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又有一個嬤嬤跑了進來差點與任瑤期撞上,匆匆行了一禮告了一聲罪後就往大少爺任益言那裡跑了去,任瑤期認得她是大嫂身邊的管事嬤嬤,不由得心下微疑。
等避開了衆人,任瑤期纔看向身後的婆子道:“出了什麼事?三姐她們怎麼還沒回來?”
那婆子聞言,湊了過來,以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小聲道:“五小姐,三小姐還在那邊淨房,五太太她們剛剛也返回去了。是九小姐出事了。”
任瑤期心中一驚,那婆子已經自顧着接下去回道:“九小姐如廁的時候不習慣身邊的人跟着,今日也是屏退了衆人自己去了淨房。”
婆子的面色有些古怪,似是想笑,又要拼命忍住,“衆人在外頭侯了一會子,突然聽到淨房裡傳來一聲驚叫。外頭的丫鬟婆子便急急衝了進去,在隔壁的外間淨手的大少奶奶,韓姑娘等人也都過來了。卻是看到…看到九小姐不知怎麼的坐倒在了淨房的地上閉着眼睛驚叫不止,還弄翻了恭桶,全身…全身都污穢不堪。”
怎麼會這樣?任瑤期不由得驚愕。
她們平日裡就算是外出,淨房也都是乾淨整潔,少有異味的,就是因爲除了有薰香外,恭桶都是時刻有人清理還會裝上細沙,講究排場的時候甚至會注入水銀。
所以恭桶一般都是很沉的,任瑤英怎麼可能會打得翻?且還是一個裝滿了污穢的恭桶。
“九妹妹因何這般模樣?”任瑤期問道。
那婆子聞言也面露困惑:“大少夫人進去之後忙吩咐九小姐身邊的婆子丫鬟將她扶出來,這時候大家才聽到九小姐口中似是在嚷嚷‘有蛇’大少夫人忙令人將淨房上上下下都搜了一遍,卻是什麼也沒有。”
“這麼冷的天怎麼會有蛇?”任瑤期皺眉。
婆子也點頭道:“就是啊,大家都找遍了,連屋頂和犄角旮旯都沒有放過,別說是蛇了,就連個像蛇的繩子都沒有看到。所以大家都說九小姐是魔怔了,要麼就是犯了哪路神仙,不僅看到了不該看到的,還將糞水往自己身上澆。”
任瑤期對魔怔一說不置可否,“五嬸嬸她們不是先出來了嗎?”
“五太太是先帶着八小姐她們出來了,說要在河岸上走走透透氣,之後聽到淨房的動靜又都回去了,現在還在幫着大少夫人善後。”婆子口中雖然說着五太太是回去善後的,表情卻是不以爲然,林氏對方姨娘母女已經是恨極,不添柴加火就算不錯了。
“五小姐您要過去看看嗎?”婆子問道,語氣有些幸災樂禍。紫薇院李氏身邊的人對方姨娘那邊的人都是看不順眼,見任瑤英吃癟,心裡都忍不住痛快。
任瑤期想了想,搖頭:“我不過去了,三姐她們應該也快回來了。”
想着自己之前說了要出來迎大嫂她們的,任瑤期便隨意的在外頭轉了轉。
走到僕婦們休息的棚子的時候,有兩人朝快步朝她的方向走了過來。
任瑤期轉頭一看,便看到了之前與祝若梅在一起的那個叫袁大勇的年輕男子,暗中拽了他一把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看到那中年男子的容貌,任瑤期便了悟他可能是袁大勇的父親,在任府外院回事處當差的袁管事。
“小的袁志見過五小姐。”袁管事朝任瑤期行禮,袁大勇雖然沒有說話,也跟在他父親身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任瑤期看着袁志笑着點了點頭。
袁志雖然生得相貌儒雅,留着短短的山羊鬚,雖然只是一個小管事卻有幾分書生秀才的派頭。
任瑤期想着,他願意搭上自己的人情冒險幫助祝若梅,想必是個品性端正的。
“小的是帶犬子來道罪的。”袁志看了兒子一眼,朝着任瑤期又作了一揖,“之前是犬子無狀,驚擾了五小姐。好在五小姐大人大量不與他計較。孽障,還不過來磕頭。”後一句話是對袁大勇說的。
任瑤期擡手止住袁大勇的動作,笑着對袁志道:“他不過是碰巧走錯了路罷了,最後也及時避開了並未衝撞到我,不是什麼大事。袁管事這般到是有些小題大做了。”
袁志看了任瑤期一眼,又看了看兒子,最終還是讓他退到自己身後了。
“多謝五小姐。”袁志想了想,猶豫着又道,“那位祝”
任瑤期不等他說完就溫聲打斷道:“我說了,不過是走岔了路,不算什麼大事。”
袁志聞言這才鬆了一口氣,他剛剛聽到兒子說他與祝若梅兩人闖到了禁止男僕進入的地方爭執,還遇上了任家五小姐,雖然兒子說五小姐並未怪罪,他還是心中不安。
要知道祝若梅的身份是不應該參加冰嬉比賽的,因兒子過來求了他,他又見祝若梅的娘病重實在是需要不少銀子,這才求了與他私交甚好的大管家讓祝若梅代替了另外一個碰巧傷了腿的護院。
這事可大可小,若是被上頭追究起來,不單祝若梅和他兒子都會丟了差事,連給他行方便的大管事也吃不了兜着走。
於是他趕緊低頭歡喜地道:“是是是,小的明白了,多謝五小姐。”
任瑤期卻是也明白了,袁大勇雖然告訴了他父親他們爭執被她撞見的事情,卻是隱瞞了她打賞了祝若梅一百兩銀子的事情。
任瑤期打量了父子兩人一眼,忽而一笑道:“只是,這種事情可一不可二。我是知道袁管事你心善才管了一回閒事,可是遇上個較真兒的,怕是會牽連不少人。我不是多事之人,但是不代表就沒有多事之人了。”
袁志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低頭應道:“小的明白了,多謝五小姐提點。”
任瑤期點了點頭,突然道:“我想起來了,你是外院回事處的那個袁管事?我曾聽父親說你的草書寫的極好。”
袁志有些受寵若驚地擡頭:“三老爺他記得小的?”
任瑤期看着他微笑不語。
這時候身後的婆子提醒任瑤期道:“五小姐,三小姐她們回來了。”
任瑤期擡頭,果然看見任瑤華,任瑤音,任瑤玉,任瑤亭和韓攸幾人跟在五太太林氏身後往這邊來了。大嫂趙氏和任瑤英卻是不見身影,想必趙氏還留在那裡安撫任瑤英。
任瑤期對袁志和袁大勇道:“你們先退下吧。”
袁志父子忙又行了一禮,躬身退下了。
這邊父子兩人走遠了,袁大勇突然有些疑惑地問他父親道:“爹,三老爺什麼時候看過你寫的草書?”
袁志瞥了兒子一眼,淡聲道:“我在回事處寫的最多的是請帖和回執函。這些都是規定要用楷書的,你說三老爺從哪裡看到我的草書?”
袁大勇皺眉:“那五小姐她說”
袁志輕嘆一聲:“三老爺不知道,五小姐可以提醒他知道。你啊,聰明是聰明,終究還是少了幾分歷練啊。”
三老爺在任家雖然不怎麼管事,但是提拔一兩個人的權利還是有的。名義上他還分管着任家在燕北和南邊的三個煤棧以及西山的一個煤礦。
當然,三老爺自己是從來不過問這些俗物的,這些事情他都是交給了手下信任的幾個掌櫃。
小掌櫃他完全能自己做主,要任免大掌櫃二掌櫃,雖然還要與大老爺商量讓大老爺幫着掌眼,不過大老爺對幾個弟弟還算寬和,只要要求不太過分都不會駁了弟弟的面子。
袁大勇仔細琢磨了一番父親的話,有些驚愕:“父親,是不是你想多了?五小姐纔多大?”
話一說完,他又想起之前他與袁若梅出來碰見她時對上的那雙沉靜的眼眸,以及之後她讓身邊的嬤嬤給袁若梅送來一百兩銀票時交代的那些話,他又有些不確定了。
袁大勇在這邊糾結任瑤期是一個怎麼樣的人,那邊任瑤期已經迎上了五太太林氏幾人。
“五姐姐,你剛剛沒看到,九妹妹之前的模樣可真可憐。哎!她是不是得了癔症了?以後可要怎麼出來見人?”任瑤玉一看到任瑤期就大聲道,語氣雖然憐憫,表情卻是忍不住幸災樂禍。
任瑤期看了嘴角微勾的林氏一眼,暗自搖頭。任瑤英這次怕是被人給整治了。
幾人進暖棚的時候,暖棚裡的人都看了過來。任瑤期看着他們的目光,又看了看在後面竊竊私語的幾個婆子和丫鬟,便知道有人已經將任瑤英的事情傳出來了。
林氏和任瑤玉進來之後卻是沒有再大聲嚷嚷了,只是任瑤玉時不時故作神秘的與任瑤音和韓攸小聲談,臉上掛上了一副萬分同情的面孔。只是任瑤音和韓攸都低着頭沒有什麼反應。
倒是林氏嘆息一聲交代任瑤華道:“瑤華,瑤期,你們等會兒多多開解一下瑤英。不過是…咳…也沒有什麼。我已經交代下去不許她們傳揚出去。五嬸知道你們姐妹素來不合,但是瑤英畢竟是你們的親姐妹,姐妹之間哪裡有什麼隔夜仇?”
林氏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暖棚那邊的人也聽了個大概。這話既間接承認了任瑤英的遭遇,又藉機踩了任瑤華和任瑤期姐妹兩人一腳。
任瑤華當即微微諷笑道:“原來五嬸還交代了不讓人外傳啊?之前八妹妹大聲嚷嚷到人盡皆知的時候你怎麼不攔着?”
林氏臉色微變,任瑤玉已經不滿地瞪向任瑤華道:“你這話什麼意思?我什麼時候嚷嚷了?”
任瑤華往暖棚另一側那幾個竊竊私語的丫鬟婆子那裡看了一眼,冷笑不語。
衆人順着她的眼神看去,便發現那幾個丫鬟婆子當中有兩個是之前陪着任瑤玉去淨房的。
任瑤玉正要跳起來與任瑤華理論,林氏忙一把按住了她,瞥了一眼暖棚另一側的爺們,抑制着脾氣對任瑤華道:“瑤華,沒有根據的話就不要亂說。你當姐姐的要有當姐姐的樣子,怎麼能隨便往妹妹身上扣帽子?”
任瑤華有些嫌惡地道:“至少我不會因爲一些小齟齬,就下狠手把自家姐妹往死裡整!”
林氏聞言眼神一閃,冷哼了一聲:“我說一句你能頂十句,這是哪裡學來的規矩?”
任瑤華還要頂嘴,任瑤期在她手臂上掐了一把,示意她看看周圍的環境。
任瑤期知道任瑤華是懷疑林氏母女兩人整了任瑤英,對她們這種做了壞事還要倒打一耙的行徑十分不齒。可是林氏是長輩,她是晚輩。即便她有天大的理由,也輪不到她來指責林氏。因爲即便是吵贏了又能如何,她還是輸家。
任瑤華也怕林氏最後藉口她沒規矩而牽連到母親身上,只能深吸了一口氣忍住了氣,撇過頭去不看林氏。
過了會兒,韓攸有些坐立難安地站了起來:“我,我出來的時候祖母交代了要早些回去的,我與哥哥先走了。”衆人便看到韓雲謙已經朝這邊走了過來。
林氏臉上露出了一個慈愛的笑,摸了摸韓攸的頭髮:“好孩子,你最懂事聽話了,也知道尊重長輩,不像有些…哎!今日你與雲謙先回去,改日來我們府上玩。我們玉兒很喜歡你。”任瑤亭親熱地拉着韓攸的手,還湊過來在她耳邊說了一句悄悄話,逗得韓攸噗哧一笑,又趕緊的忍住了。
林氏有些奇怪性子向來有些高傲的任瑤亭怎麼會與韓攸這種靦腆性子的姑娘這麼投緣,待瞥見任瑤亭偷偷看向韓雲謙的目光的時候她不由得恍然大悟,嘴角不由得微微一勾。韓攸與任瑤亭告了別,走到韓雲謙身邊,兄妹兩人一起向林氏幾人行禮告辭。
任瑤期起身回禮,擡頭的時候卻是對上了韓雲謙那雙沉靜深邃的眸子。韓雲謙的的目光裡含着一分之前不曾有過的探究。任瑤期與他對視了一瞬,便若無其事的撇開了目光。
韓雲謙也轉身離開了。這時候大少夫人趙氏回來了,林氏忙面帶焦急地起身問趙氏道:“言哥兒媳婦,瑤英她好些了沒有?還有之前的事情查清楚了沒有?”
趙氏眉頭緊緊皺着,心裡有些發愁,她怕回去之後會被老太太和自己的婆婆責備。見林氏問話,她往自己的丈夫那邊看了一眼,搖了搖頭:“五嬸,我們還是回去再說吧。”
林氏面露詫異:“到底查到了怎麼了?你還是說說吧,不然怕是有人會誣陷好人呢。”林氏若有似無地瞥了任瑤華一眼。
趙氏猶豫了一會兒,最後想到林氏是長輩,見問不答不妥當,便湊到林氏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林氏一臉驚訝,瞪大了眼睛道:“怎麼會是她?”趙氏點了點頭含糊地道:“也不能確定,還是等回去以後再請老太太定奪。畢竟不是我們府上的人,不好隨意處置。”
衆人在一旁聽了個隻字片語也有些驚訝,怎麼還真有人下手害任瑤英掉進糞水裡?還不是任家的人。
任瑤華有些狐疑地看了看任瑤玉和林氏,她始終覺得任瑤英倒黴與這對母女脫不了干係,她們之前跑回去看熱鬧的架勢太過於巧合了。任瑤玉卻是趾高氣揚地瞪了任瑤華一眼。
“既然如此那便先回府吧?”林氏對趙氏道。趙氏點了點頭,吩咐身後的嬤嬤去與那邊的五老爺,大少爺等人說一聲。原本之後應該還有幾項冰嬉表演,也都取消了。
任家諸人開始打道回府。回去的時候任瑤期與任瑤華上了一輛馬車。馬車快駛動的時候任瑤華招手叫來了自己身邊的丫鬟香芹,讓她去大少夫人身邊的人那裡打探一下。香芹與大少夫人趙氏身邊的一個姓馮的嬤嬤有些親戚關係。
“我不信這件事情與五嬸嬸她們沒有干係。任瑤玉之前趕過去的時候的那表情就像是知情的樣子。”任瑤華皺眉道。
任瑤期沒有阻攔她,只是笑着道:“我之前很擔心你與五嬸真的吵起來。話說回來,她們兩方對上不是我們之前所樂見的麼?”
雖然對於林氏的這種手段她實在是不敢恭維,林氏不去對付方姨娘,反倒是找任瑤英這麼個孩子撒氣。
任瑤華沉默了一會兒:“你也覺得是五嬸搗的鬼?”
任瑤期卻是沒有直接回答任瑤華的話,她偏頭想了想,忽而一笑:“三姐,我早就想要告訴你一件事了。”
任瑤華狐疑地看向任瑤期。
任瑤期慢條斯理地道:“以後在決定與人吵架之前你要先想一想對方是不是蠻不講理的潑婦,若是對方是的話,你就適時打住,讓自己平靜下來不要與她吵了。因爲與潑婦吵架,無論輸贏與否你都是輸家。吵輸了潑婦得理不饒人你丟了面子白費了力氣;吵贏了,別人會說你比潑婦還要潑辣不講道理。左右不是人。”
任瑤華聞言呆怔地看着任瑤期:“你”
馬車裡伺候的丫鬟婆子卻都是忍不住“噗哧”笑出了聲。
任瑤期朝任瑤華眨了眨眼:“三姐,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