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及動身,便聽得殿外宦官尖細高昂的嗓音。皇后掠了一眼青鸞,重新整了整衣領,換了張笑臉迎了出去。
青鸞木訥地站在原地,那一剎那像是靈魂遊離了軀體一般,素衣女子目光空洞,只是手掌有些微微的顫抖。身旁的蘇鄂剛要跟去,發現青鸞如此神態,便拽了拽她的衣袖,低語道:“姑娘這是怎麼了,皇后娘娘已經走了。”
青鸞聞聲擡起頭,勉強的擠出了一絲笑容,額頭上卻是細密的汗珠,如一層陰霾籠罩了臉頰。
“姑娘怎麼盡出虛汗,蘇鄂幫你叫御醫來吧。”
“不礙事,你還是去前殿時候吧,晚了的話娘娘該責怪你了。”
又再三叮嚀了幾句,蘇鄂這才急急忙忙跑了出去。內閣昏暗的光火下,只有青鸞一人無助的倚着牆面,從後殿慢慢踱步回去。那一刻她便明白,皇后是故意要她避開皇上——她並不信任自己。
一種絕望之感滄然而生,被主子提防,多麼可悲。她青鸞或許註定不被上天眷顧,註定要成爲衆矢之的。可是,她沒有做錯什麼。
罷了,生死由天。事到如今她只是慶幸自己是皇上御賜,命雖低賤卻也由不得人任意踐踏。興許日子長了,會慢慢被朝鳳宮接受的吧。何況自己不是還有蘇鄂相伴麼——想到蘇鄂,便覺得心頭寬慰了不少。她隨手燃起了油燈,從大典賜下的布帛中選了匹最好的,寒冬迫近,欲要做雙棉襪報答琴師子臣的幾次出手相助。
朝鳳宮此時燈火燦然,琉璃宮燈映得赤瓦紅牆華光四溢,殿內金銀粉飾更顯富麗堂皇。身着華服的皇后恭敬地坐在皇帝身邊,向他道來太后近日鳳體情況。一面小心翼翼地觀察他臉色,生怕哪句話說錯了惹他心煩。
沒有旁人在場,也無需做戲給太后或給各宮妃嬪看,君王容色便冰冷了許多,他漫不經心的點着頭,卻有意無意地和身旁女子保持了一定距離。
論賢惠端淑,秦素月無可挑剔。她雖不一定鎮得住後宮,但卻能保持六宮之間相安無事,不惹事端,也爲自己分擔了不少憂慮。但也許是由於親政問題與太后的隔閡所致,他對這個太后極力推到後位的女子始終無法產生情愫。
而清楚這一點的秦素月倒也安分守己,不敢輕易發泄心中不快,也並不奢望從天子身上獲得什麼。而帝后表面上的和諧,也恰恰是年輕皇帝統率衆臣的一個籌碼。
“朕前兩日賜了你一個宮女,今日怎麼不得見?”他打斷皇后的話,目光看似不經意地望了望殿外。
“回皇上,青鸞她還未適應宮中安排,臣妾讓她先行休息了。”
“休息?”男子劍眉微挑,敏銳地看向皇后,眼中卻沒有半點溫柔,“她不是給皇后添了什麼亂子吧。”
“青鸞是個機靈的可人兒,素月還要感謝皇上辭了這樣一個佳人伴臣妾左右,怎麼會有亂子呢。”
皇上聞言只微微頷首,眉目間卻仍醞釀着一股霸氣,生生阻斷了二人距離。他不再多說,將杯中清酒一飲而盡,細細把玩着玉琢的酒杯,大殿一時靜得可怕。良久無人開口,皇帝自己也覺得無趣,便起身道:“朕先走了,你歇息去吧。”
那一時,不知想到了什麼,一向恭謹有禮的皇后忽然伸出纖長玉指,緊緊地扯住了龍袍那寬廣的衣袖。皇帝稍加施力,她也不鬆開,固執地扯着那一抹明黃不肯鬆手。
男子眼色一驚,回過頭看她,卻不知何時眼前的女子神色竟如此悽哀。
“在皇上心裡,素月真的還抵不上一個宮女麼。”
因這一句話,他亦生出些許憐憫與不忍。秦素月爲他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裡,但愛是強求不得的,或許自母后開口的那一刻起,他便註定不會愛上權勢的附屬品。他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又覺得保持這樣的關係其實對誰都好。
“你好生待青鸞,朕自會好好待你。”輕輕放開皇后的手,便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朝鳳宮。
皇后頹然地坐在鳳椅之上,眼角有淚一顆一顆滴落。是否得到什麼就註定失去一些,倘若如此,當初可不可以選擇不要這鳳冠披霞,不要這衆生心儀的名號,只要分一些對她人的愛給她,分一些對下人的關懷給她。
然而,恨只恨錯嫁了帝王家,平白葬送了一生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