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霜寒露中,家宴又遲遲不散。在殿前已候了一個時辰有餘,青鸞身子本弱,卻又偏偏定了心思,不肯教旁人代勞。蘇鄂還欲再勸,已聽得遠處依仗的腳步聲。她還道是聖駕已至,卻見是蘭貴人正帶着董公公緩緩而行。
那女子本腰肢纖細,走起路來亦是一副千嬌百媚的姿態。她見得青鸞,臉色瞬間便沉了下來,只是礙着方纔瑾皇妃一番言語而有些忌憚。然而她入宮晚,本也不知這個皇妃在皇帝心中地位,如今又聽說她退居別苑,更是多了幾分有恃無恐。她臉色並未和緩多少,只挑尖了聲音道:“這可不是流月閣的湘常在?大冷天兒的在這裡巴巴等着誰呢。”
青鸞對她口氣中的不善只做不理,微微欠身:“見過貴人。”
“你若是等皇上便趁早回去吧。皇上今日翻得可是我的牌子,見不得旁人在這裡礙手礙腳的。”
她見青鸞臉色煞白,自詡是一番譏諷有了效果,便愈發驕縱:“董畢,皇上不是說了不想見到閒雜人等麼,怎麼這差事當得這般糊塗。”
董畢本是這御前內監,要論資歷位分低一點的妃嬪還得尊稱一聲“公公”,蘭貴人恃寵而驕,不把這些人放在眼裡,實際拂了他的面子,亦是斷了自己後路。
青鸞見公公面有難色,知他心下雖怒,卻不敢得罪貴人,便道:“姐姐容稟,嬪妾在此等候實在有要事面見皇上,還請姐姐通融。”
“董畢,你沒聽到麼!”
那內監暗暗垂下頭去,青鸞素來不與人爲難,然而今日這般執拗,他也進退兩難。蘭貴人見自己威嚴掃地,皇上又聖駕將至,不由得心急起來,伸手便相向那日一樣來推搡青鸞。只是她手尚未觸及,便被青鸞清脆的一巴掌打落。蘭貴人吃痛,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之人,一邊已恨恨道:“你當着頤璽殿是什麼賤胚子都能……”
話音未落,已聽得一聲長宣。面如冷玉的男子闊步拾階而上,蘭貴人忙住了嘴,換上笑臉兜頭迎上。還未及開口,突聽身後一把冷冷的女音響起。
“嬪妾代蘭貴人向皇上請罪。姐姐方纔說這宮中乃是下賤之人所居,實屬無心之過,望皇上寬恕。”
蘭貴人沒想到她會反咬一口,回身發狠道:“你……”
“董畢,怎麼回事。”
“這……”那內監行一大禮,吞吐道,“蘭小主也非有意……”
這便是落實了蘭貴人出言不遜之罪。青鸞暗自好笑,卻只做平靜地目視那女子。蘭貴人何曾想過素日裡任人指畫的常在今日竟敢如此告自己御狀,一時慌了神:“嬪妾,嬪妾……定是這賤人眼紅嬪妾受皇上恩寵,才故意誹謗。”
“貴人此言差矣。嬪妾若眼紅也該眼紅所承雨露最多的宸妃娘娘,更何況貴人口口聲聲稱嬪妾爲賤人,那僅比嬪妾高出一個位份的您又是什麼。方纔貴人出言不遜已是有罪,還請您謹言慎行,及早改過。”
天子眯起雙眼,頗有玩味之意地打量起面前這個不卑不亢的女子。她妝着並非濃豔,卻有一股懾人的氣勢。幾日前見她是還不過是個受了欺負只知咽回肚子裡的怯懦女子,如今卻這般語出驚人。不過數日之隔,竟能蛻變如此麼。
還是因爲有了阿瑾那一席話才……不,面前之人並非小人得勢之人。而阿瑾,也斷不會幫那樣的人。
“既然如此,蘭貴人你便分一些恩寵給旁人吧。況且朕也不願同下賤之人共處一室。”
這話說得極重,蘭貴人瞬間已是面無血色,她還高呼着冤枉,皇帝卻已不願再聽她分辨,轉身進了殿內。青鸞冷冷瞥她一眼,神情亦說不上是厭惡還是其他。但聽董公公已開口請她回去,方轉過身,不願再看她。
蘇鄂滿是厭惡,只道:“小主還是不要聽這些穢語,免得污了耳朵。”
殿內此時正召她進去,她便轉身淺笑着對蘇鄂道:“姑姑且先回去吧。”
頤璽殿內爐火燒得正旺,如置身暖春之時。瑞腦紫金祥獸香爐焚着清雅的白梨香,宮燈照亮窗外滿樹紅梅在窗櫺上投下幾張剪影。御案之上長燭滴淚成蠟,天子垂坐正中,手邊羊皮黃的文書上散着還未乾盡的青墨香。他微卷袖口,露出裡衣白紋戲金的飛舞龍紋,執筆的手脈絡分明,卻是在極用力地書寫着文字。
“進來。”
他頭也不擡,便對着站在門口的青鸞呼道。待那女子小心翼翼進了屋,卻也不問爲何而來,只吩咐道:“給朕研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