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鸞提筆習字,此刻正在興頭之上,聽白羽如此一說也不過是勻了勻墨,嘆口氣道:“皇上與太后的關係已是惡劣至極了。”
“話雖如此……小主不去看看?”
“這宮裡位分高的主子何止一二,”她頭也不擡道,“我又何苦巴巴去與人結下樑子。”
一旁蘇鄂聞言頷首,一心侍候着她練字。自從蘭貴人一事後,青鸞處事較從前穩重許多,有些地方倒是自己看不透了。小主終歸是要伶俐一些的,否則下人主意再大也替她做不了主。
而青鸞,她有朝一日必定會是了不得的寵妃,只要她願意。
幾人閒聊了一會,午膳傳來的時候,方覺有些餓了。
水巧端着御賜的燕窩進屋,還未說話便被白羽一眼瞧見,忙道:“一上午都沒瞧見姑娘,可又是去哪裡偷閒了。”
“小主您看,白羽是當着面接奴婢的短呢。”水巧笑着嗔怪,卻並不接她的話茬,只催促二人出屋,“快去呈菜上來,否則又要涼了。”
青鸞停了筆,眉眼皆是笑的。剛要開口,手中卻被團了一張紙,她詫異地看向水巧,那女子眼中卻是少有的認真之色:“王爺只求小主一句話。”
她怔然,一層一層細細打開,竟是小方宣紙上幾筆勾勒出吹笛女子的形態。姿態婉容,身形玉立,昭然躍於紙上,必是她無疑,便忽然沒來由的心慌了一拍。青鸞迅速摺好紙張,只側身塞回水巧手中,睫毛扇扇而動,卻是再篤定不過道:“我無話可說。”
他果然還是在意的。
昨夜在涼亭中他二人雖不曾多言,但到底心中難以釋懷。那樣的故意疏遠,怕是深深傷了他吧。又或者,在子臣心中,自己的一顆心早已歸屬於天子,不復曾經情愫。
“小主。”水巧卻沒有動,只悲哀道,“您又何必背叛自己本意,圖惹王爺神傷呢。”
她還不及開口,蘇鄂等人已傳了菜進來。見她二人仍坐在案前說話,便喚道:“小主,午膳來了。”青鸞擡頭看了看水巧,二人只心照不宣地緘口不提。而那紙,終是被青鸞攥在了手中,越握越緊。
華薇宮正殿。
這裡不比流月閣,雖富麗堂皇,卻少了女子家的溫婉柔和。從前信妃在時一直以居於榮華大殿中爲樂,然自從昭貴嬪搬進來後,便顯得尤爲稀疏冷寂。
昭貴嬪之父曾經也是志在一方,後因戰事之故,京中官員大抵都被低調京離任,宋衣緇也未能倖免,從此與皇帝的關係便疏遠許多。正是因此,昭貴嬪進宮之初便被奉爲貴人,雖沒受過萬千恩寵,倒也與天子相敬如賓。
她閒暇的時間總是過多,方纔小憩了一會,此時傳了膳,才斂衣起身。
宮中的領事太監李崇剛好進屋回話,只說了不過幾句,貴嬪手中的湯匙便被驟然摔落在地,發出清脆一聲響。佈菜的侍女大驚,忙跪地討饒,卻被李公公幾句好訓趕了出去。
他重新舀了一碗百合清蒸玉仁湯,奉於昭貴嬪面前,勸道:“主子切莫因這點小事生氣,她也不過是個貴人。”
“貴人?”現下沒了人,只見昭貴嬪陰仄地逼視李崇,冷笑之時眉眼皆成一線,“若是因位分低而小看了她,下場也不會好過蘭貴人。”她揚了揚額,復又道,“先前她在殿上爲那賤人求情,本宮只道是她想表賢惠卻錯失了分寸。如今倒好,竟暗中爲蘭貴人超度,可不是擺明了看不慣本宮所作所爲,要與這裡勢不兩立?”
“依奴才之見,湘貴人倒也未必有這個膽量。”領事躬着身子,小心翼翼道,“自她獲寵到現在,確實不見她有任何不臣之心。且蘭貴人事後,她不過是暗中吩咐着人操辦,饒是那辦事的小太監一點經驗也無,這纔在奴才面前露了馬腳。”
昭貴嬪但聽不語,神色卻微有緩和。
“說到底,湘貴人也不過是膽小如鼠罷了。這宮裡有幾個是不怕厲鬼冤魂的?更何況她從前在宸妃宮內當差,身上怨帳也絕非一兩樁。”
那女子聽到此,反而回眸輕笑:“她從前在凌仙宮便不爲宸妃所喜歡,如今又搖身成了小主,分了她的恩寵,以邢嫣氣量,還能容她幾時?”
“但近日看來,宸妃倒是待她不薄……”
“先歸爲己用,再除之而後快,這是她一向喜用的手段。然而,卻是屢試不爽。”昭貴嬪放下玉箸,以絲帕拭了拭脣角,“現在她們忙於內鬥,宮中妃嬪又少。李崇,你只管去物色幾個像樣的進宮。只是務必要做的隱蔽些,本宮可不想樹大招風。”
殿內移栽了桃花,此時粉染枝頭,開得一樹正妖。昭貴嬪凝視紅蕊,恰如春桃瑩然。
從殿門望去,正好能見流月閣的人進進出出。
青鸞的臉色自午膳前便一直不是很好,蘇鄂也只當最近瑣事太多,勞傷了神。本想勸她多多休息,然而青鸞執意探望賢妃,並不肯留在閣中。
蘇鄂只得伴了她出宮向西行。日照當頭,不知不覺身子也暖了起來。宮道之上石磚古舊,蘇鄂一手扶了女子,走不多時,她卻忽然停了下來。
青鸞仰頭看天,只覺這光照的內心亦澄明起來。自承寵之後,仿若一直彷徨與黑暗之中,看不清前方路途遙遙,也回不去從前種種。就算是每踏出一小步,都要動搖三分。日子久了,甚至分不清孰對孰錯,只覺得自己明明想要逃離,卻不知怎的,反倒在這團線中越纏越緊。
好比蘭貴人,一直是恨她那樣倨傲無禮的。她摑在自己臉上的那幾個火辣辣的巴掌,每每想起仍覺得恥辱無比。但如今她死了,卻又莫名悲哀,總覺得她本罪不至此。只是後宮之中,她人生死怎由自己說了算,不過是死後請人爲她祈禱,以求自己心中安穩罷了。
“小主今日怎麼有些魂不守舍的。”
“是麼。”青鸞睜開眼,重又邁着細碎的步子前進,“許是近來有些累了。”
蘇鄂嘆一口氣,道:“您也別總爲蘭貴人內疚,該做的咱們也都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