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風聲凜冽,穿越到這個小巷牆角,撞擊到森冷的牆壁,發出更爲森冷的嗚咽。
楚非歡一身的冷汗已經幹了,黏黏的貼在身上好不難受,他卻無暇顧及,只警惕的伏在地下,屏住呼吸,黑暗中明澈的雙目光芒暗隱。
前方,灰衣人身形如大鳥,以一種古怪的姿態翩飛而來,直直掠向他所在的方向。
目光鎮靜,神情更是平穩無波,楚非歡抓緊一切時間,努力的調勻紊亂的呼吸,並試圖緩緩調集體內一向不聽話的殘餘真氣——雖然每次調集失控的真氣都會令他元氣大傷,如同上林山腳遇見玉自熙那次,事後他在熾焰幫休養了一個多月纔好——但是他不能令自已落入敵手,不能給長歌帶來麻煩。
失去健康肌體和武功,不能再如以前般幫她,已令他耿耿在心,如何還能令她焦煩?
手指在地上緩緩摸索,抓住一塊尖石。
灰衣人如一點塵埃,消無聲息的落於巷口。
青慘慘的月光照過來,一半黑暗一半蒼白,他的臉就藏在那半邊黑暗裡,隱約可見瘦削的輪廓。
冷笑一聲,他道:“朋友,藏頭露尾非好漢,出來吧。”
回答他的是寥廓天地裡的寂寞風聲。
並無怒色,那灰衣人只陰測測道:“你自已出來,我會對你客氣點,若是勞動我親自翻你出來,你小心後悔也來不及。”
依舊是沉默,遠處隔了一條街的不夜花樓的喝酒調笑開門關門之聲遠遠傳來,越發顯得這悽清一角如此安靜,仿若無人。
皺了皺眉,灰衣人也有些疑惑,剛纔他按照公子爺的吩咐前來護衛的時候,隱約聽見有異聲,隊首離微老大讓他來看看,可是他剛纔聽了半天,也沒聽見有人的呼吸,難道對方已經走了,或者對方是個高手?
他卻不知道,楚非歡因爲傷痛,本就呼吸極爲微細,且此時他俯首於地,屏住呼吸,隔了這麼遠,哪裡聽得見。
灰衣人因此不敢輕舉妄動,楚非歡也好耐心的一動不動,比耐力,這天下只怕還沒人是他的對手,他無需逞強鬥狠,只要熬過這一刻,待長歌他們趕來就平安了。
灰衣人尚自在猶豫,半空中突然傳來一聲尖利而古怪的哨聲。
神色一變,灰衣人突然飛身而起,不同於先前的謹慎小心,只一閃,已撲進了小巷!
巷子很短,一覽無餘,視線放在與自已等高角度的灰衣人,一開始並未發現四周有人。
他皺眉,輕輕咦了一聲。
“嚓!!!”
極短及迅速的摩擦之聲,人體與地面狠狠摩擦前進的聲音,細微而迅捷,聽來令人悚然心驚,迷霧般的黑暗裡藍影平平貼着地面,一竄,一抖,一摜!
以腳在巷牆上的猛力後蹬,藉助推力平行貼地費躥得楚非歡,雙手閃電般遞出,抓住灰衣人腳踝,巧裡一抖,立即將根本沒想到腳下會竄出人來的灰衣人狠狠摜倒!
單手按地,毫不猶豫的騰身一縱,楚非歡在摜倒對方的同時撲上對方身體,衣袖一抖,早已準備好的尖石滑入掌心,想也不想抓緊石頭,將尖端狠狠插入對方眉心!
同時橫肘一壓,壓上對方咽喉!
本將出口的悶聲慘嚎頓時被生生壓抑在喉嚨裡,至死不能相信自已如此被殺的面容上,瞪大的眼睛滿是驚駭之光,驚沒了那一天青慘的月,忙不迭躲入雲層。
月光照着楚非歡冷漠的臉,他毫不在意污穢的,用自已衣袖一抹濺出來的血跡,喘息半響,艱難的反而躺倒於地。
終於……殺了他。
拼盡全力的一搏,如果不能一擊而盡全功,他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事實上尖石插入對方眉心時候,後力已竭,他立即以肘壓對方咽喉,以自已全身的重量,勒死對方!
四肌百骸都欲裂開,冷汗滾滾裡,楚非歡疲倦的想……幸虧這人武功還不算高……
累,彷佛要飄散靈魂的累……楚非歡閉上眼,直想就此睡去。
心裡突然滑過一絲警兆。
彷佛有人用銅鑼在他心裡猛敲了一聲,震得他心臟一陣亂跳。
楚非歡霍然睜眼,暗夜裡目光雪亮。
不對!
有什麼地方不對!
剛纔……
那灰衣人是因爲什麼貿然撲進小巷的?
哨聲……
附近有人!
楚非歡的冷汗,再次慢慢浸潤而出,溼了他雪白額角的烏髮。
他緩緩擡起目光。
背後,上方,一張看不清容貌的臉,正詭異的俯首衝着他微笑,露出一嘴森森白牙。
……
目光相交。
冷靜清澈的目光和漠然殘忍的目光,相交。
新來的灰衣人,和先前的那位截然不同,他的目光,彷佛是剛從墳墓裡爬出來的千年殭屍的眼神,死寂,似乎每一眨眼,都散發着腐臭的氣味。
微瀾不起的死水,極度的漠然,毫無人類的情感。
對視一瞬,楚非歡突然笑了笑。
一朵花在翠綠枝頭而沉默而驕傲開放般的微笑。一道光在黑暗中突然如流星驚豔掠過的微笑。
然後,閉上眼。
楚非歡懶得理會了。
先前最後利用灰衣人猶豫的時機,聚起的一點功力已經用完,他現在就是一隻螞蟻掉到他身,那效果也和錘子砸下來差不多。
既然無力掙扎,何必作出那姿態惹人恥笑,被人加倍折辱?
楚非歡坦然等待。
再次俯低身子,灰衣人眼睛裡依舊沒有表情,那森森的微笑也像是畫上去的,他緩緩伸手,也不說話,手指一錯,按上楚非歡琵琶骨。
分筋錯骨,毀人功力。
極其狠辣的出手和用心。
烏黑的發黏在額角,晶瑩的汗珠緩慢卻似乎永不停息般從額角不斷滲出,楚非歡緊緊咬着下脣,以一線發白漸漸滲出嫣紅血珠的脣色,昭告他沉默的固執。
“硬漢子,”對方開了口,聲音嘶嘎,“而且……沒武功,居然能殺了竟蚩?了不起。”
雖然是讚語,可是依舊語聲平板,毫無起伏。
微微傾身,他盯着楚非歡的眼睛,“你這樣的人,光是毀了你的武功是沒用的,肉體打擊也是沒用的……要毀你,必須得用些別的辦法……”
微微冷笑,楚非歡面無表情的轉眼去看月亮,灰衣人饒有興趣的上下打量他,桀桀笑道:“不要以爲我是爲竟蚩報仇,我沒興趣,誰叫他沒用,連個殘廢都打不過?但是我很討厭你這種人……一看就噁心——驕傲、自以爲高貴、俯視衆生……憑什麼?你們憑什麼俯視我們?就因爲你們的出身?”
他冷笑着,帶着享受的表情聆聽着手指下骨節慢慢裂開的聲音,彷佛那是世間最爲美妙的音樂。
“送你去城裡值個錢一夜的象姑館,在一個月換一次的連狗也不願睡的骯髒牀上,讓一夜一百個最髒最臭的男人輪流伺候你……他們一定很喜歡看見你這樣的……好容貌,又跑不掉……高貴?藐視?不屑?過了明日……叫你再高貴?再蔑視?再不屑?憑什麼?你們憑什麼?!”
他說到後來,平靜枯啞的語聲裡已微微帶了絲瘋狂,幽深的灰色瞳仁裡燃起青色的火焰,宛如地域深處寂滅之火,妖蛇般遊走,落到哪裡,哪裡偏篷的一聲生出詭異的火球。
他怪笑,“等到明日,你就知道,真的,沒有什麼,所謂高貴和低賤,真的是一樣的。”
楚非歡一直閉目,面無表情,彷佛那些惡毒的話不是對他說的,彷佛那被以極緩極折磨的手法和速度漸漸裂開的骨骼不是他的,聽到最後一句,卻突然睜眼,極其譏誚的一笑。
“憑什麼?”他語聲淡而輕,蒼白的神色不掩虛弱疲倦,字字卻重如千鈞,“——憑的是心地——憑此刻你做的事,你說的話,便註定了你一輩子都只配在泥地裡仰望我!”
“污垢不是他人潑給你的,”他目光清冷冷宛如冷月遙遙輝照,映出人世間一切污穢卻毫不沾染,“是你自已心裡生出的,你,”他淡漠至不屑去看的隨意一瞥灰衣人,“很可憐。”
宛如被重錘狠狠一擊,又似正受着酷刑的是自已,灰衣人身子一晃,一張瘦削的長臉突然扭曲得不似人臉,而灰色的眸子,突然蒙上了一陣五彩的顏色,尤其血色驚人,仿若立即便要滴落。
半響。
他奇異的笑起來。
“污垢……污垢……”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像很多年前……我也這樣嘲笑過別人……”
他突然住口,月光下緩緩伸出雙手,那是一雙比常人更長的手,骨節分明,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手指上的指甲,突然奇異的開始生長。
黑色的柔軟的指甲,閃着隱隱的彩光,在青色的月光下,越伸越長。
“好吧,令人仰望的公子爺,可憐我的公子爺,”他平靜而森然的道:“就讓我這個仰望你的,被你可憐的,送你到最合適你,最高貴的地方去吧!”
……
風聲嘶鳴,青黑的屋脊飛逝如電,屋檐逐漸低矮破舊,隱隱傳來劣質香粉和酒肉混雜在一起的油膩氣味,三教九流呼盧喝雉的粗口在深夜裡也不曾停息——到了城北,充斥小偷流氓暗娼,號稱:“美人窩”的貧民窟了。
楚非歡安靜的閉上雙眼,不去看棺材店那個方向。
長歌,如果……噩夢成真,那麼,不要去找我。
我選擇在你記憶裡,永遠潔淨的死去。
往事的銀瓶無聲沉入愛戀的金井,我願我不曾給你前行的路激起一絲悲傷的波瀾。
保重。
……
“砰!”
遠處傳來大力踢門的聲音,夾雜着吵鬧哀號聲大罵聲,有人大笑着,竄上屋檐。
叉着腰,望着屋檐下,得意洋洋的笑。
“什麼美人窟第一美人?要是那傢伙穿上女裝,絕對比你美一萬倍!”
秦長歌洗完澡,舒服的嘆了一口氣,溼漉漉的頭髮也沒挽,一身輕鬆的邁出門來。
一眼便看見一隻球顛顛的,以平常絕無可能出現的超速滾過來。
皺皺眉,秦長歌一伸手攔住圓球,端詳他難得跑得滿臉汗水的小臉,詫異的道:“有狗追你?你又拿鞭炮燒狗屁股了?”
抹一把汗水,包子氣喘吁吁,懶得喝老孃鬥嘴,直接道:“乾爹說……白龍那個什麼魚豆腐……爲元宵所剩……因你而起……你不能不管……”
他倒是記住後兩句,但前面兩句因爲不懂,直接便用字音相近的食物代替了。
……
這是啥米和啥米?
虧得秦長歌智商指數比較高,從包子對食物的狂熱愛好開始想開去,漸漸拼出了這話的原意,笑容一收,四處一望,直接道:“你乾爹呢?”
“他去追馬車了,”包子這回流利許多,“他看見有個黑衣服叔叔被搬上一輛馬車,就叫我來通知你,他自已追着那馬車。”
“他怎麼能去追!”秦長歌霍然轉身,大呼:“祈兄,容兄!”
咻咻兩聲,祈繁容嘯天各自從自已房裡竄出來,“怎麼了怎麼了?”
這兩天從未見過秦長歌有焦灼之態,此時見她神情嚴峻,也有些慌亂,秦長歌簡單吧事情說了一下,兩人也慌了,急忙以暗號命令附件鳳盟屬下齊集。
“不要緊的”包子拉着老孃衣襟,得意洋洋道:“我給了乾爹我的彈弓……”
“你以爲彈弓是原子彈?”秦長歌微怒的給了簫小白尊臀一巴掌,“你乾爹失去武功,又不良於行,萬一遇上敵人,你要他如何自保?”
包子倒抽一口涼氣,眼睛瞪得圓如衛生丸,伸手就去拉秦長歌,“那還等什麼,走哇!”
此時祈繁正在指揮屬下四處搜尋,包子急忙道:“楚叔叔應該就在前面大街附近,我的彈弓裝了臭糖,味道很特別的,應該能聞得到。”
祈繁怔了怔,悻悻的道:“我熟悉那個味道。”當先帶人奔出去了,秦長歌將包子向隨後趕來的祈衡一推,道:“看好他。”一扭身也跟了出去。
到了包子先前說明的地方,便見輪椅孤零零停在黑暗中,楚非歡卻不見蹤影。
風從空曠的四面街巷中奔來,寂靜而閱人無人聲,容嘯天黑着臉,飛快的在四處巷子中進進出出,半響出來時,沉着臉搖搖頭。
秦長歌眼尖,看見月色下,地面有一條暗色的線,閃着微光。
蹲下身,以指尖微沾,湊到鼻端一嗅,秦長歌的眼色,微微冷了下來。
血,新鮮的。
順着那條血線前行,一路細細的觀察痕跡,直到在前方某處停下,秦長歌閉目,半響道:“……他本來坐在椅子上,大約什麼東西掉落……他滾下去揀……滾了一截。”她指指地面一條連續的血線和摩擦痕跡,“然後在這裡,停了停,所以這裡痕跡較重,血跡因爲停了一下,多流了一點……然後繼續前滾……大約有個動作……唔……應當是溶兒說的使用彈弓……然後……他的路線突然變了,他沒有回頭找輪椅,卻滾到這處牆角——”
她的語氣突然頓住,眉頭糾結起來,半響不語,祈繁佩服的看着她,看着她神情卻有些心驚。“然後怎麼了?”
“然後,大約有一場搏鬥……”秦長歌慢慢道,蹲下身,細細撫摸那處的街角牆體,又仔細的看地面。
祈繁也蹲了下來,看了看,點頭道:“是,有摩擦痕跡,非歡在這裡躲過,應該還有動作——他遇敵了!”
“那還等什麼!”容嘯天跺腳,“趕緊追啊!”
“追,怎麼追?”秦長歌擡頭,苦笑:“痕跡到了這裡中斷,好像大活人平地消失,你說,怎麼追?”
容嘯天呆在當地,秦長歌卻擡頭問祈繁,“看樣子非歡把溶兒給的臭彈打出去了……過了這麼會功夫,又在空曠的大街上,那味道還聞得見麼?”
“天衢大街何等寬闊,哪裡還聞得見……,”祈繁搖頭,撿起彈弓,突然咦了一聲,嗅了嗅彈弓,突目光一亮道:“溶兒陰差陽錯,拿錯了東西,我剛纔聞見彈弓上的氣味,根本不是他說的臭糖,是我前端時間研製的闢犀香,這東西平時是臭的,遇上薊樹葉子,就會生出奇異濃香,這一路都有這個樹……真是歪打正着。”
他突然想起什麼,詫異的問:“剛纔你只說楚兄是去救一輛馬車中的人,那人是誰?”
秦長歌淡淡道:“簫玦。”
“嗯?”忍不住開口的是容嘯天,他最近因爲楚非歡之事,暴性已經收斂了許多,忍了忍沒衝口而出不遜之言,但神色間鮮明不滿。
秦長歌瞄他一眼,是,她是沒將自已漸漸打消對簫玦的懷疑的事告訴這兩人,實在是因爲事涉隱私以及自已真正身份,當下也只是淡淡道:“簫玦當不是殺妻元兇,如果你們信我,就不必再追查他了,還有,我知道你們好像謀算明年二月春祭之時刺殺他,現在我看也沒必要。”
容嘯天還想說什麼,祈繁一伸手攔下,仔細看了看秦長歌神情,半響點頭道:“明姑娘,我信你,我信你不會讓先皇后失望。”
“自然不會。”秦長歌一笑,我自已怎會對自已失望?負手立於黑暗街道之中,秦長歌這一霎心中轉過許多念頭,非歡和簫玦同時遇險,自已該去救誰。
前世之夫,前世之友,皆深情如許,皆爲她之死飽受折磨,一個寂寂深宮深雪埋酒,數年來從無展眉之歡;一個漠漠塵世飽經苦難,因她失去了武功和健康的肌體,這些遺落在歲月裡的無聲懷念與犧牲,被隔世重來的她一撿起,諸般情狀,切切在目,她不是鐵石心腸木頭人兒,面上七情不動,內心裡又怎會不暗潮翻涌?
簫玦遇險,孤身出宮,想必和自已要和尚揭露睿懿之死真相有關,非歡遇險,卻是爲了救一個可以算是情敵的人,以殘缺之軀體對虎狼之敵,只因爲不願她因簫玦有所傷損而內疚,只因爲那是簫溶的親生父親。
爾有情,他有義,如何抉擇?
秦長歌第二次開始恨自已當年沒選學玄門道法,不然分身術,多好?
悵然半響,終究下定決心……如果情分上一時難以選擇,那麼就從道義上來決定吧。
“祁兄,請按你的方法,速去尋那輛馬車,”秦長歌仰首看天,不看任何人,淡淡道:“見機行事,保證他安全即可。”
怔了怔,祈繁頷首,留下幾個武功最高的凰猛屬下給秦長歌,和容嘯天帶着其他人去了。
再次蹲身,細細摸索痕跡,秦長歌絕不相信一個人會突然從平地消失,不放棄的躍上牆,四面張望,秦長歌突然眼睛一亮。
三丈遠近之處,有一處足印,形狀纖小,一足前一足後,後跟有微微後撤壓迫地面的痕跡。
秦長歌目光凝注,一毫痕跡也不敢放過,不久,又在不遠處發現這對足跡,這次足印比先前重了許多。
她的目光落在旁邊一株樹上,那裡有一道輕微擦痕。
目中慢慢漾起灼人的光芒,秦長歌喃喃道:“女子……躲在遠處的樹上……長武器……輕功不弱……用武器在樹上飛卷前行?”
她躍下牆,手一揮,“順這對足跡,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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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註定是熱鬧而跌宕的一夜。
不僅是城北美人窟,天衢酒樓,甚至就連正儀大街許多人家的美夢,也被踩在屋瓦上不分輕重的腳步聲踩碎。
踩碎無數家人屋瓦的是水家小公子,女扮男裝愛好者水靈徊。
嗖嗖冷風,陰魂般的追蹤者,水靈徊頭也不回背着楚非歡,呼哧呼哧的奔逃。
一邊跑一邊在肚子裡大罵,“姑奶奶我這輩子居然有狼狽逃竄的一天!素玄,總有一天你得賠我!”
回頭看了一眼半昏迷的楚非歡,那男子長髮披落,微卷濃密的睫毛下,膚色現出不正常的蒼白。
微微嘆息一聲,一向渾渾噩噩誰都不理的水靈徊也不得不佩服,“真是個硬朗人哪……”
她這幾天原本心情不好,哥哥來了,把她約束了好幾天,等到好容易有空跑去熾焰幫,卻說幫主出遠門了,她一肚子氣,跑到天衢大街醉紅樓偷了好酒,在樹上大喝特喝,遠遠的卻看見楚非歡被人追殺。
這小子雖然她不待見,甚至有點遷怒,因爲素玄給他的關注比給她的還多,但看在他是素玄看重的朋友份上,自已袖手旁觀好像說不過去。
先前的那個灰衣人被殺的時候,她翻下樹,蓄勢待發,不想楚非歡自已解決了,後面那個灰衣人她其實比楚非歡先發現,但這丫頭雖然莽撞,卻不是笨蛋,一眼看出這男人武功在自已之上,楚非歡又有傷殘疾,想要救出他,還不能硬來。
於是她一直看着,一路跟着,用自已的鎖鏈,在樹上竄來竄去,直到確定灰衣人憤怒激動之下沒有發現她,才故意大鬧象姑小館,又趁着大家都追着她的時候跳上屋檐,人聲鬨鬧起來,看見她也看見那灰衣人,那人果然不願在衆目睽睽下暴漏自已,一怔之下,已被她用鎖鏈一把將人搶過來。
搶過來還要栽贓,大罵道:“哥子,我知道你恨我和他私奔,可你也不能把人擄了往火坑裡送啊,你叫妹妹下半輩子怎麼活?”
一語出而衆人驚,市井粗人,其實較上流人士更多幾分熱血,仗義每多屠狗輩,立即便有人衝出來爲她抱打不平,她趁機哭訴一番,爲灰衣人成功塑造了專橫霸道欺負妹妹妹夫的惡兄長形象,趁着衆人揪着灰衣人不放,那人惱怒萬分卻又一時撕脫不開,鬧得熱鍋滾油沸騰不堪的時辰,溜之大吉了。
至於她溜掉後,那些無辜利用的百姓是否會被那個狠辣的灰衣人給殺了,她可不管。
害怕灰衣人會繼續追來,水靈徊一路不敢停步,她在郢都混了有一段日子,對道路甚是熟悉,想了想,直奔位於正議大街上的郢都府而來。
我往官府跑……看你還追?
她大小姐哧溜哧溜的奔到郢都府後門,鎖鏈一展,輕輕巧巧上了樹,趁着悠閒地幾個護衛換班之際,又哧溜哧溜下了樹,四處一望,撇了撇嘴。
這府尹好窮酸,院子這麼小?
擡頭望望,終於選定了一座看起來唯一像樣的小繡樓,一翻身,帶着楚非歡爬了上去。
繡樓二樓分明暗兩間,水靈徊將楚非歡放在外間軟榻上,自已也覺得累,倚着榻靠呼哧呼哧喘氣。
喘了半天覺得不對勁……怎麼我喘氣聲這麼粗這麼重來着?
水靈徊瞪大了眼睛,捂住了自已的嘴。
“呼哧呼哧……”
緩緩轉頭,水靈徊瞪着半掩簾門的暗間。
有人?
在幹嗎?
半夜三更的做什麼重體力活?
好奇寶寶水靈徊是絕對不會放過任何可以看熱鬧的機會的,一翻身站了起來,躡手躡腳走了過去。
秦長歌今晚追人那叫一個辛苦。
從天衢到城北,眼看着一路居然是往美人窟的方向,秦長歌臉色越來越不輕鬆,剛到城北美人窟,就聽見有人大叫殺人了,拎着一顆緊張的心飛馳過去,死的是一個壯漢,秦長歌一眼瞄過,發現他死於一種狠毒奇異的內家功力,下手的人及其毒辣,皺皺眉,拉過幾個人問詢了,終於確定非歡好像被人給救了。
然後又根據旁觀者指引的方向,往城內奔來,本來不知道水靈徊往哪條路去了,卻在半路上遇上一個灰衣人,直往正儀大街方向來,秦長歌覺得他的輕功眼熟並怪異,想起那個被奇異功力殺死的壯漢和衆人的描述,立即毫不猶豫的跟了過去。
一直追到郢都府尹門外,秦長歌見他打算進去,想了想,立即命跟隨幾個高手攔下他,幾人一番交手,那人雖然不敵圍攻,居然也沒落下風,還被他抽了個空子,從合圍裡衝了出去。
秦長歌也不再追,只是皺着眉,看向郢都府後院。
聽衆人描述,那個自稱和人私奔的大妹子好像有點像水小公子啊……以她的性子,會選在什麼地方落足呢?
目光梭巡半響,落於那座沉默的小小繡樓,秦長歌示意幾位高手留下,自已一翻身,飄進院牆,飄上了郢都府尹家的小姐繡樓。
。。。。。。。。。。。。。。。。。。。。
繡簾掀開,一陣非蘭非麝,卻令人十分陶醉的香氣立時瀰漫。
水靈徊深深的吸一口氣,有點哀怨的想起自已在臭男人堆裡打滾的得好像太久了,久得都不知道女子閏房該是什麼模樣了。
什麼模樣?
安靜、雅緻、精巧、旖旎、香豔……
呃……香豔……
水靈徊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個半祼的男子,正狠狠的拍着自已的臉,狼狽無比的掙扎着翻身下榻,而榻上,肌膚勝雪身無寸縷的小小姑娘,瞪大眼睛,目光裡驚惶欲絕,然而動一動也不動。
她肌膚如明月般潤澤,而眉目清麗勝過午夜優曇,雖然驚怖失色年紀幼小,也不掩麗姿。
水靈徊皺皺眉,她看出這女子被點了穴了。
這男子以下做手段意圖逼奸!
登徒子!採花賊!色狼!
怒從心底起,水靈徊雖說平日不當自已是個女子,可畢竟還是個女子,但凡遇上這類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喂!你!”水靈徊重重跺腳,大步走了過去。
“你這個色狼!:她伸手過去,惡狠狠一推。
卻不防觸手灼熱,宛如火燙,她驚嚇着收回手,那男子卻突然擡起臉,漆黑長眉似是被冷水澆過,越發黑得驚人,眉下更黑的眸子明亮璀璨,卻慢慢全是熾烈不可自控的情慾,有如無數妖蓮在一池翻涌的碧水中灼灼綻放……
……
水靈徊的尖叫,湮沒在沉重壓迫過來的男體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