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許久不見,自是一番契闊,隨後範安鬆跟杜雲尋去了客棧,沒請他們搬去縣衙同住,一來因縣衙後宅不大,二來繼室就快生產,她孃家母親和嫂子擔心她,特地從京裡趕來相伴。
杜雲尋他們住的客棧院子裡,小煦兄弟兩正哄着妹妹走路,剛在學走路的小妞妞嘟着小嘴不理他們,三姑娘坐在範安陽身邊繡花,範安陽一邊指導小四算賬,一邊看着兒女們鬧騰。
範安鬆進來時,看到正在學步的小妞妞,忽然一陣恍惚,眼前的小女孩跟他的嫡妹好像!
他不知道別人是幾歲開始記事的,但他很清楚記得,當年他姨娘生下妹妹,曾得意的跟他說,等嫡母生產後,他就能變成嫡子了!他不知姨娘安排了什麼,只知道,嫡母生下一對雙胞胎弟妹,父親很是高興,抱着那一對弟妹同他說,從此他有三個妹妹,一個弟弟了!問他高不高興?
他自然是回父親高興,不想回房後,就被姨娘罰跪在屋裡一夜,就是那一夜,讓他知道他的姨娘並不總是像他看到那樣美好,那一晚,她就像惡鬼一樣,處置了十幾個人,那些嬤嬤、丫鬟曾經給他糖吃,抱他去摘果子,哄他睡覺,但因爲沒能讓嫡母胎死腹中,而被他姨娘下令毒死。
從那之後,他就常常看到姨娘咬牙切齒的咒罵嫡母,和父親的新姨娘們,當然,更常聽到姨娘咒罵他那對雙生弟妹,他不懂什麼叫小雜種,只隱約曉得那是罵人的話,有一回學舌被父親和嫡母聽到,他被父親狠狠的打了一頓,當時,小妹阿昭就在旁邊學步,看到他被打,面露不忍的撲到嫡母懷中。嫡母纔開口攔住父親。
說他一個小孩子不過是有樣學樣,當務之急不是罰他,而是該徹查他身邊侍候的人,看是誰帶壞了他。
小妞妞擡頭看他。見他面容同她心愛的小舅舅有點像,便衝他露出甜笑來。
“這是……”
“這是小女妞妞。”杜雲尋抱起女兒,教她喊舅舅。
小妞妞歪着小腦袋,好像不明白,這個人怎麼也是舅舅?
範安陽招呼兒子們來同舅舅請安。小四和三姑娘也上前見禮,他們兩年紀雖小,卻同範安鬆同輩,更與他一樣是庶出,但看他們姐弟,在杜雲尋和範安陽的照看下,身上穿的用的,都同小煦兄弟他們一樣,範安鬆不由多看他們一眼。
範安陽心思全在孩子們身上,只有杜雲尋發現範安鬆的異樣。
用膳時。範安陽帶着孩子們在客院裡用,杜雲尋則請範安鬆到客棧包廂,待他們坐定,範安鬆喝了杯酒,才問,“我早就想問你們,他們不是庶出的嗎?爲何你們出門時,要帶着他們兩?”
“不管嫡庶,他們都是我的弟妹。”杜雲尋給他倒酒,“我想三舅兄應該知道。我這輩只有三個妹妹,可惜,兩個嫡妹命薄,早早就去逝。三妹是唯一僅剩的,祖父和父親疼寵得很,要不把她帶出來,讓她開開眼界,別把心思全放在後宅裡,怕是會被寵壞了!至於小四。他一出生就沒了親孃,三哥爲官多年,想來是知道,在後宅裡這樣的孩子會吃多少苦。”
他頓了下,“我自小就沒了親孃,雖有繼母和庶母在,可沒吃苦受罪,我不想同樣的事情再度發生。”
範安鬆聞言短促的笑了下,沒有說話,嫡庶之爭,豈是三言兩語說得清的呢?
他不言語,不代表杜雲尋不說了,“其實,三舅兄應該很清楚,官場上庶出的官員有多少,但這些人裡頭,有多少一直把庶出身份記掛於心?難道與同僚相交,他們會因你是庶出,就不與你往來?我想他們看重的是你值不值得相交、來往,看的是你的官職吧?”
被他這問,範安鬆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杜雲尋指着他的胸膛道,“你如今爲官一方,縱使是範家庶子,但在你的家裡,你就是家主,還分什麼嫡庶?”
範安鬆震了一下,望着杜雲尋的眼睛漸漸清明。
杜雲尋開始說起旅程中遇到一些趣事,宴罷,他把範安鬆安置在客院中,命人去縣衙說一聲。
回到房裡,範安陽獨坐燈下等他。
“回來了。”
“嗯,你果然猜對了!”杜雲尋靠在範安陽肩頭上道。
範安陽拍拍他的臉,這男人年紀越大越愛賴着她不放。
“希望他會想開。”她和範安鬆不親,要不是她娘說起,她才懶得管他的事咧!
要知道,他姨娘沒安好心,還沒進門就敢算計她娘了!進門後,還是不老實,後來更勾結楊家謀害她,一次又一次,爲的是什麼?不就是想要叫她娘去死,好讓她爹扶正她,好讓她的兒女不再是庶出!
明明她可以嫁人做正妻的,偏要搶人家的丈夫,設計謀害人家的元配,想要叫人家給她讓路,憑什麼啊!既然敢做,就要敢當啊!既已做妾,不想兒女是庶出,那就不要生,不會啊!她又要生,生了之後,纔來心疼兒女是庶出。
範安陽想不懂周姨娘的腦子是怎麼想的,以前不知道,後來是侍候她那侄女的丫鬟跟她娘說,她那過世的三嫂曾在兒女面前感嘆,當年若她們的親祖母被扶正,他們就不會是庶子的兒女了!
範夫人也是因爲三房的孫女行事總是讓她覺得怪怪的,可是又說不上來那裡怪,還是範大少奶奶一語驚醒夢中人,那日範夫人同範大少奶奶抱怨此事,範大少奶奶道,“我看着她的作派,同幼時的庶妹很像呢!”。
可不是嗎?範安鬆是庶子,原配也是庶女,他們兩成親後,生的孩子雖是嫡出,作派卻同正經嫡出的孩子不同,男孩子還好,女孩子整天跟在母親身邊,學習的對象就只有母親啊!
範夫人讓長子就近觀察過三房的男孫,知道他們沒有這個問題,才放下心來。可孫女就……再加上範安鬆捎信回京,想要接兒女到任上團聚,這是爲了讓孩子們同繼室和繼室所出的兒女能多親近些。
範大老爺沒有意見,範夫人卻怕好不容易扳正些的孫女又出狀況。才讓範安陽有機會的話,就幫她探探情況。
“想不開也是他的事啦!”範安陽打了個呵欠,帶孩子很累的好嗎?
杜雲尋笑着熄了燈,一夜無話。
隔天,就接到縣衙送來的消息。縣令夫人要生了!範安鬆一聽腳就軟了!還是杜雲尋父子扶着他上車回去的,範安陽把孩子們留在客棧裡,隨杜雲尋去縣衙探望新三嫂,說來,她還沒見過這位嫂子呢!
聽說是父母的老來女,很是得寵,她娘和嫂子特地從京城趕來陪產。
範安鬆的繼妻岳父是太僕寺卿,與範大老爺是同年,夫妻兩年紀大了,很爲小女兒終身發愁。岳母大人原是不想女兒給人做繼室,但架不住姑娘喜歡啊!
原來範安鬆回任上時,曾同岳家同行了一段路,姑娘當時就記掛上了,聽到範家要爲他續絃,在家裡就鬧開來,自古兒女同父母相爭,大多是父母認輸,因爲他們疼惜孩子,而年輕不曉事的孩子就如初生之犢不知世上事多險惡。
成親後。她隨夫上任,繼子女們全留在京裡,小日子過得可甜蜜了!
範安陽去產房探望時,見這新三嫂一臉稚氣卻是幸福滿溢。只能在心中暗暗祝福她。
回到客棧,小妞妞看到娘就不要哥哥們了,一頭撲進孃親懷抱,小煦有些不平的道,“妞妞壞,有娘就不要哥哥了!”
“哥哥壞!”妞妞指着他跟孃親告狀。她才一歲多,咬字有些不清,可就是這樣才萌啊!
小迪笑嘻嘻的拿着色彩鮮豔的風車過來逗她,立刻就把她拐過去。
小妞妞抓着風車,喊舅舅。
“妞妞乖,舅舅不在。”妞妞張着眼在院子裡看來看去,似乎在找人。
小煦便問,“小舅舅他們去大伯父那裡,要什麼時候纔回來?”
“他們是給你大伯父他們送東西去的,大概要待一陣子吧!”範安陽拍拍兒子的肩頭道。
“我想小舅舅了!”
“等你新表弟滿月,我們就去找你大伯父吧!”
“好耶!”
歡笑聲響遍客棧的院子,驚起了院中大樹上棲息的鳥雀,杜雲尋擡頭看去,晴空萬里無雲,想來明天會是個好天氣吧?
*
當範安陽得知又懷孕時,正好在湖州附近,杜雲尋便帶着一行人,連同皇上又派來學畫的暗衛們,一起入住杜府在廣陵的宅子,丁二舅還是沒挪窩,任是湖州知府,他們的到來,讓丁二舅一家樂壞了!
丁二夫人索性住進杜府,就近照顧範安陽,順便幫着督促小念念繡嫁妝,照看幾個小傢伙們。
範安嶽奉母命送來藥材和有經驗的嬤嬤,雖然範安陽出門的時候就有帶了兩個有照顧孕婦經驗的嬤嬤,但範夫人還是不放心,恨不得自己親自跑一趟,不過大媳婦也有孕在身,身爲婆婆的她不好離開京城,只好派纔剛成親的小兒子夫妻跑一趟。
範安嶽原本一直不成親,走在路上時不時被人算計,後來有樣學樣,出京巡視拍賣樓去,等他返回京城時,京裡最熱門的如意郎君已經換人當,走在路上總算可以放心了!範夫人對小兒子的終身大事已不抱希望時,他小子竟然開竅了!
主動跟他娘說,他看上了一個姑娘,請他娘去她家提親。
那姑娘相貌清秀,已經十九歲高齡,家裡是給人裱畫的。
範夫人已經被小兒子磨到沒脾氣了,只要他肯成親就好,雖然姑娘年紀有點大,但範安嶽年紀也不小啦!而且這姑娘是個孝順的,之所以高齡未嫁,是因爲父母體弱,兄弟年幼,她若出嫁,這家就垮了。
她同意嫁給範安嶽,是因範安嶽答應她,會幫着安排照顧她家兄弟,就算她出嫁了,也能隨時回孃家看望父母。
範夫人跟着幫兒子背書,範安嶽才順利娶妻。
而在小妞妞出生後不久,範安陽她們便送小念念去杜雲啓任上,好準備出閣,她的夫婿是杜雲啓在南州同僚的兒子,其父爲該縣學政,其子年方十八,剛考上舉人,正努力備考中。
杜雲方隨他們出京後,第三年就成親了,如今已爲人父,雖然還是大江南北到處跑,不過妻小都留在京中。
他的岳家是專做文房四寶的商人,其妻自小在家就幫着管帳,跟杜雲方很有話聊,也因她精於數字,又口齒伶俐,萬家舅爺們上門,就沒從她手下討過好處,萬夫人對兒子們早就壓不住了,媳婦們自然就管不住丈夫,杜雲方遠行,他們雖有得自萬大老爺處的莊子,但利字當頭,再親的兄弟也會起爭執。
不過兩年,就把莊子賣了,兄弟幾個把錢分了,然後各自謀生去,萬夫人由萬大舅夫妻奉養,只不過不到半年,他們就把錢花光了,最後只得再搬回來,此時,寧王因被皇帝申斥,萬姨娘也失了寵,萬大老爺他們把手頭上的鋪子和酒樓看得很緊,萬大舅他們從他們手裡根本討不着好處,最後又把算盤打到杜雲方頭上。
卻沒想到外甥媳婦這麼厲害!
最後杜雲方出面買了地,讓他們種田去,地是記在杜雲方妻子名下,萬大舅他們再怎麼會鬧,也不好意思鬧到外甥媳婦跟前去!
從此只能老老實實的種田繳租,再也不能從杜雲方手裡討到銀錢了!
他們的兒子知曉他們的脾性,娶妻後就各自在外成家,偶爾纔會回來探望父母,不過他們從杜雲方那裡得到啓示,總是跟家裡哭窮,就算舅母們心知不是那麼回事,也沒人去揭穿它,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啊!誰也不想他們被丈夫拖累。
萬家幾位表兄弟們後來甚至在家規上註明,萬氏女不得予人爲妾,違者便以出族處置。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