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天際轟隆一聲,須臾傾盆大雨便將整個廣陵城籠罩住,雨霧綿密,一條纖細人影撐着雨傘從雨幕中走來,看門的婆子遠遠的就看到她走過來,忙打傘迎上去。
“翠喜姑娘若有事,只管打發人過來說一聲就是,要不也等雨停再過來?”婆子討好的對那正拾階而上的女子道。
那姑娘容長臉,一雙秀眉下的眼特別靈動,瑤鼻下的菱脣未語先笑。“兩位趙姑娘都在吧?”
“在,在,在。”婆子邊說邊點頭,伸手接過翠喜手裡的傘,有點鄙夷的看了院裡一眼,“大的那個看來是真老實,小的那個啊!嗐!”真難爲了她那大嗓門要壓低嗓說話。
翠喜看她一眼沒接話,院子與院門有遊廊相連,不用打傘也不會被雨打溼衣服,翠喜把傘留在婆子那裡,自己沿着遊廊徑自去找趙家姐妹。
看門婆子把傘擱到門房廂房外的廊下,靠門邊擺放的傘筒裡讓它滴水,伸手拍了拍長褲上的水氣,才走進廂房。
另一個看門婆子正嗑着瓜子兒,把瓜子殼吐出來後,纔開口問道:“這麼大的雨,是誰來啦?”
心裡有些後悔,當初以爲這個差使油水豐厚,誰曉得,大少爺舅家的這兩位表姑娘摳門的緊,打住進來至今,她們姐妹就沒打賞過人。
方纔進門的婆子拉下了臉,“大少爺書房裡的翠喜。”
“她來幹麼?”
“還能來做什麼?她和翠玉兩個,都是方奶孃安排的,是前頭夫人陪嫁莊子上出來的,興許還有親戚在許家呢!這兩位再不濟也是趙家主母的孃家人不是?”
這婆子的兒子在杜總管身邊當差,她不奢望像身邊這婆子那麼好運,竟然討了大少奶奶身邊的丫鬟做兒媳,雖說已不受大少奶奶看重,但小夫妻兩都入了大少爺的眼,那可比大少奶奶的看重要強多了!
聽說大少爺立了功呢!她兒子昨晚回去。可跟她說了,大少爺這回立功怕是要授實職呢!這當了官在外行走辦事,勢必要有人侍候,她兒子說。杜總管說他機靈又識字,興許能到大少爺身邊當個小廝或長隨呢!
斜睨了仍在嗑瓜子的婆子,她不禁爲自家兒子的婚事和前途思量起來,要是她家小子也能有人家兒子那麼走運就好了!
翠喜不知看門婆子相中她,想把她討去給她兒子做媳婦,她拿着許夫人的來信來見趙文珠姐妹。
“翠喜姐姐坐。”趙文珠對她很客氣,畢竟是在杜雲啓書房裡侍候的人,她們住進來這麼久,都見不到大表嫂,要不是翠喜時不時來照拂。她們的日子肯定更不好過。
大宅門裡捧高踩低是正常不過的了!她們姐妹手頭上不寬裕,與杜家是轉折親,但她們姑母這正經親戚都少走動了,能期望人家待她們多親熱?更何況,那位大表嫂連婆家的姑祖母都懶走動。對長輩都尚且如此,能指望她待平輩多親厚嗎?
翠喜笑吟吟把信遞給趙文珠,邊又低聲跟她說:“大少奶奶身子骨每況愈下,偏偏她那位奶孃還不時給她惹事,兩位表姑孃的秋衣只怕她是沒心思管。”
趙文珠聞言心頭一緊,眼看這天兒是一天冷過一日,秋衣都沒着落。更遑論冬裳了,原本以爲從族裡逃出來,有姑母在,諸事都將不愁,誰知姑母遠在天邊,她們寄人籬下。就是手邊有錢也不好越過人家主母,徑自往外採買布料裁衣。
翠喜偷瞥她一眼,垂下眼時,正好掃到門邊的繡鞋,就這麼大剌剌的站在門簾後方偷聽屋裡動靜。府裡的丫鬟不致這般膽大,大概只有趙二姑娘會這麼做了。
說了幾句家常,翠喜便起身告辭,臨走,想了想靠在趙文珠耳邊低語,“奴婢畢竟是在大少爺書房侍候,若表姑娘有什麼急事,不妨去二少爺院子找許嬤嬤幫忙。”
“許嬤嬤?”趙文珠略羞赧的紅了耳根。
“嗯,她跟我一樣,是前頭夫人從許家帶過來的人,而且二少爺的院子離你們這裡也不遠,若有什麼事,讓丫鬟過去請她也近些。”
趙文珠感激的頜首,把她送走之後,趙麗珠就摔簾進屋來。
“這幾天越來越冷了,咱們帶來的衣服眼看着就都不能穿了,怎麼辦啊?”
“你沒聽翠喜方纔說的,大表嫂身子不適呢!”
趙麗珠冷哼一聲坐到她姐身邊的花梨木雕如意雲紋的交椅上,“她哪天身體好過啦?真是笑死人了!有那精神和個已經被放出去的婆子閒聊,卻是沒那個力氣見咱們一面?”
女孩年紀尚小聲尖語利,聽得趙文珠急得用力一扯,“你渾說什麼?”
“我又沒說錯,她能做爲何不許我說她?”趙麗珠仰高了下巴,兩隻眼珠子閃閃發亮銳利刺人。
趙文珠垂眸避開妹妹質問的眼,“你當咱們還是父母捧在手心裡的嬌嬌女,由得你任性妄爲,縱闖了禍,都有人擎天護着你?”
趙麗珠蠻不在乎的揚起嘴角,“不是還有姐姐在嗎?將來,還有姐夫護着咱們呢!”
姐夫?
趙文珠嘴角微抖,手指頭緊緊的攢住壓裙的玉佩,她也想要有人可以倚靠,幫她撐着家擋着外頭的風雨,護住她和妹妹,可是,什麼時候才能覓到良人?誰會願意娶她這樣一個帶着一個天真近乎無畏的妹妹的孤女?
趙文珠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裡,而趙麗珠適才從侍候她們姐妹的丫鬟文晴那兒,打聽到關於這位大表嫂的消息,她興奮的急欲分享給姐姐,也不管她姐有沒有在聽她說話,兀自說得興高采烈。
廊下文晴正在跟她三嫂說話,聽到屋裡趙麗珠編派大少奶奶的這些閒話,忍不住皺了眉頭。
因爲下大雨,倚紅便取傘來接婆婆回家,還沒到回家的時間,她婆婆便打發她帶東西過來給女兒文晴,姑嫂兩才說沒幾句話,就聽到這麼一段編派主子的話。倚紅似笑非笑的看着小姑子。
她婆婆不是說小姑子沉穩?看來也是個不老實的,要真老實怎麼會跟外人說自家主子的閒話。
文晴被她看得臉皮微紅,“她說的全是她自個兒瞎猜的。”
“知道啦!”倚紅沒好氣的指着屋子說,“你跟我說沒用。那丫頭說的這些要傳出去,你啊!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
文晴的臉愈發紅了,卻不知是羞的還是給氣的,倚紅看她變了臉色,纔想到眼前這丫頭可是自己小姑子,真把她惹惱了,回去在婆婆跟前隨便說上幾句,她就死定了!
忙又陪着笑:“嫂子我是知道妹妹你的,可那丫頭把旁處聽來的,自己胡猜的全推說是你跟她說的。要是大少奶奶那兒知道了……”
文晴臉皮一抖,朝倚紅頜首,“我知道了,謝三嫂提醒。”回頭什麼都不跟那趙二姑娘說了!
“對了!劉奶孃那女兒究竟是怎麼回事啊?婆婆回去什麼都不肯跟我說。”倚紅邊抱怨邊伸手出遊廊去承接自瓦片間滑下的雨水。
文晴搖搖頭,“其實我也知道的不多。三嫂要不回二少爺的院子去問問看,興許她們會知道得多一些。”
倚紅卻搖頭,“不了,不了!許嬤嬤那老古板纔不會理我咧!好啦!看看時辰,婆婆該要回家啦!我去接她了,回頭再來看你。”
文晴提醒她走路小心,倚紅不以爲意的擺手走了。文晴嘆了口氣,轉身要回屋去,就看到大少奶奶身邊新來的丫鬟笑吟吟的朝她走來。
“小玉姐姐怎麼來了?”
“大少爺回來了,今兒怕是來不及,不過明天一早要往丁府去,大少爺說了。請兩位表姑娘同去。”
文晴聞言一喜,這是好事,忙福身謝過她,待把人送走了,她往回走的腳步也輕快了些。
趙家兩位表姑娘在杜家客居。按說這親戚間都該去走動走動的,尤其要是能得丁老夫人青眼的話,豈不就傍上了湖州知府?想來她們族裡那些長輩再想要使壞,也得先掂掂自家斤兩再說。
終於回來了!範安陽扶着硯月的手下車時,忍不住在心裡歡呼!硯月小聲的問她:“姑娘,嚴姑娘真的嫁啦?”
“嗯,嫁了!妥妥的。”
瑞雪爲範安陽打傘,兩人一左一右將範安陽護在中間,“可是她之前不是說不嫁,要爲她未婚夫守節的嗎?”瑞雪和硯月留守,因此對此事並不清楚,這會總算逮到機會,怎麼能輕易放過呢?
範安陽沒回答她們兩,反問:“大哥他們呢?還沒回來?”
“回來一趟,又出門了,姑娘小心臺階。”硯月輕聲細語,在雨聲裡幾乎要聽不見了!“大少爺這一趟是往寧州去了!好像是跟平寧衛所的一起去辦事呢!”
範安陽眨眨眼,她大哥要辦的事,不會也和杜雲啓之前的差事一樣吧?
賀璋家的看到她回來,忍不住抱怨道:“姑娘瘦了!”
墨香狠是黑了嚴池父女兩一把,賀璋家等人聽了臉都黑了!“老先生怎麼能不分青紅皁白的就罵咱們姑娘?嚴姑娘都能當姑娘親孃的人,沒照顧咱們姑娘也就罷了!還怪咱們姑娘沒把他女兒照顧好?”
賀璋家的很生氣,硯月、丁香等人也很生氣,範安陽摸摸鼻子道:“其實都是誤會啦!師父也不是故意要罵我,就是一時情急,一時情急!誰讓師姐昏倒了呢!”
墨香接着又大肆的讚揚了杜雲尋一番,這位準姑爺不錯,還知道護着她家姑娘,是個好樣的。
範安陽解釋無效,墨香她們侍候她更衣洗漱,賀璋家的回報家裡的情況,“姑娘,嚴姑娘到底嫁給誰了?”
“還能是誰,當然是她的未婚夫啊!”範安陽就不信沒人猜到,就見屋裡衆丫鬟有人喜開顏笑,有人愁眉不展,“你們這是怎麼了?”
賀璋家的笑瞪了她們一眼,打發她們出去後,自己拿着梳子給範安陽梳頭,邊道:“這些小蹄子們打賭,有說是嫁旁人去,有說是嫁的就是她未婚夫的。”
笑的自然是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