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晨鐘。
千佛寺中的僧人做完早課後,開始每日例行公事,衆僧人各司其職,幾個小沙彌扛着飯屜食籠,從竈房往後山客院走,兩個小沙彌滿頭大汗從一客院出來,遠遠的看到他們幾個,如釋重負的朝他們揮揮手,三步並做兩步的跑過來。
“淨師兄、嵐師兄,你們可來了!”年約七歲的小沙彌哭喪着臉道。
扛着飯屜的小沙彌愕然的看着小師弟,兩個被師父派去侍候貴客的小師弟一個泣不成聲,一個斗大的淚珠掛在臉頰上,清秀的小臉頰上有着紅紅的掌印。
“這是怎麼了?”
“嗚嗚嗚,嵐師兄,那崔家的小娘子好可怕啊!”小沙彌哭哭啼啼告狀,“她們問我幾時送早食過來,我說得問問,她們就讓丫鬟打我了!”
嵐師兄幾個面面相覷,他們見過刁蠻女,可也沒過因爲這樣就打人的,撓撓光禿禿的頭頂,年紀最大的慧師兄不擅拿主意,乾巴巴的安撫了幾句,最後還是嵐師兄拿主意:“你去求求範家大少爺的小廝,讓他跟杜家丫鬟那兒討點傷藥抹抹吧!”
知客僧那天知道杜家有丫鬟捱了打,便是命他送的傷藥,他看過藥瓶,知道那藥好,便讓小沙彌去要。“回頭你們小心點,知道崔家小娘子不好惹,便避着些。”
兩個哭啼不休的小沙彌,從嵐師兄這兒得了主意,便快步跑走了,慧師兄催着大家趕緊把早食給崔家人送去。
當小沙彌們將早食送到要離去時。崔牧身邊的一個小廝拿了個藥瓶追上正要出院門的小沙彌們。“小師父,這藥是我家少爺給方纔那位小師父的。還請小師父轉交,還有,這給幾位小師父喝茶的。”小廝笑容滿面,遞上藥瓶後又遞來個鼓鼓的小荷包。
幾個小沙彌拿眼看着嵐師兄,嵐師兄莊重的雙手合十,接下謝過。“阿彌陀佛,謝謝崔家公子好意,謝謝施主,小僧回去定轉交此藥。”
其他幾人也跟着雙手合十道聲佛號齊聲謝過,小廝也躬身爲禮,送走小沙彌們,他一轉身就被兩個青衣婢女兇狠目光給嚇着。
“兩位姐姐。”他硬着頭皮上前施禮。兩位婢女惡狠狠的瞪他一眼,便拂袖而去。小廝看她們走遠,方纔冷哼聲朝地上唾了口痰,“什麼玩意兒!小爺叫你們一聲姐姐,就真當自個兒是盤菜了!呸!”
話聲方落,就見一未乃弱冠的俊秀少年微蹙眉頭站在他身後:“小乙你在做什麼?”
啊!小乙苦着臉轉過身,“三公子。”
來人便是崔牧,他視線掃過地上那口濃痰,小乙連忙提腳快快煙滅證據。“三公子。”小乙陪着笑,又喚他一聲。
“讓你送藥給方纔捱打的小師父,可去了?”
“小的請來送早食的小師父轉交了,還送了荷包。”他小心戒慎的打量着崔牧。見他渾不以爲意的轉身回房,方纔放下心伸手按了按胸口,衣襟裡的那個荷包纔是三公子命他送給小和尚們的,將才遞給小和尚,是三公子房裡的姐姐給他的。
三公子出手闊綽,就連他房裡的幾個姐姐也出手大方得很,跟大公子、二公子相比,那是天差地遠哪!嘿嘿,他不自禁露出得意的笑容。
“傻笑什麼?讓人去看看,範大少爺他們可得空了,可方便過去拜訪?”
“是。”小乙大聲應諾,快步跑了出去,崔牧進了屋,三、四美婢迎上前來。
“您有事吩咐咱們姐妹去做就是,何苦自個頂着寒風親自出門呢?”
“就是啊!”鶯聲燕語嬌軟柔媚,各具風情的美婢們把崔牧團團圍住,崔牧厭煩的揮手令她們退開。
“統統給我滾。”
“三公子,怎麼這麼大氣性啊?”
“咱們姐妹可沒得罪您啊!”
鶯鶯燕燕吵鬧不休。
崔牧這兒暗惱趕不走這些兄嫂塞過來的美婢,崔家隨他前來千佛寺的兩位小娘子也正對着侍候的婢女發脾氣。
“你們不是一個個都好生能耐嗎?怎麼讓你們去請個人,就怎麼都請不來?”崔二孃扔了個粉彩桃花舞春小茶盅在腳邊的俏丫鬟頭上,那丫鬟不閃不躲,額角被茶盅砸中,破了個口子,鮮血混着溫熱茶汁流淌在丫鬟面上。
崔四娘掩嘴輕笑,“喲!姐姐怎不知憐香惜玉呢?”
憐香惜玉?崔二孃瞟了四房的族妹一眼,也不知她這丫鬟怎麼得罪了崔四娘,幾番攛掇着自己修理她。“妹妹既然這般不捨,不如姐姐就大方些,把她讓於你?”
崔四娘聞言卻是沉下了臉,“誰要這麼個不要臉的!二姐姐還是防着她點,免得那天做出丟臉面的事可就不好。”
崔二孃朝那被砸得頭破血流的丫鬟擺手示意,自己卻是從另一個丫鬟手裡接過盛着燕窩的石青小碗。
顧不得拂去臉上茶湯鮮血,忍着痛的丫鬟福身退下後,崔四娘纔將手裡的茶碗扔下,一時間茶碗與茶蓋等碰撞一氣叮噹作響,立在兩人身後的美婢們垂手而立,沒有任何動作。
崔二孃壓根不理會她,持着細磁調羹慢慢的吃完那一碗燕窩,旁邊的丫鬟接過小碗,呈上雪白絹帕,崔二孃拿了絹帕擦拭嘴角,“你覺得範大少爺好?還是杜二少爺好?”
“二姐姐這話問得,妹妹怎麼知道誰好?不若去問問崔牧吧?”
“崔牧也是你喊的?”崔二孃沒好氣的嬌斥。
“如何喊不得?不過是庶子的嫡三子罷了!在老祖宗跟前,遠不及姐姐尊頁呢!”
崔二孃嘴角微翹,似對崔四娘這話很受用。
“回頭得跟老祖宗說一聲,崔牧這小子實在不中用。不過讓他開口把人請到府裡去做客,他竟敢推三阻四的不當回事兒!”
“聽說範家那個小娘子冷血無情。是個見死不救的人!嘖嘖,瞧她小小年紀,還真敢做哪!”崔四娘想到自己的名聲隱隱凌駕於崔家衆姐妹之上,便忍不住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來。
“可不是。”崔二孃附和着,心裡卻覺得好像有那兒不對,偏又說不上來。捧着腦袋想了又想,終究還是丟下了。“不過杜二少爺年紀太小了點,雖然長得好看,就可惜實在是瘦得不成樣,看來弱不禁風的,倒是他大哥,聽說是個翩翩佳公子呢!”
“可我聽說杜家的老夫人和夫人正爭着要把孃家侄女兒、外甥女娶進門當孫媳和媳婦呢!”崔四娘微圓的眸子裡流露出不懷好意的笑。“若姐姐嫁入杜家,正好一展長才啊!”
崔二孃在家時。聽母親和嫂子們說起京中各家事,不知怎地就對杜雲啓上了心,也因此知曉老祖宗打算讓崔牧帶着自家姐妹來千佛寺碰運氣時,她纔會用盡心機把長姐給擠出去,原想着若是姐妹們一起嫁入杜家,不管是七妹或是九妹都好,反倒是母、嫂和姐妹們極爲推崇的範安柏,她一點也不感興趣。沒想到同來的四妹似對他很有意思。
現在又聽崔四娘對範小娘子頗爲不屑,崔二孃不禁好奇,到底這個妹妹心裡是怎麼想的?
崔四娘自然是討厭範安陽的。
因爲她三番兩次使人送東西去給範安柏,丫鬟們回來都一致道。範大少爺謝謝她的擡愛,她送去的糕點,他家小妹很喜歡。
她想約他見面,也被他婉拒,想上門拜訪,也被拒絕,她改口想要去拜訪範安陽,更是吃了閉門羹,理由更是離譜,什麼叫他妹妹因傷調養中,不便見客。
叫向來被紀州城女眷們拍捧的崔四娘如何咽得下這口氣?後來聽到丫鬟們聊閒時,說起這則近來瘋傳的流言時,崔四娘大有世人都是火眼金晴之感,可偏偏範安柏卻看不出他家妹妹的涼薄秉性,實在叫傾心於他的崔四娘憤恨不已。
對於崔家兩位小娘子的心思完全不瞭解,也沒興趣知道的範安柏等一行人,原本只打算在千佛寺待三天就走,卻因範安陽的手傷而多待了兩日,這幾天,杜雲尋僅在早上時去後山看佛像,其餘時間都耗在傳授範安陽姐弟習晝上頭,範安陽手傷不能動手,可她能聽課。
雖然她只聽不問,相較於話沒聽完,就迫不及待開口問人的範安嶽來說,這孩子實在乖巧討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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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雲尋挖空心思從配色、佈景,意境等方面,來講解一張畫,雖然也示範筆法,卻是輕輕帶過,就怕這孩子傻呼呼的順應範安嶽的要求,一起持筆練習。
待那白鬍子長老首肯,這日一早,他們便離了千佛寺,回柳川城的客棧與杜雲啓會合。
範安柏把範安嶽打發去杜雲尋的車上,自己和妹妹坐一車,車裡只有賀璋家的侍候,坐在車轅上侍候的是墨香,其他人全坐到後頭放箱籠的馬車去。
範安嶽高興的纏着杜雲尋作畫,杜雲尋問他:“阿昭沒事吧?”方纔看她臉色蒼白神態蔫然,非常沒精神。
“還好吧?她活該受罪,早早跟我們說她右手不舒服不就得了,早說,咱們早讓人治嘛!弄到現在纔要治,還得把沾合起來的骨頭和皮肉給震開,嘖嘖,光想我就覺得痛。”他瑟縮了下,似也感同身受的探向右手臂。
範安柏沒有把範安陽並未癡傻的事告訴他,因此範安嶽以爲範安陽傻得不知道喊疼,數落起她來十分尖酸,範安柏也不管他,由着他去數落,範安陽這幾日傷口疼得緊,大概是放下心防了,比較敢將心裡話喊出來,不再強作堅強。
杜雲尋聽着看着,忍俊不住,這小路知不知道,他數落起阿昭的樣子活像個小老頭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