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宴上引人注目的卻是位列衆席之首,身懷六甲的謐貴人。那女子想必是第一次被安排在如此顯著的位置上,顯然是不安大於欣喜。一雙碧水清眸只打量着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並不多言。
“皇后娘娘此番回宮,定要將皇嗣之事轉達給太后,”佳碩親王說話間已是眉開眼笑,“太后若聽此喜訊,什麼病也會不治而愈的。”
“這是自然,本宮亦有此打算。”皇后微微頷首,一串明珠耳環叮噹作響,恰到好處的笑靨正襯托出她六宮之主那高貴至上的身份。一曲舞樂退場,正是頻頻舉杯之際,宸妃哪肯少了這一禮,只帶頭敬皇后道:“姐姐此去辛苦,臣妾先乾爲敬了。”
“妹妹亦有功勞,”秦氏轉頭望向她,卻並不急於飲下玉露,“筵席辦得如此得體,必費了不少心思在其中。”
“臣妾爲皇上辦事,哪有不盡心的道理。只是功勞再大,也不及謐貴人誕育皇子勞苦功高。”她復而輕笑舉杯,目光卻是戀戀地看向天子,“謐貴人懷胎已有三月,是時候進一進這位分了。”
這原本該是皇后進言之事,然宸妃亦奉旨協理後宮事宜,也算訴之有禮。裕灝點了點頭,笑對道:“那就晉爲良儀吧。”
聖旨一下,立時便是一陣道賀之喜。謐良儀如今是風頭上的人物,即使位分不高,卻是身份顯赫。青鸞冷眼看着這一切,那女子的彷徨與倉促,是否也終會有一天要化作細細謀算的隱秘心思。否則就算天子寵愛,她又怎麼護得這腹中孩兒一個周全。
“宸妃肯爲她人進言,倒當真少見。”蘇鄂爲女子斟一杯酒,俯身道,“左不過是爲了博皇上高興。”
“她未必那般單純,這是把謐良儀推到浪尖尖上呢。”這樣說着,青鸞眼神卻離不開席上那眉鎖憂色的男子。子臣,你終是爲我擔憂的麼。一別多日,竟未發覺自己原是如此思念他。然而此時此刻自己的位置,於他來說又何止是一間殿堂那般遙遠。
“嬪妾這數月以來,亦是受諸位姐姐關照,嬪妾感激不盡。”身子蹣跚的謐良儀艱難地起身福了一禮,目光卻是越過衆人悠悠看向湘嬪。“湘嬪姐姐從前亦是每日遣了姑姑來關照,論禮,嬪妾該敬上這一杯的。”
她是想借此機會救自己脫離水深火熱。青鸞心下一熱,卻是面色沉靜地看向座中之人。許久不曾這樣被注目,如今這衆目睽睽之下,心思卻是倏地有些發慌了。
天子亦依言掃視青鸞一眼,數月未見,她消瘦的多了,今日又只着這般素淨的衣服。他雖然面有緩和之色,卻因了某種固執,而遲遲不願開口。
“她位分雖高於你,卻仍是戴罪之身,要敬便讓她上前敬你吧。”
謐良儀聞言頗有些惴惴不安,倒是青鸞徐徐起身,一杯酒在手中被捧得有些微微發顫,亦如她眼中跳動不止的瑩光。成敗在此一舉,若那男子還念些許舊情的話。要走的路還那麼長,那麼遠,她只覺得裙角佩戴的流蘇拂得她小腿發癢,這一步一步走的還是當年規矩的宮步,她不敢再去看天子,那眼眸中深鎖的寂寥。
然而剛要舉杯,她卻忽覺腳下一滑,電光石火間身子已不受控制的傾了過去。一時間,玉樽打翻,青鸞驟然睜眼,,那下傾趨勢,竟是撲向了小腹隆起的謐良儀!
“良儀小心!”
只聽一聲刺耳尖叫,席間已亂作一團。青鸞奮力掙扎起身,卻是擦着那女子桌角重重摔了下去。她艱難地支撐起上身,但見天子已牢牢抱住了謐良儀,其餘人等也都驚魂甫定,卻無一人敢上前來扶她。
方纔餘光瞥得紅毯之上的白玉珠子哪裡還有痕跡,取而代之的是昭貴嬪那雙溫州蘇玉繡花金蓮鞋覆於其上。
“姐姐!”靈貴人已幾步跑上前來,緊扶着良儀,忿恨地轉過頭來:“湘嬪小主就算被禁了足心中有怨,也大可不必加害一心爲您的長姐啊!”
這樣一句話,已是斷定了青鸞故意謀害皇胎。她眼光一凜,扶着蘇鄂的手緩緩起身,冷冷道:“靈貴人便這樣迫不及待的安個罪名於我麼。”
“傳太醫。”裕灝聞言卻不予理會,只森然傳令,“若良儀沒事,一切好說。”
便有太醫迅速上前號脈,查畢,只道是受了驚嚇並無大礙。謐良儀此時心有餘悸,已是難以開口,更莫說爲青鸞辯解。她被人先扶了下去,一時只有賢妃開口道:“湘嬪一向端莊穩重,不該如此冒失。”
“再穩重的人也有心急之時。”皇后冷眼睨着青鸞,一雙鳳眼凝滿了刻骨的恨意,“何況事關皇嗣安危,怎容得她人不小心。賢妃心善,卻也不要是非不分。”
皇后甚少這般厲色,一時間賢妃亦有些語塞。更何況青鸞如今地位早已大不如從前,言辭過多隻會適得其反,關鍵還要看皇上是否顧念舊情。
而青鸞此時卻不似初次在玉芙殿那般驚慌失措。她既知辯解無力,便索性緘口不言。只是那一雙寒光畢現的眸子一一掃過衆人,連皇后見了亦忍不住偏頭避閃。
“朕還以爲,你反省月餘,能少一些浮氣……”
“勢必是臣弟眼花了,”衆人靜默之時,忽聽清朗之聲在殿中響起。青鸞心下驀然一動,他終是開口了。“怎麼方纔還見紅毯之上一顆滾圓的白玉珠子,如今竟好端端地不見了。”
裕灝臉色一沉,只擡頭敏銳地打量着裕臣。
“若沒記錯,便在昭貴嬪腳下吧。”
那女子神色有些僵硬,卻是生生舒展開一朵微笑。她寶髻之上本霧靄雲環,這一笑更是顯得榮光似玉。“王爺莫開臣妾玩笑,這裡哪會有什麼玉石珠子。”
“朕不想罰你,卻也不想再見到你。”天子也不待他人多說,開口便道,“回宮之後你便住在宮郊祈福殿中靜心思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