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獸猶鬥

困獸猶鬥

一場晚宴倉皇恐慌的氣氛中、倉促收場。

誰都知道,這一場妖術之禍遠沒那麼簡單收場。

齊王豢養屍蠱刺殺武帝,這妖鬼之術卻是向誰人學的,這不能不查,齊王一死,整個齊王黨和李氏不能不動,隨之而來的巨大動盪纔剛剛開始。

更重要的是,曾經李貴妃因爲妖鬼巫術流掉了一個孩子。一個秦姜皇后因此而死,皓親王與武皇爲此近乎父子反目的孩子。

而這場除夕晚宴更是指出了一個駭人聽聞的可能性:

若是齊王也會妖鬼之術,那會不會是李貴妃教的,那麼當初那個胎兒,會不會是李貴妃自己流掉陷害秦姜皇后的?

若真是如此,那些受過秦姜皇后之恩的名士、世家,那些至今仍留居青州的謀臣隱士怎麼可能善罷甘休,那個名動天下的謀士鍾離鏡言又怎麼可能袖手旁觀?

此時消息尚未傳開,宮裡一片靜默,幾乎所有人都在沉默地走着,在一片壓抑到極致的氣氛中,如履薄冰般向前走着,都想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而心中,皆窮盡着畢生的思慮,考慮着如何自保亦或是趁機上爬。

青麓的轎子一顛一簸着很快就到了思怡宮。

思怡宮這邊尚還沒有得知消息,但一干丫鬟太監看見臨淵扶着青麓進來,而青麓臉色蒼白如紙,臨淵的神色則是從未見過的陰沉,頓時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出,只低眉順眼地跟着。

宋嬤嬤不明所以地跑了出來,猶自大聲叫罵道:“姓鐘的小子!你到底什麼意思?幾次三番進帝姬的宮殿,到底知不知道規矩啊!”

臨淵正低頭看着青麓手臂上猶有鬼氣的傷口,頭也沒擡,便冷聲道:“滾!”

這是臨淵第一次對她不客氣,宋嬤嬤不敢置信地攔在青麓和臨淵面前,伸手指着臨淵:“你知道我是誰麼?!怎麼說話呢?!我可是……”

臨淵霍然擡起頭來,眼中殺氣有如實質一般,宋嬤嬤一句話梗在喉間,忽地本能地意識到,這一刻,她要是再不讓開,她便會下一刻死在這個男人手下。

宋嬤嬤幾乎戰慄着讓開一條道,臨淵絲毫沒有再看她一眼,便扶着青麓走進臥房。

腳步聲匆匆從門口傳來,宮女們甚至都不曾來得及通傳,剛剛得到消息匆匆趕來的楊知兒便已經進到了臥房。

臨淵正握着青麓的左臂幫她逼出最後的鬼氣,見楊知兒帶着香麝進來,也不避嫌。楊知兒身體尚未恢復,臉色蒼白一片,做到青麓牀邊,握住她另一隻手。

青麓原本神色渙散,看到楊知兒進來,強自顫抖着聲音問道:“母妃,我父皇在哪兒?”

楊知兒神色似有不忍,只柔聲道:“好孩子,你先睡一覺。”

然而青麓很是固執地追問:“我父皇在哪兒?!”

楊知兒猶豫地看向臨淵,臨淵點頭,楊知兒才道:“陛下他……憐惜李貴妃痛失愛子,所以去看看她了。”

青麓聞言眼中光芒一黯,頓時強撐着的一口氣泄了,委頓下去,居然立時暈了過去。

楊知兒很是擔心地摸摸她額頭,略有些燙,便問臨淵:“燒着了,怎麼也不傳御醫?”

楊知兒是嬪妃,青麓名義上又是她的女兒,這時候居然徵詢一個侍衛的意見,也所幸是宮女太監們都已經退下,不然單就這一問,就能在這節骨眼上扯出許多事端。

臨淵搖頭:“御醫先前在大殿上已經看過。她如今多是心病,就是再傳御醫來也就是開些安神的藥而已。”

楊知兒嘆了口氣,一時無言。

武帝果真是在李貴妃的來寧宮。

剛剛失去獨子、被硬生生架回寢宮的李萍此時已近癲狂,看見武帝踏進來的時候,也不梳妝,披頭散髮地直接撲了過去,被待衛攔下後絲毫沒有停頓,只後退了半步,怪叫一聲又撲了上去,這回是武帝親自扣住她的腕子,然後回頭吩咐:“都退下吧。”

等到只剩他們兩人的時候,武帝纔看着終於安靜下來的李萍,慢悠悠地開口道:

“愛妃怎麼不瘋了?嗯?”

這一聲刻意曖昧的“愛妃”當中惡毒,讓李萍居然覺得有些不寒而慄,然而最後那個不輕不重上揚的鼻音瞬間更是激怒了李萍。李萍猛地掙扎起來:“你居然下令殺出兒!!他是你兒子!縱有什麼不是,你居然要殺他!!虎毒尚不食子!那種命令你怎麼能下得去!!”

武帝鬆開她的手腕,伸手扯住她腦後亂成一團的頭髮,用力向下一拉,強迫李萍昂起頭來與自己對視,冷哼一聲,陰聲道:

“愛妃這是在教朕虎毒不食子麼?朕可不知道愛妃有什麼資格來教別人虎毒不食子?”

畢竟是深宮後院久經算計的人,只消片刻,李萍就已然領會了武帝的意思,炮烙般想要向後縮,怎奈被扯住頭髮,動彈不得:“你…你……”

當初巫盅之禍裡那個胎兒,確實是她自己流掉的。她發覺秦姜皇后會巫盅之術之後刻意收集了秦姜皇后會巫術的證據,隨後便服藥流掉了那個胎兒,買通了宮裡的天師,說是爲巫術所害,進而逼死秦姜皇后。

當初那個天師早已經被她毒死了,這世上早就不該有人能夠告密,這件事何其隱秘,武帝怎麼會知道,武帝怎麼可能知道!!

“既然愛妃的另一個兒子也被下了妖鬼之術,那愛妃以爲,會不會有人懷疑這會妖鬼之術之人,本就不是皇后,而是愛妃你呢?

過了今天晚上,愛妃知道大家會怎麼說麼?他們會說,李氏貴妃,親手墮掉了自己一個孩子以逼死皇后,又爲了逼宮,在另一個孩子體內養盅以行刺朕,最毒婦人心!李家爲了謀權篡位逼宮,居然連自己的兩個外孫都害死了!”

李萍臉色灰敗,牙齒打顫,終究是明白了,自己兒子的性命居然是被用來給秦姜皇后平反了:“你……我……齣兒身上的盅……是你下的?”

武帝這時候反而一笑,道:“不是。”

李萍呆了呆,卻聽武帝接着說道:

“愛妃有兒子,姜兒她,也有兒子。”頓了一頓又道:

“也不知愛妃逼死姜兒,最後卻報應到誰頭上!”

李萍驟然睜大眼睛,微不可聞地從喉間翻出兩個字:“姬……凡……”

武帝滿意地看到她見了鬼一般失魂落魄的樣子,狠狠地把她一把摔到地上,接着道:“既然你說自己瘋了,就好好給朕瘋下去!別再弄出些事端來!”

說着竟是看都不願離意多看一眼快步走出去。

“哥!”青麓閉着眼睛突然嘶聲大喊了一聲。她在人前一直稱呼青梵皇兄,只有私下裡,或是危急時候纔會用這麼親近的稱呼。

臨淵不知道青麓究竟夢中見到了什麼,無奈地只能用毛巾稍稍擦拭她額前的冷汗。青麓掙扎了起來:“哥!哥!母后!不要啊!不要啊!”

臨淵費了些力氣才壓住青麓的抽搐,陡然間聽到青麓的聲音忽地軟化下來:“對不起,對不起,二皇兄……”

臨淵剎那呆住,沒料到青麓會在夢中說出這麼一句話。

忽地有極爲嘹亮的鐘聲響了起來,那是守歲的鐘聲。新的一年,在這樣山雨欲來的血腥味中毫無徵兆地開始了。

臨淵聽到那鐘聲,微微嘆了口氣,忽地伸出手去在青麓額前一拂。原本在昏睡之中很是不安定的青麓在這一拂之下頓時脫力,軟軟地倒在牀上。

臨淵放好泊珠,仍舊不放心,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瓶安魂香,把裡頭的東西滴在香爐裡,順手扯了塊汗巾矇住臉,隨即解開身上青色的外衣,露出穿在裡面的一襲白色長衫,這一件白色長衫,是臨淵從南晉帶出來的唯一一件衣服,在他離開南都前一天晚上,呂氏家主送給他的。

臨淵跨出門檻,最後還是回頭看了一眼青麓,這才身形一動,消失在夜幕中。

齊王一死,李家自然明白敗局已定。然而數年謀劃哪是這麼一朝一夕便能放得下的。青麓不明白困獸猶鬥的道理,他臨淵自然不可能不明白,更何況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李家史家手裡的私兵絕對談不上少。到如今,不難猜得出李、史兩家,這一夜便要武力逼宮。

臨淵看過楊思恆送進宮的那些佈陣圖,佈置得很是巧妙,將兵力分散在皇宮四周,遙遙呼應,無論對方從什麼地方起事,只要能拖住一時,四周必定能形成合圍之勢。臨淵一時之間也並沒有看出任何可以改進的地方來。

然而這一個月裡,臨淵推敲了數遍,終於想到了問題,若是對方肯犧牲半數的士卒作爲餌,那麼隨即,皇宮的保護圈便會因爲圍剿那半數的餌而出現巨大的缺口。

而楊思恆最後調動的,卻是親自帶着人數不多的巡查隊補上了那個缺口。

楊家,並沒有武將。

臨淵聽得到遠處已經有喧譁聲轟然響起,來不及細想,隨即轉身,衝向喧譁聲傳來的方向,相反的方向。

楊思恆從一開始,就已經算到因爲兵力有限,自己又是守方,自己絕不可能佈下萬無一失的局,而且最後一定不可能完全擋得下來。所以,楊思恆把佈陣圖給臨淵,是在逼臨淵出手。

楊思恆只算錯了一件事,妄圖以兩三百人的力量抵擋近萬人的精兵,臨淵在心裡苦笑,這不只是那個並非武將出生的楊思恆楊大公子做不到,他臨淵,即是沒有在皇城之中被壓制了妖氣,同樣也做不到。

若是攻城、衝鋒,憑着士氣與勇武以少勝多尚還可以有些把握,然而作爲守城的一方,如此人數,實在做不到。

這種時候,他不能不去,然而即便是過去了,也不過是賭一把,能在楊思恆身陷死境之前,把楊思恆救出來。

臨淵凝神看着前方的天空,黑暗的空中漸漸有火光傳來,最初的喧譁聲是東門傳來的,那麼真正會突襲的,果然是正西門。臨淵不能讓人發覺他是從宮裡出去的,他腳下方向稍稍偏了些許,從附近的宮牆上躍了出去,向着西門掠去。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要寫完全沒有自信的戰爭……寫得目測很渣……大家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