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攜水巧回宮時,蘇鄂正站在流月閣外,一手扣着拱月形門沿,臉上盡是淚痕。
青鸞見她這般,便知她亦是心急如焚。事出突然,定是叫人不能安心的。青鸞上前握了握她的手,只是用力點了點頭,便見蘇鄂緊蹙的眉驟然舒緩下來。青鸞讓水巧下去好生休息,便同蘇鄂進了屋內。只是她在軟榻上尚未坐穩,面前之人便重重跪了下去。
青鸞訝然,伸手便要扶起蘇鄂,她卻忽然擡首,淚流滿面。
“小主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姑姑受累了,”她扶至蘇鄂坐在梨花座上,眼中多了幾分溫和,“我原也以爲是必死無疑的,水巧也嚇得一路無言。”
“奴婢只恨當時沒有在小主左右。”蘇鄂含恨道,“那時奴婢在宮裡不放心,又見只差一時三刻便要封鎖宮門,便想出去看看。不巧正看見皇后娘娘鳳駕向宮門而去,立時便知道出了事。”
青鸞放下茶盞,眼中多了一層隱秘之色,“她的確是衝着我去的,你可知我二人是被誰救下了。”
蘇鄂一頓,試探道:“奴婢連夜同白羽去求瑾皇妃,只是別苑與瑾皇妃原居的和韶宮都推說皇妃睡下了……除了她,奴婢實在猜不出。”
“哦?怨不得,今日前來之人是宸妃呢。”
蘇鄂陡然自木座上直起身來,驚道:“怎麼是她!”
“她倒是幫我了一大忙,許是不願我落入皇后手中吧。再者,多一人聯手於她百利而無一害。”
“既這麼說,貴人與皇后便真是撕破臉了……只是皇后會不會以爲擅自出宮的另有其人,否則她辛苦把您擡舉上去,豈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
“她必是衝我而去,否則怎會有那麼大的排場,想必是哪裡走漏了風聲被人告了密。”青鸞面色沉靜,無怒無懼的神色倒似在說着他人遭遇,“皇后一直疑心於我,這次只不過想抓個把柄在手以防我日後不受控制罷了,卻哪裡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既是如此,那小主今後同朝鳳宮的那位便只是面子上過去的事了。”蘇鄂隨之附和,容色上卻是緩了一緩。
青鸞點一點頭,似是想起什麼似的擡頭看她道:“只是你方纔,說去找過瑾皇妃?”
“是,奴婢怕皇妃居無定所,便打發了白羽去和韶宮,只是兩邊說法竟都如出一轍。”
“這便百思不得其解了,皇妃沒理由將你們拒之門外啊。”
蘇鄂一頓,探了探身子道:“會不會皇妃同小主一樣,今夜也……”
“這話不要再說了。”青鸞起身看了看窗外,神色肅然道,“會招致不必要的流言。”
蘇鄂聞言亦覺後怕:“是奴婢大意了,那時迫近亥時,想必皇妃是真睡下了吧。”
“迫近亥時……”青鸞微微垂眸,倒似想起了什麼似的抿住下脣。
蘇鄂見她如此,便知此事必有蹊蹺,遂正色道:“小主可曾想過,擅自出宮一事爲何好端端地會被他人知曉呢?”
“你的意思是……”
屋內燭光正明,香氣氤氳。青鸞見這室內室外一明一暗,猶如兩重世界,而自己尚不知置身何方,只沒來由地身上發冷,便抱緊了湯婆子。“不會的,水巧冒死陪我出宮,你更不必說。白羽她們幾人雖纔來不久,卻不過是孩子一般,內奸斷不會是這流月閣的人,定是我有什麼地方露出了破綻。”
“奴婢也不願疑心身邊人,但小主,此事若不徹查,真有內鬼則後患無窮啊。”
“不會是她們,”青鸞一手握緊蘇鄂,連連擺頭,“不要再疑心了,我不想再見到任何人離我而去了。”
她怕得這般厲害,蘇鄂卻始終無法肯首。長久活在宮中,見多了殘忍的事,狠戾的人,她對背叛之人已在沒有當初體諒的心態。她記得那年瑾皇妃心冷退居,揚言死生不復相見。中宮懸空,宸妃本該是不二人選。就因此時母家出了大事,宸妃之父禮部侍郎邢豈臻被人暗中告發與宸妃私心密謀宮闈大事,重罪下獄。宸妃拖着狼狽不堪的身子整整跪了三天三夜,直到腹中不知何時孕育出的生命終以流產結束。皇上於心不忍,爲安撫她才勉強保住了她一家性命。風波之後細查,才發現竟是陪嫁侍女賣主求榮,被秦氏重金買通。
這一跤她跌的極狠,從此人都老練了起來。她近身服侍之人每每變更怕也是因了此事的教訓。那時蘇鄂尚只是一名粗使宮女,被秦妃吩咐帶話獄中。她到達牢房時,邢豈臻方被帶走,徒留滿地鮮紅的血痕。她哪裡受得住這等場面,當下便扶住苔草覆滿的石磚乾嘔了起來。那一幕如此慘烈,以致很多年後她都畏懼不止。
不過是一個下人的指正,竟能生生顛覆一族榮耀。她如今又怎麼敢,怎麼敢明知有內鬼卻放任不管呢。
蘇鄂端起爐上溫的高湯,遞與青鸞:“小主,你且喝點東西壓壓驚。”
“不必了,”青鸞緩了一緩,輕輕推開她的手,“水巧年紀尚淺,卻同我如此承受了一遭,你拿下去送與她喝吧。”
“她多歷些事,原也是好的。”
青鸞不再說話,只是覺得乏了,便想這樣靠在軟榻上不知不覺的睡去。其實今日發生的很多事,是容不得人細細揣測的。她又何嘗不想將事情種種看得明白些,只是真相往往鮮血淋漓,更何況比之這個,眼前還有她更爲在意的事。
“那奴婢先下去了。”見她眼已合上,蘇鄂便起身退下。
彼時月明星稀,夜闌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