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鄂怕她傷神,忙奉上一碗小廚房燉制的紅棗烏雞蔘湯,服侍她慢慢喝了,這才輕聲道:“小主不必太過傷心,夫人若泉下有知定也能安心了。只是比起這個,小主之前胎象一直平穩,怎會突然小產。”
“我原本還疑心皇后怎會好心接我爹孃前來,如今看來她定是一早便知我母親不在人世,特借大夫人之口讓我知道。”玉衍緩緩起身,示意蘇鄂爲她整理凌亂的妝容,一面已冷笑連連,“我若意志不夠堅定,哪裡還會有這個孩子,只可惜皇后的算盤落空了。”
蘇鄂眼神亦覆上一層寒霜:“那,小主打算如何。”
“我如今剛誕下一子,沒有精力同皇后對抗。”她微微沉吟,一雙眼卻是端看銅鏡中盤雲鬢飾朱釵的自己,“只是那個女子不可再留在家門了,你去同我父親說,他混跡商場多年,會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的。”
蘇鄂頷首應下,躊躇之間卻又似想起一事道:“小主昏迷不醒時,寧貴嬪一直候在外面,只是太醫不許她人進來,方纔貴嬪又派人來問過一次……”
玉衍聞言,忙擡眼道:“怎麼這樣的事也沒人提及,快派小福子請她過來。”
不消一盞茶的功夫,那女子已攜宛心到了翎璽堂。玉衍備下暖胃的茶,見她如此匆忙,方要開口相喚,那女子卻已一禮福了下去:“臣妾給淑儀娘娘請安。”
玉衍一驚,險些鬆了手中的瓷杯,忙去扶她:“妹妹這是作何。”
“皇上已有口諭封姐姐爲淑儀,”寧貴嬪神色真摯,額角寶藍的流蘇長福珠投下水樣光澤,“這一禮,姐姐是受得起的。”
“莫說皇上只是一時興奮隨口一提而已,即便當真如此,也不許你因此生疏了我。”
二人雙雙落座,玉衍這才注意到女子眼下一片烏青,雖以胭脂遮蓋過了,但畢竟是顯出幾分頹色。玉衍昏迷了整整一夜,聽蘇鄂說皇上不讓寧貴嬪候在殿外,她夜裡便派人來詢問好幾次,這樣的情誼,合宮之內卻是再難尋出一位了。
“姐姐平安產子,我是真心替姐姐高興的。”寧貴嬪笑靨生花,連眼角都蕩滿了溫和之意,“我私心想着,永曦這下總不至於孤單一人了,便覺得連我都有些盼頭了
。”
玉衍攏一攏鬢上的銀石珠花,口中卻打笑道:“我看你是笑我今後也無清閒日子過了,不過還好率先誕下皇長子的是你,否則我總要提心吊膽的。”
“姐姐有皇上疼愛,定會無事太平。姐姐昨日是昏迷不醒,自然不知皇上發了多大脾氣,若太醫院保不住你母子平安,恐怕都要拉去處刑,連皇后也勸不住。”她輕輕嘆了口氣,然而語氣中卻只是欣慰,而非欣羨,“皇上知道姐姐產後體虛,吩咐六宮不許任何人叨擾,若你沒有派人來請我,我也是不敢來的。”
這樣一席話,讓玉衍如浴春暖日光之中。裕灝對她的心,若非她人這樣直白的言說出來,她或許總是抱有一絲懷疑的。自古帝王無長寵,她也自詡將這一切看得極淡。然而得知自己的夫君如此殫精竭慮地維護自己時,她亦是感知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幸福。這樣的安穩幾欲讓她忘了這是在深宮,在一個君恩如流水的地方。
永泰很像他,眉眼間的英氣同他如出一轍。玉衍想到新生嬰兒的臉,一時竟低頭癡笑起來,和煦道:“裕灝他,確實待我很好。”
“姐姐是有福氣的,只是我誕下永曦時姐姐奉勸我的話,如今我也要對姐姐說上一遍。正因爲有了孩子,咱們才更不可掉以輕心。”
玉衍擡頭正對上她清澈的眸子,那女子冷泉一般的目光激得她微微一震。是了,有了夫君的寵愛與誕下皇子之喜,她竟一時有些飄飄然了。這裡是後宮,一步不慎,她的孩子便會被奪走。寧貴嬪雖無害人之心,然而她的冷靜,從不會使她迷失在這樣一盤錯綜複雜的棋局中。因此,自己亦不可疏忽大意,哪怕一時一刻也不可。
“這些新人們,姐姐之前也與她們無甚來往。卻只怕這幾日一過,姐姐便是逼得要與她們相與了,可想好如何應對了。”
“姑且先看着她們鬧。”玉衍踱步窗前,陽光照在她羊脂玉般的面頰上,有令人倍感愜意的光環籠罩,“日子久了,長着狐狸尾巴的總要暴露出來。”
寧貴嬪安靜點一點頭,亦表贊同。
三日後,天子正式宣佈二皇子永泰之名,取國泰民安之意,便是希望這個孩子的出世能夠爲大魏帶來國祚綿長的安泰之勢。他對這個孩子寄予的希冀,是從一開始便明明白白看得出來的。賜名的同時,也對外宣告晉玉衍爲淑儀的諭旨,一時間這位易姓的北宮娘娘可謂風頭無量。
玉衍這幾日被免了晨昏定省,皇上又不許她人前來叨擾,後宮妃嬪對她的揣測便愈發神乎其神。然而沒人知道,玉衍在望着永泰酣睡的安逸臉龐之時,便只是希望他能夠此生無憂。至少不要像自己一樣,被囚禁在帝王之家,連追求所愛之人的權力都沒有。
產後的她,身子總有些虛弱,然而因了思慮過多,身形並不像尋常婦人家生下孩子後的臃腫。裕灝便叫方海山用好藥爲她精心調理着,務必要趕在冊封大典前令玉衍恢復如初。
這日她方敷過玉女粉,以溫水淨手,便聽人來傳話,說是司馬忠的夫人前來拜見。
司馬忠一生清廉,府中只娶了正房妻室,卻至今無所出。她既拜司馬爲義父,那麼對其妻理應奉爲義母。然而玉衍不敢怠慢的還另有一事,便是日前,司馬忠曾在文武百官面前鄭重請求皇上不要給自己位分過高,他以人父之名諫言,裕灝也不好反駁,只以一句“北宮氏爲皇家綿延子嗣有功,愛卿不必過謙”而草草敷衍過去。然而玉衍知道,司馬並非擔憂她這個義女在宮中位分過高從而使司馬家落人話柄,他所憂慮的,恐怕還是玉衍本身的權勢。
她二人雖有父女名義,實則並沒有太多接觸
。司馬忠雖對她爲魏朝所做的一切心存感激,卻始終忌諱着後宮干政。因此即便玉衍有意相問,他也從不曾吐露過半點前朝事宜。不僅如此,他還曾含沙射影地勸諫過裕灝不宜太過寵信後宮妃嬪,以免重蹈覆轍。
然而也正因如此,才沒有傳出諸如她與朝臣勾結一類的流言出來。裕灝對此,多半也是一笑置之,並不上心。
玉衍梳妝完畢後,見司馬伕人早已端莊坐於梨木雕花椅上候着。她着一身赭色小輪花穿錦緞裙,是個長相溫和的中年婦人。舉止投足間更有溫文爾雅之意,可見必是大戶出身。那婦人見到玉衍,便起身拜道:“老身給湘婕妤請安。”
玉衍聽她稱自己依舊爲婕妤,便已知司馬忠之意。然而卻也不惱,只上前雙手相扶道:“母親大人不必多禮。”
那婦人頓了一頓,卻緩緩笑開:“是了,小主當稱我一聲母親。”
玉衍頓了一頓,愈發謙和:“我許久不見父親大人,卻不知他身子可好。”
“勞小主掛念,我家老爺也同樣擔憂着小主。”那婦人悄無聲息地打量了一番玉衍微有些豐潤的身量,笑意愈發深了,“還未恭賀小主誕子之喜,恐怕不幾日便要行冊封大禮了吧。”
玉衍挨着婦人坐下,聞言微微垂下眼瞼,似有女子嬌羞之意,“都是皇上垂憐。”
“依老身來看,小主似乎並不像外面風傳的一般,倒很是溫婉可人呢。”
玉衍神情無一絲變化,只是擡頭,饒有興趣道:“哦?還請母親告知與我,外界是怎樣評價女兒的。”
“恕老身直言,小主僅用幾年時間便位及他人遙不可達的地位,不僅如此,甚至被賜下了太祖公主的皇族姓氏。在外人看來,小主定是心機之深之人。”司馬伕人凝視玉衍少頃,微笑的眸子裡有幾許凜冽之意,卻只是一閃而過,“更有言說,小主心高,意在後位。”
“竟有人如此生事。”玉衍微哂,鬢角的瓔珞圈緊貼耳側,涼意似是順着脖頸一路蔓延向下,“玉衍只望夫君疼愛,子女孝順即可,圖謀後位卻是想也不敢想。更何況上有賢妃娘娘淑德,寧貴嬪端莊,玉衍何德何能。”
那婦人輕呷一口茶水,脣邊卻未沾染一絲水痕。“亦不過是風言風語罷了。”
“其實玉衍此次也有話想請您帶給父親。”她見夫人凝神於自己,更是面露幾分赧色,“說來羞愧,我自有了永泰之後,便總有些難以啓齒的小心思。此次冊封,怕是要把我推到浪尖上了。玉衍不願爲後宮所妒,所以私下想着,若能使後宮一併加封,便能略化干戈。”
那婦人聽後微微頷首:“小主肯福澤六宮,這自然是後宮之幸。只是不知小主既這般想了,還有何顧慮。”
“我總歸是不能幹政的,若由父親在前朝提起,皇上也不會不依。”她面有怯色,卻是像下了極大決心,微紅着臉打量司馬氏,“母親不會怨我私心過多吧。”
那婦人掩袖輕笑,連眼角的魚尾紋都蘊着溫和之美,她袖口串珠的銀光密匝匝地投在眉眼之間,襯得整個人都端莊華貴起來。“小主只是爲求自保而已,這點私心無可厚非。”
玉衍聞言緩緩舒了一口氣,笑道:“母親如此說,我便心安了。”您可以在百度裡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