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得那一日陽光甚好,我正靠着一顆白梅樹閉目養神,忽聽耳邊傳來一聲利刃破風而來的聲音,猛地睜開雙眼,卻見我的小笨蛋正手持長劍站在我的面前。
他手中的長劍,劍鋒已經抵在我的喉頭,只差一分便能要了我的命去,可他定住了,他望着我,用一種我再熟悉不過的眼神望着我。
我只望他一眼,便將一切瞭然。
我跟他相處了二十年,這二十年對仙靈來說也許並不算什麼,但是對我來說卻是漫長而幸福的,我看着小笨蛋從一個小小孩子長成了一個少年人,他會的大部分仙法也都是我教的,而他也知道我最愛吃什麼菜,喜歡什麼樣的顏色,我們曾是那樣熟悉,早晨一起出門,晚上一起回家,我是奶奶,他是我的孫子,我們是互相依靠的家人。
我衝他微笑,企圖用最平淡不過的表情來掩飾自己內心的慌張,可想來以我此刻的面貌,這笑容必然是醜陋不堪的。
“你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他咬着牙問我,聲音之中滿是顫音。
我想說我是你的奶奶,可這樣回答着實太不要臉,我沒有資格,也沒有這個榮幸成爲他的奶奶,我不配。
“你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他衝我怒吼,滿是憤怒的眼眶中眼淚直流。
他既然拿劍指着我,又豈會不知道我是誰?只是他執意這樣逼迫我回答這個問題,究竟是爲了再確定我的身份?還是爲了給我一個否定的機會?其實他也不想相信這個事實的吧?陪伴了自己二十年,一手將自己養大的奶奶,居然就是自己苦苦尋找了二十年的仇人!
“對不起。”我在心裡對他說,也對這世上所有因我而死的亡魂道歉,可我要拿什麼向他們道歉?我的一條命又能賠幾次?安撫幾個慘死的亡魂?
“不回答?爲什麼不回答?”他問我,也嘲笑我,“是不能回答?還是
不敢回答!”
都有,不能,也不敢。
“呵。”他忽然低頭笑了一下,笑得我心裡一陣酸楚,“你可知這二十年來你對我的意義嗎?”他指着自己心臟的位置,“我拿你當我離哥在這世上唯一的依靠,拿你當我的親人,當我的命啊!可你呢?”眼淚朦朧了他的目光,“你卻拿我當一個笑話,一個好玩的玩具!”他上前一步,一雙好看的眼睛狠狠的盯着我,“也難怪你一直都叫我小笨蛋,我的確是笨,只有我這樣的笨蛋纔會將自己的仇人當做親奶奶,纔會日日燒飯做菜給你,生怕你餓了,冷了,病了,死了!每每回想起自己這二十年來對你的好,我就覺得我是這世上最笨的笨蛋,明明恨你恨的要死,卻始終圍着你,跟走狗一樣伺候着你!我……”他話到這裡,卻是再也忍耐不住,伸手就“啪啪啪”往自己臉上甩了好幾個巴掌,打的又快又狠。
我猛地一驚,慌忙想要上前阻止他。
“別動!”可他卻始終用劍指着我,“你想幹什麼?又想裝好人來騙我?來戲弄我嗎?”他將自己打的整張臉都腫的老高,“你可知你最陰險的地方是什麼嗎?”
我望着他,若是恨又爲什麼不打我?他這樣虐待自己,卻是比殺了我都要令我難受。
“託你的福,在跟你長達二十年的相處後,你成功的讓我對自己完全失望,你最陰險的地方並不是你殺了我的孃親,而是你用二十年,你用整整二十年的時間毀了我!”他復又咬牙切齒,雙目血紅,“我離哥自小最看不起的就是不顧殺父殺母之仇,還認賊作父的混蛋,每每遇到這樣的凡人必然將他們打的滿地找牙,好叫他們知道他們的無恥!但誰料,這世上最混蛋的混蛋,居然就是我自己!”
眼淚在這一刻決堤,我不住衝他搖着頭,當初他不過三歲,世道險惡,若是放任不管,恐怕根本活不下去,而當時的我,身
邊在沒有別人,不得已之中才將他一直帶在身邊。
我也曾想等他稍微大一點便將真相都告訴他,若是他執意要殺我,我也絕不會反抗,但因着當時青華未醒,便將這事一直拖到了現在。
“搖頭?”他苦笑着問我,“可是遊戲到這一刻被我揭穿覺得不好玩了?無趣了?”
他完全誤會了我的意思,而我也說不了一個字,只能流着淚望着他,任由他誤會我。
“難怪青華在帶我回華樂宮之後總是避開我,既不教我仙法,也不讓我離開華樂宮,我起初還以爲是自己身份低微,雖然救醒了他,卻還是不夠資格做他的徒弟,直到我聽到別人說他跟蘄霰是夫妻,這才明白,他不待見我的理由!”他真的很氣,氣到整個身體都在發抖,“我傻,我是真的傻,直到看見你暈倒在華樂宮門口時還在擔心着你。青華總是找盡各種理由支開我,不讓我單獨留在你的身邊,起初我還真的以爲你們是母子,好不容易團聚,自然是不希望別人打擾的,直到這次我從人間回來,才遲鈍發現,他不讓我單獨接觸你的理由,完全是因爲他擔心我會殺了你!”
在他的眼裡,青華對我的保護又成了一條我對他欺騙的罪狀,我反駁不了,也覺得慚愧。雖然我開不了口,但只要我想,我依然可以想辦法將我就是蘄霰的真相告訴他,但是我沒有,我捨不得眼前的幸福,捨不得就這樣死去……
“還是一句話都不肯說嗎?”他的眼淚已經收幹,如一個真正的男人一般平靜下來,直視我的雙眸中也不再是漫無止境的悲傷,他多了一份沉着,一份冷靜,也多了一份決斷,我知道,這一刻我的小笨蛋長大了。
“那就去死吧!”閃着寒光的長劍不再拖泥帶水,有些事情也遲早都是要了斷的,我欣然接受,只是可惜又要讓閉關的青華傷心一次,不過也好,至少我也不會再拖累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