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玄牽着秦長歌手指,在崎嶇的山道上奔行。
瀟灑君子,傳聞中風流而不下流的素玄,伸出的手,確實只輕輕拈住了秦長歌的素指,指尖相交之處,暖流涌來,秦長歌只覺身輕如燕,飄然欲飛。
真是一種奇怪的感受,暌違二十三年,當年輕功絕世的她,依稀也是有這般功力的,素玄到底師承何人?能和千絕門傑出弟子相比?
月華如水,共漫天星輝相連相映,金波銀漢,浮天無岸,霜白月色如牛乳瀉下,照亮密林森森,山路蜿蜒,白衣素裳的男女,相牽飛行,宛如東海浮槎安期生,伴同南山青衣萼綠華,馭雲山間,飄躡煙霞。
不多時,素玄已經臉不紅氣不喘的停步,微微仰首,道:“到了。”
郢都郊外最高的山,觴山。
以其主峰形如酒觴而聞名。
觴山面臨遐水,遐水是郢都大江,流經數十州郡,此時萬籟俱寂,一輪孤月高懸孤峰之上,冷輝千里,盡在峰前水上,那月光如此之近,彷彿踏足便可身入月中,而夜來風嘯,捲起水波千層,拍打青黑山石,于山巔之上,亦可隱約聽聞。
素光遙指,絕巔之上,輕衣男女默默佇立,素玄微微俯首,神色平靜而愴然,注目那浩浩江流滔滔東去,萬頃碧波,一山絕崖,皆被他從容踏於腳下,這一霎月光清冷,月華霜白,映着他如雪頎長身影,和在風中翻飛的黑髮,映上他微微憂傷的精緻眉宇,他俯首淡瞰遐水的姿態,無限風華。
他遙望着頂峰最端處一處突出之處,神情無限追思悵惘,卻不再進前一步。
長風獵獵,吹散衣袂,素玄從懷中掏出酒壺,剛一啓蓋,立時有芳醇至難以言說的酒香飄散,秦長歌眼尖,立即認出這是天下名釀,南閩以絕世奇珍並絕密技術合釀的名酒“萬世春”。
此酒千金難求,無數人只聞其名,一生不得一見。
素玄卻彷彿根本不知道這酒珍貴一般,只是淡淡笑着,緩緩將酒液傾下絕崖。
輕輕道:“普天之下,你爲第一,天智神行,我輩難及,唯有以萬象爲幾,以六合爲案,以天下爲氈,以青山爲觴,方配你粲然一顧,慢飲細斟,如今只差美酒一樽,今以萬世之春,傾入郢都遐水,一江酒香,入你萬山之觴,唯願換你雲霞之上,碧落之間,回首一笑,一飲展眉……請,請。”
秦長歌負手一側,微笑聆聽,心中卻道,好大的口氣,一江遐水爲酒,千巒觴山爲觴,只爲那恩人一次淺飲……這誰啊,比我前輩子還威風?
目光投向素玄一直注視卻不走近的絕巔之巔,那是一塊突出的孤崖,險險的懸於江流之上,形如玉簪,“簪”頂之上,隱約可見某件物事,幽幽閃光。
素玄將酒傾盡,回過身來,見她目光所及,微有疑惑,便道:“她的遺骸,便埋在那裡,千年烏玉,離海渾鐵,此生永無人能毀她的埋骨之所。”
此時月色西移,照在那閃光之處,秦長歌這纔看清那是一處蓮座般的雕刻,蓮心中有奇異花紋,似非西樑樣式,欲待細看,卻被素玄虛虛一攔,道:“我葬她遺骨之處的山石,和別處不同,分外溜滑,且山石狹窄,當年我自己也差點掉落……你萬萬去不得。”
秦長歌一笑作罷,卻見素玄席地而坐,自懷裡取出一竿紫竹簫,閉目就脣,一縷簫聲徜徉冷月孤峰之間,起初清冷婉轉,漸轉高亢激越,聲震雲霄,盤旋飛舞,穿雲掠電,卻是一曲《鳳在天》。
“昔我西樑,有鳳在天,吸海垂虹,嘉氣非煙,雙翼凌雲,目顧四野,扶搖乘風,佑我萬年。”
秦長歌很愉快的笑起來。
再無任何疑問,塵埃落定般的淡淡喜悅。
嗯……當日祁繁密信裡那“搶骨者,有一蒙面白衣人也”,便是你素大幫主吧?
啊,素幫主,你搶到的是我的螓首呢,還是玉足?
雖然不知道今天這個非生辰非忌日是個什麼日子,但對你來說一定很重要,重要到替代了死忌。
若不是這一曲專屬於前世睿懿的《鳳在天》,我還真的以爲不是我。
微笑着,秦長歌在素玄身邊坐下,偏首問他:“她是個怎樣的人?”
彷彿聽到了世間最難的問題,素玄竟一時怔住,想了半日才道:“我只見過她一面,她所有的事,對我來說都是傳說,然而只是那一面,我便知道,那些神奇的傳說都是真的,因爲只有她配做到。”
他斜倚在山壁上,輕輕道:“以她的身份,她本應是雍容極貴的牡丹,可我覺得那花失之於俗豔,說她清美如蓮,又覺低下,蓮花沾淤濯垢,怎適合拿來形容她?至於什麼梅花菊花,則失之於孤冷直遠,我自己以爲,唯王者之香方可配之,“薄秋風而香盈十步,汛皓露則花飛九畹。”然而普通蘭花依舊是褻瀆,唯有南閩王宮供奉的“雪素黃金蘭”,才勉強可比擬一二,我去偷了來,雪素黃金蘭向來在月末子正開花,等會你便可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