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裡,平遼侯府西邊小院裡,住着侯府的新嬌客,幾個丫鬟從院前小徑經過時,都忍不住佇足朝裡頭觀望。
“我聽廚房的古婆子說,這一位的孃親,當年可是救了遇難的侯爺,要不然老將軍他們可能就回不來了!”容長臉穿着翠綠比甲的丫鬟道。
另一個丫鬟嘴角有顆痣,看來非常俏麗,聽了前者的話,揚了揚下巴,“聽你說的,好似靜姝小姐的孃親是咱們侯府的大功臣似的。”
“不管是不是大功臣,現在因爲有了靜姝小姐,咱們靜嫺小姐可就不用嫁去莫家,嫁個瘸子啦!”
她們幾個說得正歡,後頭悄悄走來個穿着銀紅遍地金比甲的大丫鬟,她走到她們身後,見她們完全沒發現自己到來,不由暗歎氣,“你們都沒事做啦!”
“赫!”幾個丫鬟嚇了一跳,轉頭一看,見來人柳眉橫豎秀目含怒,忙福身施禮迭聲討饒。
“你們幾個站在這兒說什麼閒話,估量是怕夫人不知道你們在這兒說嘴是吧?”
“綠翹姐姐饒了我們吧!我們以後不敢了!”
綠翹是平遼侯夫人秀寧郡主的心腹,十八歲的她五官秀麗身材健美,識字不說,還會算賬,聰慧溫柔,不知有多少人看上,想跟郡主討去做媳婦,可是郡主硬是沒鬆口,隨着綠翹的年紀漸長,大家也看出來了,郡主是故意留着綠翹的。想來不是留着給侯爺就是給世子當通房吧?
綠翹的老子娘原是在魯王府當差的,早些年犯了事,被魯王杖責死了。魯王妃心軟,看綠翹年幼便做主留她一命,並把她送到女兒身邊來當差。
有此恩情在,綠翹的忠誠是無庸置疑,不過也因她過往經歷,若有餘力她總是與人爲善,不少丫鬟、管事媳婦惹郡主生氣時。是承她的情才免了被杖責的命運。
因此這幾個丫鬟見到她,雖是嚇了一跳。倒也暗自慶幸,若來的是綠袖或綠菲,她們幾個肯定沒好果子吃。
看那幾個嚼舌的丫鬟們四散去遠了,綠翹才踩着鋪着萬字不斷頭紋樣的小徑往小院去。把負責小院的嬤嬤找來詢問新小姐的情況之後,又查看了小院各處後,站在遊廊下,靜靜的端詳了坐在內室裡的新小姐好一會兒,才轉身離開。
裹着厚重皮裘,臉色蒼白的竇靜姝捧着蝶舞春風琺琅掐絲手爐,坐在臨窗的炕上,對丫鬟遞過來的藥碗嫌惡的別過頭,“不吃。”
“這是大夫新開的藥。您不吃,這病怎麼好得了?”端着藥碗的丫鬟神色平淡,絲毫未因竇靜姝的拒絕而動容。
如今的竇靜姝早已不復丁筱清時的好氣色。臘黃的臉色,蔫蔫的眼神,枯澀的長髮鬆鬆的以髮帶束在腦後,額上圍着一條杏黃抹額弱不勝衣,看起來嬌弱不已,就是大病初癒的模樣。
竇靜姝別過臉。不肯碰那碗藥,她自小到大。又不是沒生病過,養母雖痛恨她,但吃穿用度從未苛待過她,更何況後來她親孃派了人來侍候她,養母就算想苛扣她,那些人也不會這麼幹看的。
可是爲什麼,她離開養父母,要回親孃身邊,她身邊侍候的人反倒敢毒害她了?
別以爲她不曉得,在廣陵城裡住着時,她們就不讓她出門,偶爾讓她出趟門,回來就病了,請來的大夫一點也不濟事,給她吃的藥根本就沒用,還害她的身子越來越虛。
原本以爲回到親孃身邊,她便能狠狠告上一狀,讓她娘幫她出氣,誰知,一到京城,她是回到了親孃身邊,身份卻是平遼侯外室所生之女,明明她娘是郡主,卻不能喊她娘,得喊她母親!
一路護送她回京的那些人,若不是郡主授意,怎敢對她下手?她以爲她親孃會派人去丁家長房侍候她,肯定是個慈愛的婦人,深恐女兒在丁家受了委屈,纔會派人去照顧侍候,誰知她料錯了。
郡主是對兒女慈愛不假,但只對長子竇建輔和長女竇靜嫺,至於自己,不過是她年輕任性出?軌的證據,派人去照顧她,只怕爲的不是自己,而是想給她的養父母添堵吧?
人家爲她撫養私生女,爲了這個女兒,連親生女兒的名份都被佔了,過世多年不能回鄉安葬,秀寧郡主並不感謝他們,美其名是派人去侍候女兒,其實是讓人去教女兒要與養父母家離心。
竇靜姝不知道自己能留在丁家,是因生父之託,而非生母,秀寧郡主不是沒想過除掉她,只是竇、莫兩家的婚約,讓她遲疑。
老南靖伯牽掛長孫的親事,臨終時與老平遼侯訂下親事,他長年征戰只知竇家有不少個年紀與長孫相當的小姑娘,長孫腿殘,他只想爲他求個妻子就好,老平遼侯眼看老友爲自己性命不保,當然是想他如願,不過他也不知自家孫女那個適合。
兩個家長戰場許婚時,沒人想到這事會流傳出去,還蔚爲美談,莫老將軍重情誼,爲兄弟性命可拋,竇老將軍重情義一言九鼎,爲兄弟將孫女許個腿殘的後生爲妻。
竇靜姝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成了這門親事裡的當事人。
她不是竇家人,但她親孃是平遼侯夫人,住進侯府,從身邊那些僕婦的碎言碎語裡,竇靜姝總算是明白了,郡主孃親將她接回來,給她換了身份,目的就是讓她去代竇家女去履行這個婚約。
傳言裡說,她體弱多病,自小在南邊的莊子上靜養,因爲這樣,纔要讓她染病久久不愈,好符合傳言之說?
竇靜姝不敢細想,如今她身邊全是郡主派來的人。她縱是滿腹心事也無人可訴。
今兒一早,她聽到了一個令她心碎的消息,杜雲尋竟然已跟範安陽那個小傻子訂了親!那小傻子還未及笄。可兩家長輩已決定讓他們兩人於年底完婚。
離開丁家時,她還自信滿滿的想着,等她回到親孃身邊,有身爲郡主親孃撐腰,她要嫁杜雲尋,豈不是孃親一句話的事嗎?誰曉得,事與願違!
擡眼望向院子裡那棵參天老樹。雖是秋日,老樹樹冠上枯黃的葉片在凜洌的秋風裡掙扎着。不願隨風飄零,竇靜姝覺得自己就似那枯黃的葉子,難道就只能隨風擺佈,掙不出自己的生天來嗎?
卻說綠翹。離了小院往正房去,半道上遇上了二門上當差的一個小丫鬟,“綠翹姐姐。”
“你怎麼跑來了?”
“王府世子夫人派嬤嬤來了。”綠翹聽聞王府二字,面色略微一沉,小丫鬟看着忙拉拉她的手,綠翹回過神,“世子夫人派嬤嬤來做啥?”
“還不是那位八姑娘嗎?”小丫鬟一副老成的模樣,“姐姐忘啦!她那回不是跟咱們小姐鬥氣,吵着吵着吵到最後就揚言說。她肯定要讓懷王喊她一聲丈母孃,說咱們小姐就只能嫁個瘸子當妻子,連爵位都承襲不了!”
吵架無好話。綠翹嘆口氣,“八姑娘怎麼了嗎?”
“她留書出走了!虧得十姑娘機靈,帶人追上去,不過八姑娘身邊的人聽說了咱們那位新小姐的事,派了人去莊子上查。”
想來世子夫人派人來,就是要提醒小姑子警醒點。別讓侄女兒逮着了什麼把柄,反過來要挾她這當姑姑的纔好。
綠翹心底冷哼一聲。世子夫人自己拿捏不住庶女,寄望小姑子幫她忙不成?想到她爹孃就是被世子夫人這樣一個沒擔當的主子犧牲了小命,綠翹不禁擰緊了手裡的帕子。
“綠翹姐姐?”小丫鬟憂心的看着她,綠翹回過神安撫的拍拍她的頭,“沒事,你姥姥這幾日可好多了?”
“嗯,好多了!”小丫鬟與她又說了幾句家常,臨走時往她手裡塞了張紙條。
綠翹心頭狂跳,不動聲色的將紙條塞進腰間的荷包裡,才往正房去。
秀寧郡主剛送走了魯王世子夫人派來的嬤嬤,看她進來,便喊她幫她揉頭,“怎麼樣,那丫頭可還安份?”
“安份,她是郡主做主纔有幸接進府來的,自然是聽郡主的話。”
“那就好!”秀寧郡主也不過一問,很快就將之丟到腦後,“我讓你找人去打聽的那幾家,如何了?”
綠翹低應一聲,隨即上前在郡主身邊的小杌子坐下,低聲的與她分說起來。
說了約莫半刻鐘,纔將將說完,秀寧郡主聽完重重的嘆了口氣,“怎麼挑個女婿就這麼難呢?”
“郡主,奴婢要回來時,聽長史和總管說,南靖伯府接到莫二少爺捎回來的消息,說是莫大少爺的腿有望復原。”
“什麼?”秀寧郡主一驚,“怎麼可能?那瘸子的腿不是說沒救了嗎?否則莫老頭不會臨死還惦記着他啊!”
綠翹搖頭,“奴婢不知,不過聽長史和總管那麼一說,也不知是真是假!”
秀寧郡主心煩意亂的朝她擺手讓她退下,綠翹恭敬的起身退下,秀寧郡主讓人喚來心腹柯嬤嬤,“你讓父親的人去查,要快。”
“是。”這名柯嬤嬤是魯王特意撥給女兒的,這次南下去接竇靜姝也是派她去,領命要走的柯嬤嬤走到門口,又遲疑的回頭道:“郡主,這事可要與世子打聲招呼?”
“不必了!”秀寧郡主頓了下,又改了主意,“不,還是跟他說一聲!這事畢竟關係到能不能把莫家拉攏過來。”
“是。”柯嬤嬤應諾,轉身離去。
柯嬤嬤出了平遼侯府,去了魯王府設在平遼侯府附近的鋪子,把秀寧郡主交代的事吩咐下去後,她離開鋪子欲轉回侯府時,竟意外看到平遼侯帶着兩個長隨在一家賣胭脂水粉的鋪子外頭說話,柯嬤嬤原是想上前見禮的,誰知才舉步,就見鋪子裡出來一貌美婦人與兩名少女,兩名少女年約十五、六歲,見到平遼侯如乳燕投林般的撲將過去,一左一右喊着爹,真是再親熱不過。
柯嬤嬤見了心驚,強壓着情緒,裝着好奇向路邊探頭的店家探詢,“大娘,那是誰家的女兒啊!生得真是好啊!要是能給我兒當媳婦就好啦!”
“嗐!那兩個是平遼侯的女兒,人家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千金,豈是你家小子高攀得上的!”
柯嬤嬤驚呼,“侯府千金?郡主娘娘的女兒?”
“不是,不是,她們不是郡主娘娘生的,是那一位,看到沒?”大娘指着站在一旁的美婦人道:“她們是那位生的,說起來,她還真是好福氣,生了兩對兒女,卻還美得像是沒生養過的,唉!不過要不是郡主娘娘橫插一槓,她可是名正言順的侯夫人啦!”
柯嬤嬤聽到這兒忽覺不對,小聲問,“大娘怎麼這麼清楚啊!”
“嗐!你這不是廢話嘛!我們這幾家鋪子都是我家夫人的,我怎麼會不清楚自己東家的事?”
敢情這幾家鋪子全是侯爺這外室的?
柯嬤嬤覺得好生諷刺,郡主把自己紅杏出牆所生的女兒當成侯爺外室所出,要讓她去替竇家女履行婚約,卻不知,侯爺外頭真有個外室,不止幫他生女兒,連兒子都有了!
那邊平遼侯讓人侍候女兒們上車,自己扶着美婦人上了另一輛馬車,柯嬤嬤見馬車朝自己這邊過來,忙低頭避到路邊,就聽車裡傳來平遼侯的聲音。
“你放心,待莫家這門親事解決了,我就想法子讓女兒們認祖歸宗。斷不會耽擱她們的親事的。”()
ps:先上草稿,今天打噴嚏的時候,拉傷喉嚨了!真是,變天的時候,過敏體質的人真的傷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