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將來

風雨將來

接下來數日裡,已經在隆冬晚宴上正式露過面的溫陽帝姬自然成了各方拉攏的對象。絡繹不絕的訪客讓青麓覺得身心俱疲。

鏡言先生和秦姜皇后早年的追隨者、皓王黨舊部也陸續派夫人、女兒過來與青麓“閒聊”。然而鍾離先生已經離開京城如此多年,又有誰能保證當年的舊部不曾依附他人,如今前來寒暄以舊情,不是爲了其他人來探聽情報?

試探、猜忌、口蜜腹劍,在青麓身邊輪番上演,紅臉,白臉、跳樑小醜,在思怡宮中紅腮粉面,先後登臺。

即便是男子不能擅自進入後宮,然而單單是這些個夫人小姐們的言行,其實也能把前朝的形勢推斷個七七八八。

楊思恆大病初癒,各方來來往往還不曾停歇。李氏自然不高興,畢竟楊思恆這場大病,是李貴妃誘使楊承業的妾做的,所求的,自然是讓楊家這個得意的孫子、皓王最忠實的擁護者死在此時此地。

早有流言傳出,說楊思恆的病乃是李氏所害(青麓“無意中”說出,畢竟青麓是衆所周知治好了楊思恆的人)。再加上楊伯庸近來一反平日裡直臣,不與人爲伍也不與人爲敵的做派,在早朝之上公然處處針對史家、李家,更是讓這個流言增加了幾分可信度。

謝家不欲捲入這場目已能及的糾紛,隆冬晚宴過後第三天,便已經匆匆返回平州。

而態度最爲重要的武帝,卻在這個時候愈發寡言少語,不變喜怒。越是幾乎所有人都在窮盡心思推測武帝的心思,武帝的想法就越發顯得不可捉摸。他既沒有在下朝之後召見臣子,亦沒有在早朝發生爭執之時表達過態度,他的心思便變得極其難以揣度。

如今的京城,便在這樣一種天地將傾之前得極度壓抑窒息之中,一天天地在這最後的太平中苟延殘喘。

巨大的情報從衆多口中流入思怡宮,又有不少情報由思怡宮因爲“說漏了嘴”被傳入朝堂。

不過七八天下來,青麓已經心神俱疲。

“兵部尚書子桑大人的千金,求見帝姬。”丹眉俯首向着已經快癱倒在椅子上的青麓道。

青麓有氣無力地回道:“讓她進來。”

子桑有知一身爽利的短裝,大步踏進思怡宮,還沒來得及下跪請安,便看到青麓毫無帝姬形象地靠在美人榻上,懶洋洋地向嘴裡丟櫻桃。

“帝姬殿下!”子桑有知嘴角抽搐,“您這個形象,有損皇家威儀……”

青麓橫了子桑有知一眼:“皇宮隱衛總統帥,子桑大人,既然您身爲隱衛總統帥經常巡視皇宮各處隱衛動向,想來我什麼德行您都在暗處見過,那我還跟你客氣什麼。”

子桑有知咬牙切齒:“臨淵那個大嘴巴、背地裡告狀的小人……”

青麓滿不在乎地道:“哦?難不成要是臨淵不告訴我,我自己就猜不到?”

子桑有知認真地想了片刻:“臣以爲,您確實猜不到……”

青麓額角青筋跳了兩下,努力維持表情:“那你就打算一直瞞下去?”

子桑有知頓時理虧,閉嘴不答。她確實在暗處觀察過青麓不短的時間,也算是對青麓的脾氣頗有了解,這時也不管什麼敬稱謙稱、尊卑有序,毫不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到椅子裡,伸手從青麓的盤子裡拿了顆櫻桃,丟進嘴裡。

青麓閒閒地掃了一眼自己宮門口,涼涼地道:“統帥大人果然派頭不小,進宮來要帶四列護衛。”

子桑有知也回頭看了一眼:“那可不是我的人,我的人都是隱衛,不可能這麼光明正大地現身。我只是把思恆哥那邊預備的侍衛都帶過來了,以後都要安排在思怡宮附近。”

青麓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咦?出什麼事了?爲什麼要給我加派如此多的侍衛,難不成有人這個時候要針對我?”

子桑有知別了彆嘴:“別自作多情,不是給你的,是給三殿下的。三殿下暫居思怡宮,思怡宮當然要加派幾倍的人手。”

青麓還是不明所以:“宣博搬過來也有幾日了,怎麼如今才加派人手?”

史蕙翻了翻眼睛:“當然是因爲史蕙入獄了,那就說明陛下除史家決心已定。而李家也必定會覺得脣亡齒寒。思恆哥怕史家或者李家等不及就要對三殿下動手了啊。從今天起到這事情塵埃落定之前,所有輪休的侍衛和隱衛都分別守在思怡宮和甘寧宮,以防萬一。”

青麓若有所思,沒有答話。

子桑有知環顧四周,發覺除了兩個小丫頭再沒有旁人:“對了,三殿下呢?你可不要讓三殿下輕易離開我們的保護圈。”

青麓向後院的方向努了努嘴:“臨淵在給宣博喂招呢。”

子桑有知頓時大感興趣:“臨淵在給三殿下喂招?我能去看看麼?”

青麓皺眉:“估計不能,從三天之前開始,已經連我都被趕出來了。”

子桑有知聞言更是露出躍躍欲試的神色,周身氣息頓時收斂起來,看樣子是打算拿出身爲隱衛統帥壓箱底的本事,偷偷潛入後院看看。青麓連忙開口阻止:“你別想偷偷溜進去,要是被發現了我可不幫你。你要是想跟臨淵過招我幫你問問他,他要是同意的話,等他以後有空直接跟你比試比試就是了,犯不着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

子桑有知聞言氣息一泄,氣結道:“我們隱衛就是鬼鬼祟祟的,成天都是鬼鬼祟祟的!”

青麓頓時露出嫌棄的表情:“多大的人了,就不要孩子氣了,我宮裡肯定還有別的隱衛呢。被你自己的部下看見這個樣子,也不嫌丟臉。”

子桑有知衝着懷人藏身的屋頂角落拋出一個極富殺氣的眼神:“哼,誰敢看見。”

懷人被自家統帥這一眼掃得一個哆嗦,差點沒現出身形從樑上掉下來,趕緊背過臉去,眼不見爲淨。

子桑有知聽着後院不時有大的動靜傳來,不由羨慕道:“不過話說回來,你們兩個感情真是好啊。臨淵那小子,雖說人欠抽了點,但是還是挺靠得住的。”

青麓聽到子桑有知調侃她和臨淵,忽地一拍手,從榻上直起身來:“對了!有知,昨天早上子桑夫人來見我,說她非常中意楊大公子楊思恆,讓我想辦法看能不能撮合她獨生女和楊大公子。”

子桑有知大驚失色:“哈?我娘?!”

青麓笑得頗有幾分臨淵哄騙他人時的狡猾風采:“正是正是。就我看來,這不僅是子桑夫人的主意,恐怕子桑榴大人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才擺脫子桑夫人來找我。”

子桑有知神色忽地滯了半拍,隨即恢復了那樣毫不在意的神情:“說的也是,要是你不打算嫁給思恆哥,十之八九就輪到我了。兵部尚書和楊丞相,倒是門當戶對。再加上我們分別任宮中禁軍明暗統帥的身份,這麼想來就更加有可能了。

不過思恆哥長得玉樹臨風,文采也是冠絕京城,武功嘛,雖說偶爾打不過我,不過也絕對是上乘,他這個樣子也算得上是京中貴女們夢想的對象。我要是嫁過去呢,也不能厚着臉皮說自己虧了。”

青麓本來看子桑有知稱呼楊思恆頗爲親暱,以爲子桑有知對楊思恆有意,不料對方這個反應,自己也是一呆:“你不想嫁給思恆哥?”

子桑有知嘟了嘟嘴:“思恆哥這個人,對誰都溫溫和和的,其實對誰都不大上心。他心裡啊,始終就是忠於皓親王最爲重要。他是良禽,畢生只求善木可棲。他是天生的謀士,畢生只爲良主。思恆哥那種人,若是作爲同伴和朋友,那是最好,要是嫁給他,那便不太情願了。”

青麓好奇地盤問道:“那你喜歡什麼樣的人,要是你能找到的話,我去找皇奶奶給你們賜婚啊。”

子桑有知苦笑着搖了搖頭:“那應該,不可能吧。我會喜歡的人,肯定遠離這一切,跟這皇宮關係不大,最好能帶我一起遠走高飛。倒是帝姬你,明明好不容易離開了,又一頭栽了回來。”

青麓一怔,不曾想到手握重權的子桑有知,到最後心裡的夢想居然是遠離這一切。

皇宮深重,不知多少人在這光鮮亮麗的外表之下,獠牙畢露,互相撕咬,只爲了向高處爬一點點。而這個年紀輕輕便手握皇宮暗處力量的女孩子,神色疲憊地向她許願,有一個人能帶她遠走高飛。

青麓心中惻然,尚未來得及開口,便聽見門口一片嘈雜聲,一個遠看起來瘦削而無力的身影向着思怡宮這邊衝了過來。

子桑有知餘光掃到那人,瞬間神色大變,厲聲向着宮門口的侍衛們呵斥道:“攔住他!!”

門口的侍衛們迅速列成四道,然而衝過來的那個乍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影宛如不要命一般只管拼命向裡逼近,侍衛們措手不及,居然讓他生生撞開三道人牆,一直衝到青麓前不到一丈的地方纔堪堪被攔下。

子桑有知迅速起身,大聲道:“迅速把這個擅闖思怡宮的賊人送交刑部……”

“等等。”青麓突然道,子桑有知聞言大急,想要說什麼,青麓比了個手勢示意她停止:“我沒打算攔着你,也不打算救他。我只是想聽聽他要說什麼,然後就交給你處置。”

那個發瘋般衝過來的人,是史蕙的丈夫,那個在晚宴上木訥老實,一言都不敢發的蕙靈宗姬郡馬,許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