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丫鬟們簇擁着而來的女兒,範夫人丁文荷淚如雨下,範安陽緊抿着脣,來到母親跟前,她愣愣的望着眼前的女子,她娘生得比丁筱樓還秀麗,眉如遠山眼……許是哭腫了,鼻尖紅通通的,看起來,生生把十分的豔色摧殘減半。
都說美人垂淚我見猶憐,可她娘,原主的生身之母,真的是哭慘了啊!絲毫不顧形象了?原主殘存的記憶裡,似乎沒見過她娘如此不計形象的樣子。
範夫人隨行的兩個大丫鬟瞧着心急,可不知眼前這位多時不見的六姑娘,如今脾氣如何,不敢貿然上前,賀璋家的和墨香對看一眼,墨香示意又懷了身子的賀璋家的後退一點,自己上前拍拍範安陽的肩頭。
“六姑娘,您久未見夫人,可也別喜壞了而忘了禮數。”
範安陽就似個提線木偶,墨香這麼一說,她便撲通一聲跪下了,也沒等丫鬟擺上蒲團,只是不等她磕頭,就被擁入一個柔軟香馥的懷抱裡,“我的阿昭。“
範夫人把小女兒抱在懷裡,螓首靠在女兒的小肩頭上,感覺到懷裡的小身子微僵,她心疼的放聲大哭,範安陽聽她這般嚎哭,忍不住嘆息一聲,身體也跟着放鬆下來。
原來,這就是有孃的感覺?
原來,這就是被孃親擁抱的感覺?
接到消息過來的杜雲尋站在門口,心情頗爲複雜的看着屋裡那對母女,有娘,真好!
他猝然轉身踉蹌而去。
“娘偏心,一來就給阿昭開小竈。”煮的全是臭阿昭愛吃的菜。
範夫人沒好氣的啐兒子一聲。“有你這樣的弟弟啊?還跟你姐姐吃味兒?”範夫人哭了一場,然後就像要好好補償這些年愧對女兒似的,親自下廚做羹湯。
“你們把飯菜,給復常少爺送過去沒?”杜雲尋讓人過來說,他們母子相聚,他就不過來打擾了。因此範夫人便讓把飯菜送一份過去。
“送過去了,杜二少爺讓婢子謝謝夫人。他明兒一早再過來給您請安道謝。”冬晴看着夫人母子三人團圓的畫面,忍不住眼泛淚光。
“這孩子怎麼這般客氣,我纔要謝謝他。阿昭不知道吧?復常畫了一幅你的畫像給我,畫的真好。”
範安嶽聞言,顧不得嘴裡剛咬了一半的肉丸子,忙邀功:“那是我出的主意。”
範安陽微愕,她的畫像?幾時畫的啊?
範安嶽趁她發呆,忙告狀,“杜家那位大表嫂超討人厭的,每回阿昭去,她都像防賊一樣,不讓她看念念。”
範安陽回過神。見母親聽了範安嶽的話,臉色一沉,連忙道:“你別亂說!”就算杜大少奶奶真瞧自己不順眼,那就閃遠點唄!又不是隻她一個親戚,不來往她也不會少塊肉。
範安柏兄弟都護短。平常範安嶽表現沒那麼明顯,這會兒範安柏不在嘛!他自然是要跳出來表現一下的。
“哼,娘,你不知道,那個大表嫂多過份,她表妹喜歡復常表哥,復常表哥不喜歡她總避着她。她那個表妹好不知羞,竟然追到人家院子去,被拒於門外,她就在門外大放蕨詞,被大表哥聽到了,把人趕出去。大表嫂就記在復常表哥頭上,我們好不容易纔把復常表哥養得有點肉,沒想到回去住沒幾天,就瘦得脫了形。”
範安嶽跟杜雲尋最要好,杜雲尋與他有半師之誼。卻不會對他說教,他喜歡吃,更喜歡有人陪着吃卻不能跟他爭食,杜雲尋本就對吃有障礙,縱使有好吃的,也不會跟他搶,人都是同情弱者,在範安嶽眼中,杜雲尋就是不折不扣的弱者。
雖然杜雲尋自個兒不這麼想,但不妨礙範安嶽如是想。
他早就想找人抱怨下杜大少奶奶的惡行,但大舅家才遭逢喪事,不好在這個時候跟外祖母告狀,再說,就算她老人家知道了,也管不了,只是陡惹她老人家傷心。
現在他娘來了,他就像找到靠山似的,一骨腦的全倒給他娘聽。
杜雲尋雖是範夫人表兄的兒子,但當年她大姐和大表哥的婚事不成,兩家人險撕破臉,後來雖同住在京裡,卻少有往來,離京前,公爹跟他們夫婦說,有意想把阿昭許給復常,她心內五味雜陳。
她雖嫁得如意郎君,可是讓他情根深種的人卻不是自己,一舉得男後,她心裡卻隱隱有着缺憾,她想要有個女兒,她今生無法擁有的,她想讓她的女兒擁有。
這成了她的心結。
女兒的出生,讓她的心活了起來,範安陽聰明伶俐,又漂亮可愛,不管是誰見了,就沒有不喜歡的,頭回進宮,蘭妃和皇后就搶着抱着不撒手,她卻從未想讓女兒嫁入皇室,不論是否登基爲帝,皇子們的內院向來不可能只有一個女人。
她纔不要她的寶貝女兒去跟人爭寵,她要她的女婿眼裡心中就只有她女兒一個,她的女婿要能爲妻小撐起一片天,不能像範長澤一樣,縱使心悅周氏,卻仍得遵父母命,娶自己爲妻,害自己得跟周氏共夫,明明是正室,卻處處過得不如妾。
他要是個有擔當的,大可熬着不娶妻,直到遇上他所謂的真愛再娶爲妻!
丁文荷對周氏是既羨又妒,羨她得了丈夫的愛慕,妒她得天獨厚,能使男人爲她不顧名聲豁出去一搏,當時還在世的婆婆就嗔怪她傻,一念之仁留下週氏腹中骨肉,卻也在周氏產下一子時,暗鬆口氣,那畢竟是她兒子的骨血!
女兒出事成了傻子,她心痛萬分,除心疼女兒成癡傻,也心碎自己欲寄的夢想成空。
憂心女兒往後的日子該怎麼過,以及夢想成空的巨大失落感,本就快要將她壓垮,偏偏周氏又拚命的往她痛處戳,最後終將她壓垮,將女兒鎖入深深的腦海裡,如果一開始就不曾擁有,那麼失落就不會這麼強烈,所以她把女兒忘了。
可是身爲人母,又怎可能真把女兒徹底遺忘?
好不容易終於憶起女兒,想要好好的補償她,公爹卻說,他已經爲阿昭看好人家?
原是對杜雲尋有幾份疼惜,畢竟小小年紀就沒了親孃,在後娘手裡死裡逃生,是很可憐沒錯,但是,可憐歸可憐,不代她就得把女兒嫁給他,聽聽兒子說的,他大嫂是好是歹,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連自己,連侍候自己的下人都保護不了,她怎麼放心把女兒嫁給他啊?
思來想去,範夫人的臉色也變幻莫測,看得範安嶽心驚膽跳,心道,他娘這是怎麼了?
範安陽不知道她娘在想什麼,不過她知道,她娘是容易鑽牛角尖的人,不然怎麼會忘了親生女兒的存在呢?只是不知誘因爲何,不過她既已走出來,應該不會在同一件事情上又鑽牛角尖吧?
不過爲求安全起見,還是打斷她的胡思亂想的好。
“範總管跟娘說過大舅家大表嫂和小侄女,還有三表姐、十表姐的事情了?”範安陽舀了碗熬成乳白的魚湯給她娘。“娘吃魚。”
“欸!”範夫人回過神,接過青瓷小碗,“明兒我們就過府探望你外祖母去。”範夫人略忐忑,怕捱罵啊!可想到過世的侄媳婦、侄孫女和侄女們,她又心疼她娘了。
當晚範夫人沒有回房,和女兒擠一張牀睡了,母女兩躺在牀上,範夫人把小女兒抱在懷裡,輕拍着女兒,喃喃的賠起了不是,聽着她絮叨的內容,範安陽的眼眶紅了,原主等了一輩子,都沒等到她孃親想起她,最後放棄了重生的機會,撤底拋開了前塵往事,斬斷了她與此生親人的緣。
能不怨?能不恨?
可是能恨她娘嗎?
她娘也不是故意生病忘記女兒的。
原主出意外之後,因爲她娘忘記女兒,她住的昭然院便落入姨娘們的手裡,原主癡傻,身邊的丫鬟騙她,說她傻了,爹孃不要她了,哥哥、弟弟都不要她了,她便信以爲真。
現下兩世對比,範安陽知道,父親或許是真沒把小女兒放在心上,他不是整日閒在家中無所事事,妻子忘了小女兒,姨娘們想着昭然院裡的好東西,自然是哄着他,他只道一切安好。
大哥不是不關心她,否則賀璋家的、竹香也不會到她身邊侍候,但前世的原主卻是被丫鬟們所騙,大哥和小路送來的吃食、玩具全被張冠李戴,說成是姨娘們送來的,原主到死,都不知道兄弟們曾爲她費盡心思。
原主的魂魄離去後,身體因有她在,所以撐到了小路趕到。
原主那龍鳳同胞的弟弟,及時趕到送她最後一程,她,兩世都叫範安陽,神魂離體時,她張惶無措不知如何重生,眼看着就要消失在陽光中,因爲他大喊着範安陽,我來帶你回家,兄弟來帶你回家了!就這樣,將她領回了範家。
原主沒等到,她,等到了,轉過身,小手環抱着孃親,放聲大哭。
外間值夜的丫鬟們聽着內室小主子的慟哭聲,跟着落淚,不知爲何,那哭聲裡,似有無盡的哀痛與委屈。
範安陽爲原主痛哭,爲她的委屈,爲她的怨,爲她的恨,爲她那夭折不受歡迎的孩子慟。
不論你在那裡,希望你,能過得比我好。
ps:
謝謝最愛扮豬童鞋、淡淡如流童鞋的支持和粉紅票,感謝伽羅雪兒的兩張粉紅票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