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極目望向窗外,隱約可見窗櫺上晶瑩發亮的冰花。這時,門驀然被拍響。
她問了聲“誰。”門外人卻答“是我”。辨其聲音,她覺得像是靈運,遂開門,門外的人果真是靈運。
靈運如今已是丰容盛鬋,妍姿豔質。她見到雲束,雙眸晶亮,欣喜道:“雲束你真的回來了,娘娘沒有騙我!我回殿時,娘娘告訴我你回來了,我還以爲她在開玩笑。沒想到這竟是真的!”
雲束銜笑道:“是,公主,我回來了。”靈運在元興元年被聖上封爲汝陽公主,靈均封爲晉王,貞吉封爲肅王。
靈運道:“娘娘還攔住我,不讓我來找你,怕我打擾你。我是會打擾別人的人嗎?”
雲束笑道:“是是是,公主不是那樣的人。”
靈運揚揚道:“是吧。”她忽然想到什麼,發問道:“雲束,你爲何突然回宮?”
雲束垂下眼,道:“爲了掙錢。”
“掙錢?”
“嗯。”她道,“家宅空蕩,錢糧俱無,須得外出謀事。”
見靈運懵然,雲束眸色淡然道:“是爲了營生。”
靈運轉了下眼珠,道:“不管爲了什麼,你只管放心在這裡住着。缺什麼東西只需同我講,要是有人敢欺負你也一定要告訴你,我保證幫你擺平。”
聽了靈運一如昔年的“稚語”,雲束終是會心一笑。
元興三年春,岑皇后正於殿中焚香,靈運坐於榻上與慶禾玩雙陸棋。
一內侍匆匆入殿,附在岑皇后耳邊竊語。岑皇后皺了下眉,道:“知道了。退下吧。”
靈運放下手中捏着的一枚沉香黑馬棋子,問道:“娘娘,怎麼了?”
岑皇后道:“你爹爹被太后叫去她宮裡了。”
靈運道:“那又怎的?”
慶禾察言觀色道:“我聽福康宮的宮人說,太后的侄女前些天來宮裡了。”福康宮便是孟太后的住處。
靈運思索片刻,道:“太后又想勸說爹爹收嬪御?”
岑皇后點了點頭,嘆道:“這儼然成爲太后的心結,無論失敗多少次,她都會繼續嘗試。”
世人皆知當今聖上與皇后鸞鳳和鳴,成婚數十年,共育有四子三女。聖上癡情,遵守少時對皇后許下“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的誓言。故而,至今後宮無一嬪御。百姓與朝官皆爲聖上這份深情所動,太后卻不滿聖上專寵皇后,自遷入福康宮以來,每隔一段時間,便會爲聖上引薦端正賢良的高門小姐。可惜,無一入得聖上的眼,均被他推卻了。
這已經是第五次了。
靈運憤憤不平道:“太后是見不得爹爹只對娘娘一個人好,才隔三差五整出這些事!在她心裡,爹爹只該是聖上,不應該成爲娘娘的丈夫,更不該對一個女子專情!”
“靈運,”岑皇后斥道,“不許胡話,太后也是爲了聖上好。”
“纔不是呢,”靈運絲毫不畏懼,繼言:“她纔不是爲爹爹好。她只是把爹爹當成一個工具,既要負責上朝和處理政事,也要開枝散葉,延續皇室血緣。不過,娘娘放心,爹爹纔不吃她那套,不會納那個女子爲嬪的。”
半個時辰後,聖上來到纈英殿。靈運迎上來,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方回首拍掌笑道:“你看,便如女兒適才說的,爹爹好定力,並未被外面的狐狸勾了魂!”
聖上點了一下她的眉羽,道:“你又胡說八道了。什麼外面的狐狸?”
靈運笑言:“爹爹別裝傻了,你的事我們都知道了。”
聖上問:“什麼事?”
靈運輕哼了聲,道:“我剛剛纔誇了爹爹,這會兒偏又裝起傻來?太后不是找你去福康宮了?你會不知道女兒說的是哪件事?”
岑皇后往鴛鴦爐內的果木炭上放一雲母片後,從香盒中挑出一個香餅置於雲母片之上,方擡眼閒笑道:“許是你爹爹被勾去了魂,纔有心瞞着不告訴你。”
見爹爹欲着急解釋,靈運道:“那不會。若如娘娘所說,爹爹便不會像剛纔那般步態瀟灑,面色怡然,則該是行止僵化,表情凝重。所以,爹爹多半處理好那件事情了。”
聖上聆聽妻子和女兒間的暗語,遂道“你們是說太后侄女嗎?那本不值得一提。”
岑皇后收放好香具,不無憂心道:“你此次又拒了太后的要求,她下回定會再找人入宮讓你相看。”
聖上道:“她找一次我便拒一次。”
靈運附和道:“便該這樣做。”
岑皇后輕訓道:“你莫要說話。”又轉頭對聖上道:“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後苑有太后爲你物色新嬪,前朝又有升朝官上諫勸你接納新人,廣開後宮。不如便借這次機會,挑選幾位仕宦家的小姐入宮,以好……”
“不行,”聖上聲色冷厲,眸中皆是抗拒之意,道:“我不能如了他們的願。”他凝視岑皇后,柔情又惆悵,道:“宣沐,不行的,不行的。”
岑皇后與他那雙漂亮的眼睛相視,心頭一觸,令她回憶起很久以前凝晞閣外那個孤絕、憂悒的少年,胸中憐惜泛涌,便不再提此事了。
四月初二,柔卓大公主偕其女昭華郡主入宮,岑皇后接見了她們。
岑皇后吩咐宮人在殿中設宴來款待。柔卓大公主欲去拜見太后,先遣一侍女去通報,隨後那侍女回來,道太后病了,不方便受訪,讓皇后代她好生招待柔卓大公主和昭華郡主。
柔卓大公主聽後,一笑道:“好不容易進一趟宮,本想着來拜訪太后,不承想太后竟病了。真是不巧了!”她搖頭權作遺憾。
岑皇后知曉太后因靖榮長公主代柔卓大公主嫁去西夏而對其有怨,此番以“患病”作藉口拒絕柔卓的拜訪。她也不好說些什麼。
她們又閒聊了幾句,晉王靈均,肅王貞吉恰從太學下學,同來纈英殿看望岑皇后。
柔卓大公主按身份算得上靈運他們的表姑祖母,他們叫起來猶感怪異,爲了方便稱呼,他們這幾個小輩統口稱她“姑祖”。
而昭華郡主論輩該是他們的表姑,但他們對着這位十歲出頭,玉雪伶俐的小姑娘卻很難叫出口。
岑皇后見此,便道:“你們便喚她'小姑姑’吧。”
靈運先稱呼了,可是她的兩個弟弟卻一個也不開口,這讓她頓感鬱悶,有種自己一人被佔便宜的感覺。
柔卓大公主笑道:“不妨事,她年齡比你們都小,叫不出也很正常。”
岑皇后有些尷尬,遂隨口換了個話題,道:“昭華郡主叫什麼名字了?”
柔卓大公主道:“驚鴻。”
岑皇后好奇道:“爲何取這個名字?”
柔卓大公主笑道:“皇后是不是覺得這個名字太過招搖了?當初我給她定下這一名字,駙馬也是這樣覺得的。這個名字的由來得歸於我懷孕時做的一場夢。在夢裡,我看見金光閃耀的雲端,一隻驚飛的鴻雁在雲霞中翱翔號叫,背上馱着個嬰兒。我醒時,把這個夢告訴宅邸中一個會解夢的侍僕,他告訴這是一個好兆頭,曹植的《洛神賦》用‘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來形容洛神之姿。驚鴻可指美人翩舞,亦可指代龍章鳳姿,神清骨秀的妙人。我聽了很高興,誕下她後,就給她取名‘驚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