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貴妃猛地一怔,握着棋子的微抖,片息後極穩當的將棋子落在棋盤上才擡頭,目光灼灼看着左相,“父親,此事慎重萬千,萬不能輕率。”
太子去了化緣山處理江湖人士聚集之事,左相能出此言,想必是在化緣山有了佈置。但這件事賭上的是他們姜家已經萬人之上的富貴權勢,一旦敗露,必會萬劫不復。
見女兒到此時還能忍得住告誡他慎重,左相很是滿意,摸了摸鬍子,露出一絲笑容,“此事籌謀雷霆萬鈞,無人能瞧的出來,你放心。”
齊貴妃仍是皺眉,“父親,陛下尚在壯年,太子如今長大了,日後定會威脅皇權,遲早會遭陛下所棄,到時候不用動手,皇位也會是昭兒的,當初我們也是如此商議,這些年纔會一直對太子小心逢迎,父親,您怎麼突然改變了主意?”
左相微一沉吟,緩緩道:“倒也不是突有此想,只是這一年我感覺陛下對太子之心不似我們當初所設想的那般。”
齊貴妃一愣,神情疑惑。
左相淡淡道:“你可還記得當年你請陛下讓魏諫爲昭兒啓蒙時,陛下說的話。”
齊貴妃神色一變,面容浮出些許憤恨,點頭。
魏家世代皆出帝師,文名知天下,左相雖與右相在朝堂上不和,但齊貴妃也知道若有魏諫教導,九皇子在儒林中必能與太子分庭抗禮,左相也是如此打算,便沒攔了齊貴妃的心思。
韓昭三歲生辰時,嘉寧帝賜了滿殿珍品,齊貴妃笑言婉拒,只求嘉寧帝能爲韓昭賜個好老師。
嘉寧帝自然應允,只是在聽到齊貴妃言讓魏諫爲九皇子啓蒙時,輕飄飄看了齊貴妃一眼,淡淡說了一句話。
“魏卿,乃帝王師。”
此話之重,齊貴妃自嫁入後宮、代已崩逝的皇后執掌六宮來,從未有過。
她倉惶請罪,忙道只是一時口誤,嘉寧帝雲淡風輕揭過此事,只是之後三個月,再未踏入鍾秀宮半步。若不是左相乃大靖股肱之臣,她恐怕早遭了嘉寧帝厭棄。
“父親,當年陛下確實對太子看重有加,但這些年他們兩父子相處平淡,甚少有言,陛下對昭兒也更加和悅,說不定已是對太子有所猜忌……”
“我曾經也如此以爲。”左相打斷齊貴妃的話,眉頭皺了起來,“當年太子在西北駐守三年,軍功無數,除了施家,武將一派也更靠攏於他,年初時陛下派太子下江南,自此江南之處也被控制在東宮之手,如今兵部,戶部,禮部尚書皆與太子交好,就連掌控京城的五城兵馬司使任安樂與太子的交往也在陛下默許之列。太子之師是魏諫,伴讀是齊南侯嫡子,一手教養的溫朔不過十五歲之齡就已官拜兵部侍郎……”
左相一口氣說完,朝面色凝重蒼白的齊貴妃道:“文秀,我來問你,你以爲朝中還有哪位皇子能與太子爭勢?就算是有我鼎立相助,昭兒也難以撼動東宮之位。”
“朝中的形勢已經如此有利於太子了?”齊貴妃雖聰慧,可後宮向來不得干政,她並不知道朝政短短半年內已有如此變化。看重儲君是可以,但任東宮勢力膨脹至此,對於看重皇權的嘉寧帝而言,根本不是明智之舉。
左相以一種格外意味深長的聲音道:“陛下一步一步走得精妙,我察覺時已經阻止不及,爲了以示相府沒有不臣之心,我如今自然要休賦在府。”
“父親,天無二主,東宮權大對朝政沒有半點好處,陛下他究竟爲何如此?”
左相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妙,終於石破天驚來了一句,“文秀,忠義侯府之事並不簡單,恐怕和帝盛天有關。”
齊貴妃握着棋子的手一抖,棋子落在棋盤上,碰出雜亂的響聲,不可置信的朝左相看去。她在嘉寧帝尚未爲儲君時已嫁入忠王府,自是知道帝盛天對大靖朝的影響是何等恐怖,更知道嘉寧帝對帝家的忌憚。
“父親,帝家家主不是早就亡故了,怎麼會突然扯出她來?”她問得又快又急,幾近倉惶。
“誰說過帝盛天死了?”左相眼底劃過一抹嘲諷,“這些年是沒人敢在朝堂裡提起帝盛天,但你想想,又有誰敢說她已經死了?”
齊貴妃面上有些尷尬,沒有接話。帝家十年前被整得連渣滓都不剩也沒看這個帝家前家主出來復仇,作爲皇家人,自然會心安理得的以爲帝盛天已經死了。
“陛下沒有出手,忠義侯府百年世族,一年之內就敗落至此,若不是忠義侯府氣數已近,大靖之內就只有帝盛天能做得到,當年帝家大軍被坑葬青南山,忠義侯估計早被捲進帝家之事中,如今恐怕是帝盛天爲了帝家回來了。”
帝盛天此人,文達天下,武至宗師,其威望心性皆能與太祖比肩,這等人物,即便是要忠義侯府爲當年之事付出代價,也只會用最正大光明的手段。
“但是這和陛下寵信太子又有什麼關係?”齊貴妃不明。
左相沉默半晌,長嘆一口氣。
“太子雖以魏諫爲師,但帝盛天當年卻對他十分喜愛,曾經將他接入靖安侯府親自教養,爲其啓蒙。前幾日宮裡已經傳出消息爲太子準備婚禮,太子妃正是暫居東宮的帝梓元,你當陛下不顧太后反對執意將她封爲東宮妃位之主,真的是顧念當初舊情不成?”
齊貴妃嫁入忠王府是在韓燁出世之後,自是對這些瞭解不多。她臉色大變,明白了左相話裡的含義。如果帝盛天十年後真是爲顛覆韓氏江山而重現世間,那大靖未來的帝王,沒有人會比娶了帝梓元的韓燁更適合。
“父親,那我們該怎麼辦?陛下這樣打算,豈不是斷了昭兒的路!”
左相拍拍齊貴妃的手,安撫道:“我已經有了安排。”他頓了頓,眼神有些暗,“我入忠王府爲幕僚起已過二十幾載,從未生過不臣之心,姜府效忠這麼些年,要的不過是新的從龍之功罷了,等太子亡於化緣山,爲了對付帝盛天,陛下必會重新仰仗我姜家。文秀,你回宮吧,待這幾日消息來了再說。”
齊貴妃今日回來陡聞這些事,正心緒不寧,點點頭,起身朝門口而去。
左相突然想起一事,喚住她交代:“文秀,忠義侯如今對皇家和姜家都還有用,古昭儀肚子裡的龍種現在還不能動。”
齊貴妃腳步猛地一停,柔順的面上變幻莫測,心不在焉應了句‘好’,回了皇宮。
鍾秀宮,齊貴妃屏退衆人,臉色難看的把貼身女官喚來,低聲道:“錦繡,去把華陽閣裡的藥停了!”
錦繡一愣,“娘娘,眼見着古昭儀就要生了,待她生下死胎,咱們也可爲九皇子除了一個禍患。”
“她肚子裡的孽種還不能出事,馬上把藥停了。”齊貴妃厲聲道。
錦繡從未見過齊貴妃這個模樣,駭得一驚,“是,娘娘。只是……”她猶疑着回,“就算是現在停了藥,古昭儀肚子裡的龍種也未必還保得住。”
這藥古昭儀吃了大半年,臨近要生了才停,天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齊貴妃朝後一躺,靠在軟榻上,神情疲憊,“罷了,看天命吧……”
鍾秀宮內安靜了一整晚。
與此同時,化緣山,臨近晨曉。
寺外的空地上,幾個黑衣人趁着守衛的弟子昏昏欲睡,悄悄潛近了蓋着白布的屍體旁,見無人發現,幾人相視一喜,就欲擡着屍體朝山下而去。
正在此時,一聲爆喝傳來,巨大的寬劍夾着雷霆萬鈞的氣勢砸在這幾人身上,真的是硬生生的咂,那幾人一個踉蹌,肩上揹着的屍體落在地上,不遠處昏睡的各派弟子也清醒過來。
衆人擡眼,只見苑書威風凜凜站在寺門上,雙手插腰笑得正歡。
“小的們,把這些見不得光的給姑奶奶我扒了,讓我看看這些賊人長什麼慫樣!”
領頭的黑衣人眼見不妙,盯着苑書的眼底顯出幾分怨毒,但仍是急忙打手勢讓自己人後退。
這是哪裡來的土匪腔調!各派子弟面上的古怪之意來不及消散,見黑衣人退散,也知道不妥,頓時欺上前攔住他們,刀劍鏗鏘聲在幽靜的古寺前響起。
苑書居高臨下看着兩方打鬥,眉高高挑起,黑衣人訓練有素,身手一點也不低於各派弟子,甚至隱隱還強上些許,再加上他們招式狠毒,一時間竟有突出圍堵的跡象。她哼了哼,看了一眼天色,從寺門上飛下來,拿起插在地上的巨劍,朝黑衣人劈去。
苑書的加入讓兩方形勢陡變,黑衣人被圍攏在圈子裡,漸漸不敵,眼見着就要被擒,幾人對視一眼,除了領頭之人,竟用盡全力逼退衆人,突然劍鋒一轉,朝自己的脖子抹去。
苑書即便武功高超,也無法阻止這些人同時自盡,記起任安樂的叮囑,她面色一變。
就在幾個黑衣人命喪當場之際,十來個石子突然從寺中飛出,打在這些人右肩上,劍鋒停在脖子半寸之處,黑衣人被點了穴道,瞪大眼靜止不動。
晨曦漸明,遠處朝陽升起,天際第一抹曙光劃過蒼穹,落在化緣寺外。
各派弟子轉頭,看向寺門口處,任安樂和韓燁領着衆掌門,急急朝寺外走來,任安樂手中還握着幾粒石子摩擦,顯然剛纔是她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