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怔了一怔——彼時蘇鄂正提了宮燈在前方開路。壽宴不歡而散,衆人亦是心有餘悸。匆忙退場時她甚至不及與裕臣有眼神交融,便被攙扶了出來。然而縱使這般,她心中卻不覺有憾。其實青鸞仍是牴觸這樣突如其來的恩寵的,她怕自己終會因深宮的寂冷而擱淺對子臣的心,怕自己原是那般經不住時間的輕浮女子。
肩頭忽覺一重,旋即便聽到了甚爲柔膩的嗓音在黑夜中淺淺響起。“妹妹怎麼沒有等本宮一同回去呢。”
青鸞回身,昭貴嬪那張經燈火映照的臉龐有些出奇的幻美,如同蒙了一層輕紗,若隱若現中更多了芊芊風情。她這話原是有深意的,青鸞卻只當是路途偶遇,毫不怠慢地施了一禮。
那女子伸手扶起,巧笑嫣然:“妹妹見外了。”
“嬪妾不敢失了禮數。”她這一牽手,二人便並肩走在前面,似姐妹般親密無間。其實最初開始,青鸞便知曉她絕非那般任人欺凌的角色,只是經此一事,深知她城府之深,更是不免有些忌憚。宮中不乏這樣潛藏至深的角色,倘若頭腦不夠靈活,必定是寸步難行的。
昭貴嬪卻恍若無事,絲毫未曾察覺身邊人心思有異一般。“話說回來,妹妹今日之舉倒當真嚇到本宮了。素日也不見你與蘭貴人有何交情,宸妃尚且不敢開口,妹妹卻肯捨命爲她求情。”
“嬪妾只是不忍看她落得如此下場。然既非同情,也非憐憫。”
“妹妹心善。”昭貴嬪笑靨溫和,眸子裡卻隱隱有了涼意,“只是在宮裡這樣的事見多了,便麻木了。蘭貴人也是,平日裡張揚一些也並非大不了的事,只是怎麼敢在壽宴這頭等大事上犯這樣的忌諱。”
青鸞步子不慌不忙,臉上神色照舊,甚至未曾顯露出一絲一毫的遲疑之態。“誰人都有犯糊塗的時候,蘭貴人只是命數註定,怨不得別人。”
身旁的女子頷首不語,眼神逐漸柔和下來,只輕握着青鸞的手,唏噓道:“妹妹說的是呢。”
這一晚過得着實心驚膽顫,說是處處爲局,處處是險也不爲過。饒是在宮中經過些風雨的人,也並非能高枕無憂。人人都在心悸下一個落得如此下場的會不會是自己。皇帝本不願插手與太后相關的事,蘭貴人的善後之事自然就交予了皇后。
秦素月本身體欠佳,卻生生熬到了已時過後纔回到宮中。桂嬤嬤早已備下了太醫開出的補藥,又服侍着女子慢慢飲下這才見她恢復了一些氣色。
“聖上今日當真嚇人,”桂嬤嬤遞了手帕,試探道,“奴婢記得娘娘之前是一一審視過荷包的吧,竟也沒有發現……”
“本宮怎會沒有注意這種破綻。”她對鏡頭飾摘到一半,眼中已稍顯倦意,“只是本宮必須要讓皇上出一出這口氣,他若不撒出這番怒氣,不定會與太后鬧成什麼樣子呢。”
“娘娘英明。只是可憐了蘭貴人。”
“她也不是省油的燈,與宸妃沆瀣一氣能落得什麼好下場。她又知道邢嫣那些見不得人的東西,饒是免了杖刑恐怕也難逃一死。”
她似是極乏,再不願多提今晚之事。只揮揮手遣散衆人。
月如黃昏,庭滿梅香。周而復始的長夜,宮燈寂寥下檐壁與赤牆交織如一場寂寞的巡禮。狹長而幽深的宮道盡頭,是飲盡夜色的華霓殿羣。丑時剛過一刻,忽然起了大風,呼嘯駭人。
自浣衣局傳來消息,說是蘭貴人歿了。
青鸞走進書房之時,才發現皇上竟伏案睡熟了。
他似乎從未如此疲憊過,明明一刻前才宣了她來作陪,此時卻連通報聲也聽不到了。青鸞靠近幾步,將他看得更爲仔細——他只着了墨綠的水洗雲袍,月牙白的腰環如一抹清浪。俯身玉案時,繡了兩重海牙紋的廣袖微垂下來,露出他寬闊的手掌。滾落腳下的狼毫尖上墨跡尚未乾涸,突兀的一點黑恰如定在命中的一劫。
若沒有那寒冰透骨的眼神,他原也可以這般俊秀柔和。青鸞甚至想要伸手,去觸摸那遠山般的精緻眉骨。怨不得,宮中女子爲他多停一眼而費盡心機。集權力與英俊於一身的男子,有能力讓人爲之瘋狂。
只可惜,青鸞不是。
她不奢求得到愛,甚至不希望自己成爲寵妃。她所求的不過是一絲安穩,能夠保護身邊人不受傷害的能力。輕嘆了一口氣,女子轉身自榻上取了披肩,覆在裕灝身上。皇帝批閱奏章之時,一向無人敢來打擾,竟連爐子裡的火滅了也不知道。
青鸞步伐極輕地走到爐邊,剛欲掀起銅蓋,便覺身子一傾,剎那間雙手已被環住,擁進一個寬闊的懷抱裡。
她一驚,方要行禮卻被用得更緊。男子溫熱的氣息吐在耳旁,惹得她面頰發紅。想動卻又動彈不得,只得任由他冰涼的脣際貼在極熱的耳畔上。
“你剛纔對朕做了什麼。”
陽光順着窗櫺傾斜進屋內,投在地上的剪影模糊成一個曖昧的姿勢。女子餘光瞥見那披肩正落在案前的紅玉石磚上,金亮亮地泛着華麗的光環。
“嬪妾……”她微微用了力,想要掙脫開這個姿勢。卻不料天子忽然鬆了手,她促不及地前傾卻又被一把撈了回來,面前之人似是極享受她這樣的慌張,逼迫她對上自己那雙連光都能隱沒的眸子。
“怎麼,你也會如此膽小。”
“嬪妾不曾料到皇上會突然醒來。”
“嚇到你了?”他終於放手,輕輕揉了揉女子的頭,“朕並非有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