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完廳裡的長輩,杜相卻沒讓他們走,也沒讓廳里人散去,範安陽不解的坐在杜雲尋身邊,站在杜雲啓身旁的奶孃,懷裡抱着的小念念一直想往叔叔身上撲去,奶孃因此抱得很吃力。
範安陽見了,轉頭問:“小念念要找你耶!”範安陽不知杜雲尋回京後,常常去陪小念念,看她直想撲過來,不禁有些驚奇。
杜雲尋原是不知在想什麼,聽到她說的話,方纔擡頭望向哥哥身旁的小念念,小念念一雙漂亮的眼睛正含着淚,大概是被大人告誡過,所以沒敢哭,只是很可憐的望着她二叔。
杜雲尋朝她笑了下,小念念就像向陽花一樣,給點陽光就燦爛!在奶孃懷裡扭着要下地。
杜相坐在上首瞧得分明,捧着茶低頭輕笑。
杜大老爺是聽說過,小孫女不黏爹不親孃,只喜歡跟着她二叔,現在看來傳言不假啊!
眼看着奶孃就要抱不住直撲蹬的小念念,杜雲尋道:“念念過來。”
聽了叔叔叫喚,小念念開心的要下地,奶孃朝杜雲啓看了一眼,見他頜首才鬆手讓小念念下地。
小念念笑嘻嘻的撲向最疼她的二叔,轉頭看到範安陽,不怕生的伸出手討抱,讓適才意圖討好小丫頭的幾個人全都紅了眼。範安陽坐在杜雲尋身邊,因小念念要她抱,她傾身將小女孩接過來,敏感的察覺到那幾道銳利的眼光。她借小念念遮擋,悄悄看清是誰在瞪自己,二太太、三太太自然是在列。不意外,但那幾個年輕媳婦及姑娘瞪着自己,是爲什麼呢?
她卻是不知,那年輕媳婦們當初都以爲與自己議親的是杜雲尋,大家都知道杜雲尋生的好,還年紀輕輕就得皇帝稱頌畫得一手好丹青,親事落定。才知她們的夫婿根本不是他。
進門後漸漸認命的她們,看到杜雲尋的那一刻。都忍不住怨嘆,爲何嫁的不是他?再看看那還未及笄的新弟妹生得那般好顏色,而且一進門就得了祖父厚賞,怎不叫人妒嫉?
就連個小丫頭也只買她的帳!
她們幾個方纔意圖在祖父跟前。表現她們慈愛溫柔的一面,誰曉得那死丫頭完全不睬她們,看到六弟妹卻是自動送上去討抱?
範安陽在廣陵時就見過小念念,她曾幫小念唸作畫好送給杜相,當然,小念念會這樣親近她,她二叔功不可沒,杜雲尋爲她作畫時,便常拿範安陽的畫像給她看。小念念看到真人,自然感到親切無比。
這些是二房、三房那幾位少奶奶不知道的。
小念念乖巧的坐在範安陽懷裡,跟她二叔吱吱喳喳的說話。廳裡就只聽到她的童言童語,杜雲尋偶爾回她一兩句,就能把小姑娘逗得樂不可支。
二太太瞧着忍不住又酸道,“喲!咱們六少奶奶還真是有孩子緣啊!就不知幾時才能給咱們六少爺開枝散葉啊!”說完掩袖笑得十分得意。
這種場合自然是輪不到她昨天才進門的新媳婦說話,杜雲尋淡淡的瞟她一眼,二太太正盯着他們夫妻看。自然是看到了他看自己的那一眼,當下就跳起來指着他斥道:“你好大的膽子敢瞪我?”
杜雲尋連個白眼都欠奉。杜相淡淡的道:“是啊!真是好大的膽子!你們童家是好教養,養出這等不將長輩放在眼裡的女兒來!”
杜二太太童氏沒想到杜相會突然開口,而且是直斥自己的教養,臊得一雙眼不知要往那看。
杜二老爺憤憤的扯了妻子的手,讓她別再妄動,他小心的望向父親,不解爲何父親還不放人,新進門的侄媳婦不是都敬過茶認過親了嗎?這樣一直把人拘在廳裡,是要做什麼?
不多時,有丫鬟來報,道是姑祖母一家到了。
杜二老爺等人聞言臉色俱變,紛紛將目光投向杜老夫人,杜老夫人前一晚沒睡好落了枕,這會兒正難過得很,偏偏還要正襟危坐的端着,撐到現在已經夠難過了,誰知那個已多年不相往來的小姑子竟然來了?
她竟然回來了?
怎麼可能?
杜老夫人消息並不靈通,她不知道丁家有子回京任京官,也不知與她素不對盤的小姑回京了,當然也不曉得丈夫和小姑子魚雁往來多年,他們兄妹已然解了心結。
範安陽是小姑子的外孫女,杜老夫人是知道的,但她沒想到,這小姑子會爲了給外孫女撐腰,打破自己的誓言重踏入杜家來。
丁老夫人在長媳、三媳的扶持下,快步入廳,團團見禮後,顧嬤嬤張羅着杜雲尋夫妻給丁老夫人敬茶。
誰知小念念不肯鬆開範安陽,丁老夫人瞧着直笑,朝小念念招手,“來,來曾姑祖母這兒。”
杜大少奶奶在東陵小產時,小念念曾住到丁老夫人的院裡一段時日,小念念歪着頭打量了好一會兒,才綻開笑顏撲過去。
“哎呀!孫小姐真是聰明,知道這都是自家人。”顧嬤嬤這話說得屋中好些人的臉色變了又變。
偏生還不能惱,深怕被杜相像挑剔二太太那樣,挑剔她們的教養。
“多年不見,妹妹的氣色還是一樣的好。”杜老夫人皮笑肉不笑的道。
“都是託了嫂子的福啊!妹妹我是時刻記着,嫂子的教誨。”
杜老夫人一噎,飛快的瞥了丈夫一眼,見他並沒任何表示,以爲他也不爽丁老夫人對自己的挑釁。
“妹妹也真是個狠心的,這一去就是這麼多年毫無音訊,老爺真是白白擔心了這麼些年。”杜老夫人看似在爲丈夫抱不平。實際上是什麼意思,真是在座的人都再明白不過了。
丁老夫人低頭喝茶,並不搭話。杜老夫人見對手不吭聲,便愈發來勁兒了,話裡話外淨挑刺,說的無非是當年丁老夫人若不鬧騰,便不會跟自家這麼久不往來,她幾個兒子也就不會這麼多年都得在京外辛苦打拚,只消杜相幫他們運作。他們大可早早就在京裡任京官,爲天子近臣云云。
丁老夫人擡頭與兄長交換一眼。杜相苦笑,大萬氏捨不得兒女吃苦,卻不知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他要是將外甥們統統留在京中。那纔不利於他們的發展。
放外任有了爲官一方的經歷,日後回到中樞,纔有機會入閣爲宰,沒有地方官的經驗,對民生經濟毫無概念,就算一時得皇上看重,也不會長久。
妹婿曾爲首輔,他的孩子又怎肯毫無建樹,全靠着父親餘蔭在朝爲官。他們看着父親的背影,踩着父親的腳步,一步步走來的。纔不像大萬氏所出的兩個兒子那般沒出息,只想着不勞而獲!
杜相掃了一眼廳裡衆人,除杜大老爺、杜雲啓父女,杜雲尋夫妻及丁家人,其他人皆一凜,杜夫人怯怯的扯了下丈夫的袖子。杜大老爺看也不看她一眼,杜二老爺他們皆不由自主的站起身。
“復常。你們昨日累了一天,早些回去歇着,子守,大夫若看診完,記得捎個信給我和你爹。”
“是。”杜雲啓頜首,小念念看她爹站起來,便掙開房嬤嬤的手,跑過來找她爹。
不過走前又回頭朝丁老夫人嫣然一笑,丁老夫人瞧着心柔似水,也朝她笑得開心。
杜雲尋也帶着範安陽告退。
待出了廳,二老爺他們也跟在後頭出來,杜雲啓抱起女兒要走,杜雲尋上前問:“大嫂怎麼了?”
“她一早起來的時候覺得不適,一坐起來就覺頭暈,所以我便做主不讓她來,你們可別見怪。”
“大哥說這什麼話,都是一家人,又不是不認識的,這是我給嫂子的禮。”範安陽讓墨香把給杜大少奶奶的禮拿過來,方纔敬茶認親,她帶來的禮都送出去了,唯獨這一份還在墨香手上。
那是一幅畫卷和一個扁平的木匣,杜雲啓一見畫卷便歡欣的問:“是小念唸的畫像?”
“嗯。”範安陽點頭,“我也就只這個拿得出手,那是如意繡莊的繡屏,是百子千孫圖。”杜雲啓含笑點頭,謝過範安陽,便帶着小念念回去了。
杜雲尋牽着她的手,“你怎麼想給她送百子千孫圖?”
百子千孫圖其實是石榴圖,是祝福人家子孫滿堂的,杜大少奶奶頭胎生女,被自己折騰掉的二胎是個兒子,傷了身子要靜養,範安陽送她這個,用意是好,只是杜雲尋怕他那位大嫂會誤以爲阿昭是在諷刺她。
“我問過人,送已經成親但還沒有兒子的婦人,百子千孫圖最討喜,啊!我忘了,她傷了身子要調養,這幾年都不能生孩子,我還送她這個圖……她會恨死我,肯定的!”
聽着範安陽哀叫連連,杜雲尋心情很好的笑彎了眼,“別怕,咱們是一番好意,你沒看大哥剛剛的樣子,他喜歡得很哪!只要大哥喜歡就好,至於大嫂,不必理她!”
喂喂喂,你這樣說,可以嗎?
夫妻兩個漸行漸遠。
杜二太太帶着媳婦和女兒追出來,只看到他們的背影,二太太急得跺腳,卻不敢貿然追上去,丈夫還想請公爹幫忙把生意整個吃下來,她日後的榮華富貴就看這一擊,她不敢擅離,就怕丈夫一個不當心惹怒了公爹,毀了她的富貴遠景,卻不知自己剛剛的頻頻發言,已經惹怒了杜相。
二房的三個媳婦和三房的媳婦們都很想去新房瞧瞧,聽說範安陽的嫁妝可都是好東西呢!杜三太太擡手摸摸髻上的攢絲芙蓉,花心鑲着一顆偌大的南珠,這可是從大房那個短命的死丫頭手裡得來的,可惜更多好東西都被婆婆大萬氏從她們手裡奪走了!
三太太聽着杜老夫人猶在尖刻發言,不禁冷笑,還以爲婆母是個精明的,沒想到一碰上丁老夫人就繃不住了!三太太不得不開始考慮兒子的前途,要是再讓婆婆這樣消磨公爹的耐性,她怕總有一天,她們舊宅所有人都會被杜相捨棄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