗幟啊,不愧爲心底慈憫的水三公子啊,這傢伙鬧成這樣,驚動水老家主遺體,人家都一言不責,體貼寬涼,厚德之風,真是仰之彌高啊……沒有人知道,那一扶暗勁洶涌,逼向秦長歌心脈。
秦長歌手指一扣。
素玄突然出現在秦長歌另一側,也滿面哀容的去扶秦長歌,兩人一個左手,一個右手。
他扶着秦長歌的手指一振。
兩大高手,藉着秦長歌的身體,暗勁剎那對衝。
秦長歌臉一紅,再一白。
隨即恢復正常。
擡眼看看素玄,後者目光無奈,秦長歌扯扯嘴角,知道他顧及自己,出手只爲保護她,無心和水鏡塵用她的身體來比拼內力,否則怎麼可能只和他扯平?
水鏡塵自然不會顧及她這個媒介,素玄卻不得不在意。
秦長歌只好退開,那兩人面面相對目光一擡,半空中幾乎霹靂一聲撞出火花!
和剛纔努力的有意無意絆住水家其他人的蕭玦對視一眼,秦長歌無奈的知道,明日下葬,今晚大家都不會走,而留下來的自己,註定要面對一個月黑風高殺人夜了。
那麼,好吧……你殺我,我殺屍!
四十六章 幻陣
月黑,風高,殺人夜。
看我,潛行,去查屍。
被安置在谷底最下層客房的秦長歌和蕭玦,正在爲做偷屍賊而準備。
他們知道今夜定難善了,不僅沒有吃水家送來的一應食物,沒有挨水家的牀鋪,甚至沒有碰水家的任何東西。
雖說尋常毒物難不倒這兩人,但這是南閔是猗蘭谷,成名江湖垂數十年,猗蘭怎麼會是等閒之地?小心些總沒有錯的。
水鏡塵將客人們安排得很散,幾乎所有人都被隔開居住,尤其是素玄,被安排在半山之上,離他們這谷底小嘍囉距離足有好幾裡。
“長歌,”蕭玦遞過一塊冷牛肉,細心的幫她一條條的撕了,道:“吃飽些,咱們好有力氣做壞事。”
“嗯,”秦長歌將牛肉翻來覆去的拿在手裡看,蕭玦忍不住悻悻道:“看什麼?怕我下迷藥啊?我有你那麼奸詐麼?”
秦長歌笑吟吟擡起頭,凝視着他,道:“別翻舊賬嘛,那次算我錯,現在給你賠禮好不好?”
好難得的言語溫柔,帶點撒嬌的意味,素來有些清冷的笑意裡亦生出芬芳如蜜的甜美氣韻,易容過的容顏上一雙眸子微透嬌俏慧黠,明波盪漾。
蕭玦心裡一熱,恍惚間當年黃衣少女花間回首,一笑粲然當面,忍不住一伸手攬住了秦長歌。
秦長歌沒有掙扎,她輕輕靠上那熟悉又陌生的肩,淺淺聞着男子身上松針和柏葉混合的淡淡的清朗男子香,低低道:“阿玦,感謝你摒棄帝王之尊,一直陪伴着我……”
蕭玦的手撫在她背上,聽見這句輕若呢喃的話,突然頓了頓。隨即緩緩道:“長歌,你最不需要感謝的人就是我,因爲爲你,我無論做什麼都應該。”
“是嗎……”秦長歌雙手緩緩攀上他的肩,在他耳邊吐氣如蘭,“……包括,想點倒我?”
蕭玦笑了笑,乾脆抓緊機會將秦長歌重重一摟,也在她耳邊輕輕道:“是的,包括……長歌,咱們想的都是一樣的,不是嗎?”
燭光下兩人緊緊擁抱,卻是你按在我的肩井我按在你天樞,以一個互相偷襲的姿勢無言訴說着彼此的關懷,誰也不肯讓誰也不肯先挪開手。最終,擡首互視,無奈一笑。
“……一起吧,誰也別想把誰留下獨自去赴險。”蕭玦貪戀的埋首秦長歌的肩,近乎渴望的嗅着她獨有的薄荷和水仙的清涼香氣,短暫的歡樂的暈眩裡,往事浮光掠影飛奔而過……江山、戰馬、白骨、金鑾、一番紅塵萬般糾葛,他的皇后他的愛人,此一生彼一生裡光陰如水便逝去了,翻覆間他便失了她……失了她,說不得,再從頭來一次罷了,然而如今抱她在懷也成了奢侈的歡喜;然而如今抱她在懷中,依舊狠狠的,想她。
那極近又似遠的距離,那浸透了開國帝后跌宕血火一生烽煙氣味的十載流年。早已開在彼岸,早已彈指偷換。
“我要怎麼……”他一句喃喃低語碎在她的肩窩裡,那個精巧的溼軟的弧度,他願死而骸骨葬於其中。
秦長歌緩緩放開按在蕭玦穴位上的手,轉而去抱住他的腰,有一種熾烈與深受不容人冷漠相對,百鍊鋼何妨於這一刻化爲繞指柔?
靜靜相擁,於敵人惡意環伺之中,於即將開始的艱險詭異冒險之前。這一霎燭火靜謐,風聲溫軟。不知過了多久,淡黃窗紙上映出的人影輕輕分開,刷的一聲蕭玦當選彈射了出來,卻在瞬間又退了回去。
秦長歌隨後掠出,蕭玦手一拉,道:“且慢,這霧氣不對。”
黑暗之中一片淺紅霧氣籠罩着這個偏僻的小獨院,霧氣似有若無,並無異味,很容易便和月色瑤華相混淆,卻似乎有目標一般,迤邐舞動着逼近來。
“未必是毒霧……”秦長歌往後退,凝視着那霧氣道:“卻肯定不是好東西,你看,屋前屋後都包圍了,而且就咱這裡有。”
蕭玦衣袖一拂,劈空掌力雄渾無倫,足有裂石之力,那霧氣刷的一散,卻瞬間立即又聚攏來,柔綿無質,陰魂不散。
秦長歌黑絲出手,一線直刺入霧中,瞬間拖回,黑絲上附着了一層淡紅的水狀物,卻很快消逝。
“只要屏住氣息,這東西根本攔不住我們,就怕不能沾着體膚。”蕭玦飛快的扯了布條將自己和秦長歌兩人裹的嚴嚴實實,所有露在外面的肌膚都遮住,卻對眼睛犯了難,“……眼睛怎麼辦?閉着走?在這個地方閉着眼睛前行等於自尋死路,水鏡塵這傢伙,就是想我們縛手縛腳,他好痛快宰我們吧?”
“哪有那麼好的事,”秦長歌哈哈一笑,在懷裡摸啊摸,摸出兩塊晶片,有點惋惜的看了看,道:“早知道多偷幾塊了……”
“什麼東西?”蕭玦好奇的看着那白色透明水晶狀的薄片,想起當初在熾焰總壇,素玄和金衣人那一番大戰時,溶兒掏出來的那什麼“墨鏡”。
“溶兒的玩具,我偷了兩塊備用,還真派上用場了。”秦長歌笑嘻嘻的用黑絲給晶片穿了孔,用絲線繫了擋在眼睛上,又如法炮製遞給蕭玦一塊。
“一人一塊?”蕭玦愕然抓着薄晶片——太沒形象了吧?
攤手,秦長歌無奈的道:“我隨手就拿了兩片,你我一人用一個,另一隻眼睛遮住吧,反正這樣也差不多了,控制好平衡。”
蕭玦悻悻的用黑布將另一隻眼睛擋住,戴上打磨過的水晶薄片,看看秦長歌,一隻眼睛白光灼灼,一隻眼睛黑布沉沉,着實滑稽。
秦長歌也在偏頭笑嘻嘻打量自從跟她在一起後就越發沒形象的皇帝大人。
一對獨眼龍大盜面面相覷,俱都撲哧一笑。
蕭玦牽起秦長歌的手,解手溫軟細膩,卻不曾內心蕩漾,直覺寧靜溫暖。
一起行走的路途,即使前方無數兇殺和冒險,依舊在心底開出溫馨的花。
“走吧。”
掠出幾步,秦長歌突然停住腳步,與此同時蕭玦偏頭向一方草叢看去。秦長歌彈了彈手指,一縷指風激射,草叢一動,跳出來個毛茸茸的東西。那東西非兔非狐,似獐似貓,拖着個蓬鬆的大尾巴,一身肥白可愛,四爪小小眼珠大大,長得有點象秦長歌前世養過的荷蘭鼠。
蕭玦目光一亮,道:“象溶兒!”
秦長歌仔細一瞅那東西啃着爪子眼珠亂轉的無辜目光,想起某人含着手指大眼睛亂瞟的德行,忍不住便笑,“是象,可惜沒帶他來認個親戚。”
“他會直接把親戚烤了吃進肚子裡,”蕭玦提起兒子更是歡欣,偏還要故意作嚴肅狀搖頭,“這傢伙吃神轉世,爲了吃一向六親不認。”
說話間那東西已經一蹦一跳的過來,姿態憨拙,停在蕭玦面前,衝着他偏偏頭,居然有幾分“抱我吧”的表情,蕭玦想着兒子心情愉快,忍不住蹲下身伸手去逗弄。
秦長歌目光一轉,急聲道:“小——”話音未落,那東西口一張——着實一張猙獰大嘴!口內竟然有兩個舌頭,肥厚猩紅,呼的一陣淺紅濃霧真噴蕭玦面門!與此同時它伸出利爪,小小的爪子上指甲竟然是可以伸縮的,剛纔藏起時根本看不見,現在一彈開,啪一聲宛如十柄小匕首般直划向蕭玦脈門!
刷的一聲蕭玦黑影一閃已退近數丈,面罩下的笑聲有點含糊卻充滿得意,“當我是傻子?出現在猗蘭谷,出現在這片霧氣裡的東西,怎麼會是尋常動物?”
“你和水公子一*******”秦長歌笑一笑,一伸手,已經抓住那想逃的東西的尾巴,***************(此當中幾段,提供的圖片模糊,無法打通順)“長歌你好像說的是你自己。”蕭玦揪住那東西的大尾巴,在半空晃啊********************************(此當中幾段,提供的圖片模糊,無法打通順)蕭玦笑道:“殺得完麼?這東西這谷裡不止一個,得罪狠了,咱們麻煩。”
“這倒是,動物有時候比人更團結更有原則,人這種萬靈之首,越聰明心思越複雜,雜念越多,反而不易整合在一起。”
“所以,你是想玩各個擊破那一招了,”蕭玦笑看她,“今天撲棺時我看你眼睛亂瞟,在找誰?”
“找那個傳說中叔叔爭位的叔叔們,你有沒有發現,今天水家都是水鏡塵這一代,叔叔輩的只出來個看起來最沒用的傢伙,跟在水鏡塵後面唯唯諾諾,爭位的那幾個呢?”秦長歌掰掰手指,低笑,“最起碼有三個人,神秘失蹤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奔出淡紅霧氣,卻沒有取下晶片,小心總不是壞事。
“你想利用水有老一輩和小一輩的矛盾,找出水老家主死亡之因?”蕭玦一邊仔細辨別着山谷裡的霧氣,小心的行在秦長歌左手邊——自己的右手特別靈活些,萬一有什麼陷阱什麼的,想要拉住她應該也會快些。
秦長歌自然不知道他連行走方位都會仔細揣測出最有利她的方向,在她記憶裡的蕭玦,明朗亮烈,英風悍勇,性子卻不算細緻,卻不知道歷經那一場慘痛失去,蕭玦現在的心態近乎於患得患失,每一刻都在無由畏懼,每一刻都想將她挽在手心,卻又不願拘束了她自由凌雲的鳳凰之翼,只得丟開一切,陪她於風雷烈電中穿行飛翔。
“那些爭位的人,大約都死了吧?”呼呼的風聲裡兩人一路上掠,奇怪的是,明明應該步步艱險的,但是除了先前那淡紅霧氣,竟然什麼都沒有,連巡穀人都不見。
“未必,爭位之爭能延續這許久,說明這些人也不是省油燈,想必各有勢力,水鏡塵如果想得到完整的猗蘭谷,而不是一個人心惶惶四分五裂的家族,他就不應該殺掉那些人。”秦長歌眯眼看着半山腰——先前的棺木就在那裡。
“不知道素玄住哪裡,這傢伙大約現在正在豔福永享壽與天齊。”秦長歌*********************************(圖片模糊)
“那,我在想……”秦長歌眯着眼睛望着半山之上一處不起眼的屋舍,半山之上,一片虛空之中,突然出現了屋舍輪廓,閃現點點微光,一閃道:“我記一滅,稍不注意就會看成鬼火螢火之類的東西,蕭玦咦了一聲,“我記得那裡白天看的時候,明明是空地啊。”
他欲待向前,剛剛擡腿,忽然被秦長歌大力一拉,愕然回身,看見深黑的夜色裡,秦長歌眸子幽幽閃光,神情有些凝重怪異。
“先別動……”秦長歌站定不動,只轉動身子四面觀望,她目光幽黑,漸漸泛出森冷的笑意。
“原來……整個猗蘭谷都是有問題的。”半晌,秦長歌仔細向後退了幾步,再次環顧一週,慢慢道:“難怪水鏡塵有恃無恐,難怪他連個守衛都不派,難怪他不派人來殺我,原來整個猗蘭,本身就是個大陣。”
“日月輪迴循環大陣,上古奇書《乾坤志》上有載,但是因爲佈局龐大,需要花費的人力物力太過恐怖,至今沒有人布過,我先前看見那繞着一座山一層層建上去的建築我不覺得有點不對,現在想來,原來如此。”
她指向山頂那座白色圓頂宮殿般的建築,道:“你看,顏色是不是變了?” ‘殊繆‘之地,珠鎮峰巔,輪迴不絕,日月經天。巨大圓頂建築爲寶珠之形,日間白色夜間紅色,顛倒晝夜,是爲日月輪迴,據說此陣工程浩大,需挖山填海,只是《乾坤志》這書,千絕門沒有,我也只是聽師祖有次談,起堪輿之術時提過這個陣法,現在看來,這裡四峰環繞,青鳥徑中稱作‘殊繆’這地,是合適使用這個大陣的,只是具體怎麼解,師祖當年只說了三個字。
“前方屋舍連綿燈火閃爍處,依舊還是空的,我們如果撲過去,後果就是栽下山崖。”秦長歌冷笑,“從半山開始,所有你現在看見的景象,都是相反的。”
蕭玦毫不猶豫大步向後飛射,搶先擋在她身後,如果推測錯誤,他會先栽下去,那麼長歌就可以避免跌落了。
(缺圖片。)
“你大約不太清楚水家那小丫頭對素玄的癡迷,”秦長歌笑笑,“她也不是笨人,她一定會想辦法提醒素玄的。”
她當先向一片空茫處行去,蕭玦也毫不猶豫搶先一步——要知道想克服視線反射的幻覺本身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正常人對着眼前一片絕崖空地,即使明知那不是真的,也很難有勇氣邁出腳去。
然而秦長歌一向不是正常人,然而蕭玦愛秦長歌也一向愛得不太正常。他對她有強大信任,他和她在一起便不想在乎任何艱險——危險,陪着;暗算,陪着;死亡,也陪着!好在,秦長歌不會拿自己和蕭玦的性命開玩笑。
眼前淺霧突分,現出屋舍輪廓,燈火還在嚓嚓的閃,明滅間頗有幾分詭異。
秦長歌大搖大擺上去敲窗子,山風中面罩後的聲音聽來朦朧沉悶,“兄臺,你這信號不標準,SOS不是這樣搞的。”
窗紙後的人影突然頓住了。蕭玦卻已經彷如邁進自己的龍章殿一般儀態高華的邁進了這間屋子。
簡陋的室內,屋內男子惶然回首,看見一對形容古怪的獨眼大盜,高點的那個正在問矮點的那個,“你怎麼不從窗子進來?”
“毛病啊?”矮點的那個嗤之以鼻,“武俠小說看多了吧?有門不走非要爬窗子?”
兩人旁若無人爭執幾句,齊齊轉頭看屋內人,屋內男子頓時覺得眼前一亮,一人目光光華厲烈,一人明明溫存如水卻精芒內斂,隔着那古怪的晶片,依舊能感覺到氣質非凡迫人而來。
男子微微的笑起來——自己努力了這許多天,不知怎的一直沒有人來,如今,是終於等到了吧?對面矮個子獨眼大盜秦長歌,一步過來,指着他停下的手,命令,“繼續,繼續點了滅滅了點!”
“嘎?”
“你以爲水鏡塵不知道你在求救?你突然停下,他一旦發現,就會知道你這裡來了人。”秦長歌微笑,“水家大叔,你這麼聰明的人,不需要我多說吧?”
男子恍然,急忙繼續玩火石,一邊問:“兩位何許人?是我黃堂屬下麼?”
“不是,”秦長歌乾乾脆脆的答,“你那個什麼黃堂屬下,大約都葬身絕崖了吧。”
男子震驚的回首,瞪大眼睛,“爲什麼?”
“因爲你的召喚,”秦長歌盯着山崖對面,道:“你們猗蘭谷,是不是有入夜不得外出的規矩?”
“你怎麼知道?”
“我剛剛知道,”秦長歌冷笑,“整個猗蘭谷都是一個陷阱,你召喚人來也沒用,來多少死多少。”
男子怔了怔,臉上現出憤激之色,恨恨道:“難怪從來不許我們……”他急切的望着秦長歌和蕭玦,“你們是來救我的嗎?我不會讓你們白救的,只要你們幫我解決掉那個弒父孽子,不讓谷主大位落於奸佞之手,將來事成,我必以珠寶十箱,黃金萬兩相送,你們一夕之間,便可富可敵國!”
“哦,弒父?”秦長歌目光閃亮,“水鏡塵嗎?水老谷主到底是怎麼死的?”
男子猶豫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陰霾,半晌煩躁的道:“你們只管救我就成了,至於這些上善家秘事,問那麼多做什麼?”
他一立掌,劈下身邊式樣平凡的桌子的一塊桌角,斷口處灼灼黑光,竟然是一塊烏金。烏金價值遠超黃金,整塊烏金做成的桌子,着實值錢。
男子將烏金託於手掌,冷笑道:“水鏡塵以爲奪去我的所有寶物我便一無所有了嗎?他這黃口小兒,哪有我懂得金錢的重要?”他傲慢的伸手一指房內,“我這屋子裡,看似除了器物什麼都沒有,但是,所有器物,都是烏金的!”
“譁!好多銀子哦,謝謝哦。”秦長歌立即很捧場的鼓掌,“可惜命如果沒了,要銀子何用?打棺材麼?”
她拽起蕭玦就走,“你這裡烏金我看也不算多,大約就夠打你自己一套棺材的,我們就不和你搶了,那個,山高水長,後會有期啊,拜拜。”說走就走毫不猶豫,秦長歌瀟灑的令人髮指,蕭玦更是從頭到尾都懶得看那男子一眼,轉身就行。
“站住!”
那兩人根本沒站住。
“等等!”
沒人肯等。
“求求你們!”
秦長歌不爲所動的背對他揮揮手,意思是:求人不如求己。
“我……我說!”
呼的一聲兩個瀟灑的傢伙立即穩穩的坐回男子面前,姿態安詳,秦長歌笑眯眯的看着他,“早說嘛,浪費時辰。”
男子苦笑,這從哪裡冒出來一對惡客?油鹽不進八風不動,滿室財物都沒能令他們多看一眼,尤其那個高個子男人,眼神甚至是鄙棄的。
秦長歌嚓嚓的點着火石,推算着素玄能擋住水鏡塵的時辰和水家可能有的動作,有一個可能令她心裡隱隱焦灼,面上卻笑意晏晏的看着男子有幾分相似水應麒的臉龐。
“來,水家大叔,告訴我,水應麒的屍體,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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