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鸞只覺得每一個骨節都在吱吱作響,曾有的那些敬畏如今只剩下血一般的如斯仇恨。然而她仍是抑住心中怒火,目視座上之人,絲毫不曾避諱。“嬪妾,想見長姐一面,不知太后可否允許。”
秦氏眼神一凜,卻按捺不言,只使了眼色命人扶起青鸞。她身旁姑姑上前剛要攙扶,卻冷不防地被青鸞推在一邊,女子面無表情的迎上太后不怒自威的眼神:“可否允許嬪妾,見上端如夫人一面。”
“端如夫人身體不適……”
“身體不適?太后瞞得嬪妾好苦!”青鸞忽然起身,聲音已陡然高亢起來,淚如斷線般質問道,“合宮都知長姐她遇害,太后卻當青鸞愚鈍不堪麼!”
“放肆!”饒是如此,秦氏仍狠拍玉龍扶柄,眼中全然不見半點愧色,“你可是來審問哀家的。端如莫名遇害,哀家何嘗不恨。湘嬪你只怪哀家護不周全,如何不想想若非你樹敵衆多,立場不定,怎會白白害死她。”
那一時,她只覺得胸口被堵住了什麼東西,青鸞肩膀簌簌發抖,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太后的一席話有如晴天霹靂,她從未想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都牽扯着長姐在宮中的全部。若是如此,至今爲止自己所做的勉強,甚至不惜捨棄一切的付出究竟爲了什麼。
“端如的事哀家自會查清,你今日乏了,下去吧。”
青鸞聞言只得緩緩起身,不知何時她臉上淚跡已幹,卻仍是面無人色,如同被生生剜去了心,一步一步向着光影走去,卻感覺不到絲毫明亮。蘇鄂已嚇得不知所措,忙行了禮追上前去。這炎炎夏日,青鸞卻全然感覺不到一絲暑意,光熾耀眼,仿若彼世。
秦氏站在廣闊的大殿之上,冷冷注視着青鸞遠去的背影。她一手扶額,眼中卻不見半點疲憊之意,只冷冷道:“是誰但敢忤逆哀家將此事傳出去的。”
掌事姑姑臉色一白,忙跪了道:“奴婢方纔出去也聽得有下人議及此事,只怕皇上這會兒也知道了。”
“呵,在哀家眼皮子底下殺人。”秦氏怒極反笑,將手杖狠狠摔下長階,“既如此做了,便別怪哀家無情。”
再回宮時已是日暮時分,殘陽如血,映染的半邊蒼穹金紅如彩繪一般。華薇宮的琉璃頂閃着奇異的瑰麗之光,這裡原本也是暮色勝景。寂靜的宮室屹立於天際下有種別樣的壯觀宏偉。端如夫人逝世的消息不脛而走,此時,一宮之主昭貴嬪已攜了上下宮人在白玉階前相迎。
青鸞早已疲憊不堪,她的一生從沒有哪一天如今日這般冗長。下午與太后一番周旋,已是用盡了力氣,若非蘇鄂一直伴在身邊,她這失了魂的樣子倒真如鬼魅遊離一般。端如自小就待她極好,倒勝過家父同她的父女之情。如今長姐卻因她一人之故而落得如此,她怎能不悲痛萬分。
然而更恨的是,青鸞自己並不知端如死於誰手,一想起這背後醞釀的駭人陰謀,她便涌上一陣陣的寒意
。
她被蘇鄂扶着,一步步走到昭貴嬪面前,剛一屈膝便被那女子扶了起來。昭貴嬪面有哀色,眼中含了淚道:“妹妹這麼年輕便要經這生死離別,怕是要傷心欲絕了。”
身邊靈貴人更是拉了她手,梨花帶雨地哭道:“姐姐別難過,還有語瑩在姐姐身邊。”
青鸞只覺得頭隱隱作痛,想要擠出一絲微笑卻無奈胸口似被壓了千斤巨石般難以呼吸。又因受了太后幾句重話,一時間只剩下對後宮人情涼薄的絕望。終於淡淡道:“貴嬪娘娘,靈貴人如此關切,青鸞無以爲報。”
“自家姐妹還說這些做什麼。”昭貴嬪出言打斷,眼中含了一絲慍色,“端如夫人失足落水也並非你的錯,切勿過責自己。”
這一句話猛然觸動了內心最隱晦的怨恨,青鸞森然擡頭,一時間目光冷冽無比。她暗自掙開了昭貴嬪緊握的雙手,後退一步道:“長姐絕非失足落水,定是遭人毒手。”
昭貴嬪面露尷尬之色,回頭瞥一眼靈貴人,卻又不知說些什麼好。
蘇鄂見青鸞急火攻心,說話已是失了分寸,忙上前回話:“我家小主幾日已乏,還請娘娘允許小主先回房休息,擇日必將親自拜謝娘娘大恩。”
昭貴嬪尋了個臺階,便點了點頭。“說的是,妹妹該好生休息。”復又叮囑了幾句,才拉着戀戀不捨的靈貴人回了主殿。蘇鄂見她二人走遠方長嘆一口氣,剛欲回身,卻見青鸞依舊立於長階之上,手扶玉雕欄杆,似在低頭冥想。
她才承寵不久,便接連遇上這些事,此番更是受了不小的打擊。雖說後宮從來不乏生死是非,然而於青鸞而言,這些終是重了些。蘇鄂小聲提點一句,那女子才邁開步子走向流月閣。
才進的房門,便有下人來報,說是王爺遣身邊人來想要見上青鸞一面,不知是否要傳喚。
女子眼色一黯,回頭望向窗外,神傷道:“如今見了他又有何用。你且去回了那人,就說我很好,請王爺無需掛念。”闔了雕花木門,心中甚覺難過,想哭時卻倏地發覺這悲傷已遠非落下幾滴淚便能釋懷了的。擡眼見蘇鄂,她正侍弄着香紗薄衾暖帳,便道:“你去喚歸鹿來,我心中有疑,相問個清楚。”
蘇鄂依言而出,不多會兒便帶了歸鹿來。那女子怯生生地跪在地上,依禮該道聲“小主吉祥”,又覺不合時宜,躊躇半晌只帶了哭音道“小主……”
“你且起來。”青鸞見她如此,心中不禁有幾分動容,“我不過是要問你幾句話。”
“奴婢必定知無不言。”
“端如夫人的事,你是如何聽說的。”
“回小主,今早您同姑姑出去,奴婢想着去花葯局取些薄荷來祛暑,回來時卻見兩個下人鬼鬼祟祟地在宮門口說話。”她擡眼見青鸞神情無異,便繼續道,“奴婢怕是他們嘴裡不乾淨,便湊上去聽,哪知他們口中所議正是夫人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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