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四章 你忍心殺我麼

彼時年幼,長於信常侯府,卻時常飢不飽腹,偌大的府邸,食客、奴僕過千人,伴着卿玦最多的滋味卻是孤寂,悠悠十幾載,如今初見姬殤的那一幕還恁般的清晰,仿若昨日。

那次他餓了有兩天,蜷曲在海棠花下的石板上,一個少年,身穿月白底色繡金絲海棠的繞衿衣,笑吟吟的遞給他一塊餅。

看管着他的婆婆曾千叮萬囑,任何人的東西不要輕易去接,可是他實在太餓了,抵不住那等誘惑,何況那個少年生得真好看,站在春日的暖陽下,身上貴氣的衣服閃着典雅的光芒,讓他以爲那少年便是婆婆常在他耳邊講的天上的仙童,此番是可憐他,纔過來給他送吃的。

看着他狼吞虎嚥,少年輕拍着他的後背讓他慢些吃,說今後只要在府中,便不會讓他餓着了。

後來,卿玦知道,那個長得那般好看的少年根本就不是什麼仙童,他是自己的三哥,名喚姬殤,虛長他三歲,很多年之後,卿玦從旁人的口中得知,姬殤因爲那次給自己送吃的,被他生母狠狠的教訓過,打得真狠,一連幾天都無法行走。

卿玦身上有叛國罪臣的血脈,若非央安王顧念信常侯的兄弟之情,想必卿玦早已沒命,如今保住了命,卻沒人敢與他親近,恐怕沾惹了是非,唯獨姬殤待他真心的好。

卿玦一直以爲自己害死了姬殤,且因爲這個認知一直無法原諒自己。

十幾歲的年紀,因緣際會,卿玦得以拜師學藝,卻是與絕命門主同出一門,姬殤曾勸過他很多次,離絕命門主遠一些,那人身上總沾着邪氣,不是如他這等想法單純的人能接近的,可他不聽,總覺得自己的師兄不是什麼絕命門主,是三哥搞錯了,師兄待他笑的多真誠,他喜歡跟在師兄身後聽他講大江南北的故事,三哥說過,他們的父親也是個廣歷天下的人物,跟在師兄身後,卿玦幻想着那挺拔的背影就是自己稚子時渴望的愛 —— 雖然信常侯冷落他,可他還是惦着自己的父親。

可是,後來卿玦知道,一切的一切不過都是陰謀,師兄會對他好,只是因爲白玉氏急於巴結信常侯府,而那個時候掌管信常侯府與外界交易的是信常侯三公子姬殤,而他,是姬殤最寵愛的弟弟。

白玉門血案,姬殤隻身前來救卿玦,待到救出身負重傷的卿玦之後,卿玦卻不死心,拉着姬殤聲聲的求,讓他回去救自己的師兄,自小到大,姬殤不忍拒絕他的哀求,他回去了,然後就再也沒出來過。

後來卿玦拉着人問,有人說親見殺紅了眼的絕命門主以爲姬殤也是白玉家的人,看見他接近,一刀便撂倒了姬殤。

卿玦在一片殘屍斷臂中挨着個翻,彼此他也受了重傷,跪爬着尋找自己的三哥,直到官衙封了白玉氏的大門,他也沒找到自己的三哥,昏倒在冰冷的屍體堆裡,被剛到大梁的蒼雙鶴所救。

三年,待到再見姬殤之後,卻恍若隔世,哽咽無語,卿玦不知道是該說謝還是說歉,就那麼呆呆的凝視。

反倒一直不知道怎麼面對卿玦的姬殤在看見卿玦此刻的表情後輕笑了起來:“卿玦,好久不見。”

這一聲輕語,如同過往一般含着濃郁的關懷,令卿玦眼圈微熱,緩緩的說了一句:“三哥,我想你。”

晏亭瞪着眼睛看着姬殤,想到他是通天下已經是件令她錯愕的時期,就好像發現曾勝乙一直抱在懷中的玉首劍上竟然刻着“鶴”字一樣,在聽見卿玦喚他一聲“三哥“,更是有些摸不着頭腦。

初見卿玦之後,回到晏府也曾有意無意的翻看過信常侯府中的一些消息,對於信常侯所出的幾個公子,除去卿玦本該排第五卻並未納入家譜之外後,如今信常侯府是大公子掌管,二公子和四公子輔助大公子管理信常侯府。

不過卿玦後來的日子安穩了,卻是因爲當初三公子的照應,而那個時候三公子是信常侯府中較之大公子還要出色許多的人,許多事情大公子也是先知會過三公子才付諸行動的,對於這個三公子,晏亭所知不多,晏府中的記錄並不詳盡,只載了相貌俊逸,爲人精明,央睿王元年春,卒。

寥寥幾筆,莫不如不記,反倒不惹人好奇,不過那個已經載明死去的人如今活生生的站在眼前,若是不驚詫,實在不是正常人該有的反應。

姬殤臉上掛着傷感的笑,不待卿玦追問,自己已經先說出口來:“若不是先生,如今我已經死了。”

卿玦垂着頭,喃喃的說道:“那個時候我翻遍了整個白玉府,沒找見三哥,便感覺到三哥也許脫難了,可總也等不到你回來,心底漸漸對自己的想法生出了懷疑,如今真的見到了,真好,還能讓我親口跟三哥說聲抱歉。”

姬殤眼圈也微微有此紅,表現的卻是比卿玦淡定了許多,口吻平緩道:“怨不得你,是那個時候我心急了,不該讓你成爲他的師弟.總知道他不懷好意,卻還是放任你跟在他身後。”

卿玦沉默着,晏亭從他們兩人之間斷斷續續的交談中聽出了端倪,顰眉不解道:“你既然沒死,爲何不出來見卿玦,反倒讓他揹負着對你的歉意,本大夫倒是想起來了,曾勝乙是蒼雙鶴的人,那個時候你的出現也不可能是無緣無故的,難不成你的一切都是受蒼雙鶴指使,包括不出來見卿玦,處處算計,小人!”

說罷不等着姬殤回答,擡步就向蒼雙鶴的房間裡衝去,卿玦看了一眼姬殤,姬殤急切道:“先生開始的時候便讓我出來見你,你怨我吧,我知道別夕沒死,怕你再跟他牽連不斷,到後來,是不知道該怎麼出現在你眼前了,與先生沒關係。”

看着姬殤臉上的急切,卿玦柔和的笑了,“三哥,只要你還活着就好,那些都是舊事了,我不想把自己困在裡面。”

姬殤看着卿玦臉上平和的表情,輕嘆一聲:“不管你的選擇是否驚世駭俗,只要他能讓你感覺幸福就好。”

卿玦知道姬殤這話指的是自己與晏亭之間的關係,在外人眼中,晏亭還是個男人,即便姬殤是自己最敬愛的三哥,可卿玦卻不可能告訴他晏亭是女子,不過聽見姬殤的祝福,卿玦還是會從心底感激。

姬殤與卿玦略略的說了這幾句便想去追晏亭,蒼雙鶴現在是真的需要靜養,他害怕晏亭衝進去會攪擾蒼雙鶴,方纔挪步,卿玦卻擋了他的去路,姬殤不解的看着卿玦,語調還算柔和:“卿玦,此時不能讓上大夫去攪擾先生養身,你閃開。”

卿玦微微側了側頭,隨後對姬殤綻開一抹笑,平緩道:“卿玦知道,先生也想見見流雲。”

姬殤一愣,盯着卿玦的臉不解的問道:“搞不明白你們都在想些什麼,不過現在不是討論這些的時候,你讓開,上大夫方纔怒氣衝衝的闖進去了,若是氣壞了先生可怎麼是好。”

卿玦卻還是固執的攔着姬殤,若是硬槓,姬殤絕非卿玦的對手.

這點他二人心中皆分明,聽見姬殤微微揚高的聲音,卿玦只是維持着平和說道:“三哥,你信我的,流雲絕不會惹出亂子,若是今日她不進去見見先生,她和先生兩個人心中都會不舒服的。“姬殤斜着眼睛看着卿玦,儘管那個時候府中很多人皆說卿玦不是信常侯的子嗣,或許是他那個出身不好的娘不知道與哪個野男人生了孩子,沒處安置才送到信常侯府中來的,因此信常侯對這個孩子極其冷淡,且這個孩子生得又瘦又幹巴,實在不像美冠天下的大央姬氏子孫。

不過姬殤知道卿玦並非生得不好,只是吃不上,穿不上,時常邋里邋遢的扮相遮了他的光華,後來,姬殤掌權,給了卿玦最好的安排,才讓卿玦的美貌漸漸傳揚開來,如今這般近的距離下觀看,卿玦愈加的豔麗,即便有天下第一美女之稱的睿王即將迎娶的新後趙娥黛,若是站在卿玦身邊,怕也要被搶了風采去,想必上天給了他天下第一的美貌,覺得實在偏私了,才又讓他一直在磨難中艱難前行吧。

見卿玦執意不肯讓,姬殤才試探道:“你既然喜歡上大夫,又知道他也與先生有此別樣的情感,怎的還要阻止我去攔着他們單獨相見。

卿玦嘴角綻開一抹笑,那般的自信,那般的幸福,也那般的耀眼,“因爲我相信她,若是生生的攔着,反倒適得其反了。”

姬殤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隨後才幽幽道:“幸好上大夫與當年的別夕全然的不同,不然不管先生待他是什麼樣的感覺,我也會殺了他。“姬殤說得狠覺,卿玦看着姬殤的目光清澈,卻也堅定,一字一頓道:“若她真的如當年的別夕一樣存着別樣的目的接近我,我也認了,不過話我卻是要先說出來的,一旦她有什麼不測,我絕不獨活。”

又是一聲長嘆,姬殤搖頭道:“我以爲你曾經親見過白玉氏滅門慘案之後,人該長些腦子了,卻還是這般的糊塗,且較之那個時候還盲目。”

三年不見,再見還是能體會那種濃濃的關懷,卿玦對着姬殤憨憨的笑,語調平和道:“三哥,你沒愛上,等你愛上便知道那種感覺了,說我傻也罷,說我呆也好,只要她還好好的活在我的身邊,我傻一些,呆一些又能怎樣呢!“

姬殤也笑了,“或許吧,其實姬氏的男子皆是如此,父親這樣,你亦然,總讓人放心不下。”

卿玦偏着頭,好像陷入自己的世界,喃喃道:“父親……”

前後皆無人,這裡又不是信常侯府,因此姬殤倒也沒那麼多顧慮,輕笑道:“那個時候父親極看重我,這是府中人盡皆知的事情,所以我才能那麼自由的出入府中任何地方,包括你的海棠苑,看管你的婆婆回老家省親那次,無人敢去海棠苑,我去了,現在可以告訴你了,那是父親讓我去的。“

二十幾年的認知在這一刻轟然倒塌,卿玦一直因爲信常侯極不喜歡他,可姬殤卻告訴他,信常侯讓最寵的姬殤去見他,且因此還連累了姬殤被其生母責罰,根深蒂固的認知讓卿玦不肯相信姬殤的話,卿玦只是一直搖着頭笑,笑容過後,眼角盈出晶瑩,卻強自堅持不肯讓那顆淚落下,“三哥,父親不喜歡我,若你這話在我最渴望着他能眷顧我的時候同我說,我會感激你,可如今不了,我已經二十五了,不會再信這些了。”

姬殤看着卿玦,淡淡的說道:“這是父親和我的約定,他說真正能成大事者,要有一顆辯得清楚仁義禮智信的心,你是他交給我的責任,不然你認爲我爲何會突然出現在你身邊?父親好些年遊歷在各國之間只爲尋一個人,他很執着,因爲他愛上了那人,看着你,我好像看見父親的化身,在我弱冠那年,父親告訴我,信常侯府有我們兄弟幾人.他便可以真正安心的去尋她了。”

有什麼塵封的東西慢慢浮出水面,卿玦略有些急切的追問道:“那女子是誰?”

姬殤定定的看着卿玦,半晌輕笑道:“當年的第一美女 ——陸娀嬋。“

卿玦身子明顯的一顫,難以置信的看着姬殤,連連搖頭,“若父親當真最愛的是我母親,爲何要那樣待我,你騙我,三哥,三年不見,你爲什麼要編這番話來騙我呢?”

姬殤搖頭,“你信,只是想不通罷了,莫要怪父親那樣待你,信常侯府那個時候養着那麼多人,本來他私通叛國罪臣之女已經犯了株連之罪,先王顧念手足之情饒了他,若他再拿你當心肝寵着,惹怒了先王,信常侯府那麼許多人就完了。”

心頭涌動着異樣的溫暖,卿玦如過往一般,陷入屬於他一個人的世界中,喃喃的念着:“父親不是不愛我……”

姬殤不接話,只是靜靜的陪在卿玦身邊,一樣的場景,好像三年的間隔並不曾出現一樣,最開始是被動

的寵溺着這個可憐的弟弟.到後來仇便成了真心,卿玦的單純執着令姬殤放不下。

那廂,姬殤攔住了卿玦,晏亭得以暢通無阻的闖進了蒼雙鶴的房間,以前蒼雙鶴的房間內總是飄着一股若有似無的幽香,聞見了,會感覺無比的安心,可是幾日不見,再來卻換上了濃郁的藥味,令晏亭的心一瞬間揪緊。

不過晏亭選擇忽視心頭的異樣,快步來到蒼雙鶴榻前,抱臂環胸冷哼道:“你把卿玦單獨叫來,又要耍什麼詭計?“晏亭猜想過蒼雙鶴對她這個問題的回答,要麼搪塞,要麼尋個軍務之類的藉口,且她針對蒼雙鶴可能給出的答案一併想了應對之詞,句句犀利,可她想得那般周全,卻忘記了那廝是蒼雙鶴 —— 總讓人防備不迭傢伙。

“鶴尋卿玦來,只是明白的告訴他讓他離開你,不過他實在執迷不悟,鶴自問還有些手段,也明擺着告訴卿玦了。”

那一層輕紗是恁般的輕盈通透,可卻阻隔了晏亭探尋蒼雙鶴的視線,心咚咚的跳,蒼雙鶴這般直白的話令晏亭不知該怎樣應答。

蒼雙鶴說完那番話,竟緩緩的坐直了身子,掩脣輕咳了咳,隨後伸手挑了簾子,對猶在呆愣的晏亭輕緩一笑,柔聲道:“鶴不會放手。”

晏亭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早先進門之前想好的那些質問的話如今全生生的吞回到了肚子裡,微顫着手指着蒼雙鶴,咬牙道:“你這瘋子又想怎麼着,我與卿玦已經做成了夫妻,你別妄想會拆開我們,你這人太自以爲是,別以爲天下所有的人都可以在你的掌控之中,我偏不偏不!”

她以爲自己這話是有些份量的,卻不曾想蒼雙鶴聽見之後只是莞爾的笑,“卿玦受傷之後,你纔開始接受了他,他的傷勢是吃的鶴的藥,對於他的身子,鶴自認爲比你清楚,你與他是萬萬不能成就夫妻之實的。“

原本慢慢後退着的腳步聽見蒼雙鶴的話突然前移,厲聲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蒼雙鶴只是淺淺的笑,“卿玦這次傷得很重,不好近女色,鶴怕他太固執,在那日爲他診治之時,已經替他做好了防備,半年之內,他勢必不能與女子行房的。”

羞愧、躁亂、驚恐、頹敗.一系列情緒交織在一起,晏亭身子戰慄着,咬牙切齒的瞪着蒼雙鶴,久久,也只是吐出了“卑鄙”二字,卻不知道還能說出什麼話來唾棄蒼雙鶴了。

蒼雙鶴瞧見晏亭的反應,臉色都未曾改變一下,語調中似乎也摻雜了一絲愉快——晏亭愈加的肯定自己與蒼雙鶴是有仇的,那廝見不得她好過了。

“防患於未然,鶴總不能坐以待斃,那不是鶴的喜好。“想也不想就拔出了腰間的短刀,上前一步架上了蒼雙鶴的脖子,惡聲惡氣道:“解藥拿來,不然我現在就宰了你!”

脖子上的刀刃恁般冰涼,蒼雙鶴卻依舊維持着臉上平和的笑,不甚在意的說道:“即便你今日殺了鶴,卿玦也是半年無法與女子行房,再者,殺了鶴,你忍心麼?”

心又露跳了一拍,晏亭冷笑道:“殺了你,本大夫就清淨了,也報答了師傅養育我十幾年的恩情,正好與卿玦雙宿雙飛,何樂而不爲?”

晏亭覺得自己裝得極好,卻還是被蒼雙鶴撲捉到她話末之時一閃而過的不捨,嘴角綻開了笑,那是蒼雙鶴自卿玦受傷之後,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

可是晏亭卻並沒有看見.她的注意力全在自己手中的短刀上了,許是緊張,蒼雙鶴的頸子上竟透出一抹血痕,顯在玉白的肌膚上,愈加的觸目驚心。

瞧見那血痕之後,晏亭極力剋制着自己轉身離開的念頭,大大的眼睛來來回回的轉着,良久,終於爲自己尋到了藉口,說話的語調中透着連她自己都不曾發現的輕鬆,朗聲道:“今日本大夫不會取你性命,終究是可用之人,若此時傷了你,想必我與卿玦今後的日子也要難過了,哼!你好自爲之。“

說完這話之後,灑然收刀,轉身就往外頭走去,晏亭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蒼雙鶴那一臉的憔悴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對質,替卿玦討公道,這一刻全拋諸腦後,晏亭快速的離開了蒼雙鶴的房間,她在害怕,她在顫抖,她怕再留下去,自己與卿玦的寧靜與溫暖會被風浪侵襲——那是他們好不容易期盼來的幸福。

蒼雙鶴並未阻止晏亭離開的腳步,手中捏着紫玉,那總也捂不熱的玉在晏亭用短刀架上他脖子的那一瞬,突然溫暖了起來,看着晏亭的背影消失在他的門後,蒼雙鶴臉上的笑溫柔了起來,喃喃的說着:“你離我還不算太遠。”

那天卿玦笑得很開懷,晏亭拉着卿玦回到他們的院子之後,卿玦同她講了許多關於姬殤的事情,晏亭聽得卻並不十分上心,提前吃了晚膳,便通知郡衙內的人不要打擾,晏亭在卿玦不解的視線下關了院門,房門,最後連房間門一併落了閂。

其實晏亭對與男女之間究竟是怎樣的情景瞭解的並不深刻,心中亂着,倒也沒什麼溫柔可言,拉着卿玦就往軟榻走去,卿玦不解的輕問着晏亭,“幹什麼呢?“

晏亭聽着自己砰砰的心跳聲,頭也不回的應着:“睡覺。”

卿玦猜着許是晏亭在蒼雙鶴那惹了悶氣,現在發着孩子般的脾氣,倒也不甚在意,輕笑道:“時辰尚早,怎能睡得着呢?“卿玦說這話的時候,他二人已經到了榻邊,晏亭微微閉着眼回身抱緊卿玦,卿玦伸手攬緊晏亭的腰身,附在她耳畔輕笑道:“怎麼了,先生同你說了什麼?”

晏亭的臉貼着卿玦,喃喃道:“既然睡不下,就做些旁的事情。“

卿玦心頭一顫,低頭看着懷中的晏亭,聲音更加溫柔,緩緩的問着:“流雲,是先生說了什麼麼?”

晏亭依舊閉着眼睛,並不回答卿玦的問題,而是伸出手臂拉下了卿玦的頭,用自己柔軟的脣瓣堵住了卿玦的問題,帶着濃烈的情感,迫切而熱情的探索着。

從晏亭種種舉動中,卿玦終於明白她想幹什麼了,被動的承着晏亭的熱情,擱在晏亭腰間的手臂緩緩收緊。

感受到腰間力道,晏亭彷彿受到了鼓舞,大了膽子把卿玦壓倒在榻上,伸手便去解卿玦腰間的革帶,卻被卿玦伸手握住,他的手心很溫暖,每次交握在一起,都會感覺踏實和安定,如今被卿玦握緊了手,晏亭才感覺散亂的意識漸漸凝聚,微微擡起身子,睜着一雙迷茫的眼盯着卿玦,喃喃道:“卿玦,你是不是怨我?“

被晏亭這莫名的一句問得有些愣怔,卿玦輕笑道:“我怎會怨你呢?你我尚未拜堂,不可如此。”

晏亭枕在卿玦的胸口,聽着卿玦有力的心跳聲,幽幽道:“他說給你下藥了,我害怕……”

她的聲音很輕,卿玦卻聽了個分明,不必細細的解釋,卿玦也猜透了晏亭這番動作的緣由,輕笑道:“不會有事的,放心吧。“看着卿玦自信的表情,晏亭也漸漸的安心了,那一晚的陳縣風雨飄搖,而並躺在一起的兩人卻是那麼的靜謐。

陳縣另一邊的院子裡,蒼雙鶴侍在窗口遙望着陳縣飄雨的天空,喃喃的說着:“下雨了,雨過之後,便要真真切切的冷了。”

跟在他身後的姬殤一直靜默着,直到蒼雙鶴出聲之後,才小心翼翼的說了起來:“先生,卿玦他不是故意的。“

蒼雙鶴並不回頭看他,聲音在這風雨飄搖的夜裡有此空冷,“鶴明白。”

“先生,上大夫不過是個再尋常不過的男子……“蒼雙鶴赫然回身,那一雙眼襯着搖曳的燭光,透出異樣的光芒,令姬殤不禁縮了縮身子,而蒼雙鶴卻沒有說什麼,腳下無聲的走回到自己的臥榻。

這一刻的蒼雙鶴全然的不像個人——姬殤心中如是想着!畢竟跟在蒼雙鶴身邊已經幾年了,也算是瞭解,不再多言,關緊窗戶,躬身退了出去。

待到房間裡只剩下蒼雙鶴一個人之後,他才摸着溫涼交替的紫玉輕緩道:“即便是恨了,也是有溫度的,總好過那般冰涼。”

晏亭繼續與卿玦肆無忌憚的幸福着,萱草雅也時不時的繞着曾勝乙轉,蒼雙鶴一日少過一日的現於人前,後來郡衙內很少有人提及他,只幾個知情的人知道,天涼,初南的餘毒愈加厲害,蒼雙鶴由幾個心腹送回了蒼雙府養病去了。

初南率軍與卿玦在陳縣十里外交戰,晏亭心中掛懷,由曾勝乙護衛,身披鎧甲,登戰車隨卿玦上了戰場。

一連幾場,鬼面將軍的名號就傳揚開來,南褚將士聞聽卿玦到了,士氣先去了一半。

初冬,初南敗,不知去向,南褚邊陲重地失陷。

隆冬,卿玦率央兵長驅直入,直逼南褚國都,遭遇頑抗,遲遲無有進展。

蒼雙鶴帝開之前曾又見了卿玦一次,這次是揹着晏亭去尋的,自那以後,卿玦留在軍中的時間遠遠超過和晏亭在一起的時間,晏亭也敏感的察覺,抓着卿玦問過,他只是溫柔着擁着她,告訴她,既然要娶她,便要有勢力。

一句話便讓晏亭沉默,欺君之罪不是兒戲,若他們兩個要正大光明的成親,定要有讓毒王忌憚的勢力,這點晏亭心中分明。

彈指一揮,已過半年,從落葉繽紛的秋轉到楊柳新綠的春,陽光暖了,晏亭身上的衣衫漸漸淡薄,即便時不時有關她和卿玦二個人之間曖昧的傳聞流傳出去,可卿玦不在乎,晏亭倒也不揹着人,若是時日久了不見,心中生生的念着,得了一日半日的閒,偎依在一起,天上地下的講着,然後久久的對視,纏綿的擁吻,不過那夜的事情,晏亭卻是再也不敢做了。

直攻南褚國都不成,卿玦便調兵切斷了國都與外界的聯繫,調遣虞國的軍隊遊走於南褚,運用晏亭的策略,分崩離析,把南褚主要城池一座座的收歸大央所有。

其中許多城池是瞧見大勢已去,自動歸降的,花開之時,蒼雙府中的馬車伴着一路花香趕到了南褚國都外大央軍營。

幾個月不見,蒼雙鶴還是沒有任何的改變,淡紫色的長袍,隨意弄攏着的長髮,溫文的笑,且他身邊還跟着別夕,眼睛上纏着布條,聽見晏亭的聲音,別夕歡快的走了過來,卻被卿玦伸手攔住。

晏亭與卿玦之間的傳聞,別夕從雷心子那裡多多少少聽說過了,那個時候他是不信的,如今被別夕攔下,才知道雷心子所言非虛。

半年的時間不見,別夕竟在那一瞬間生出了莫名的惶恐,因爲他感覺到一切都不同了,即便看不見,卻清楚的知道卿玦用了半年時間在自己與晏亭之間築起了一座高牆,防備着外人插入,探手撫摸上自己眼睛上的布條,心中竟然空落落的,好像自己當初的選擇錯了一步,只那一步的錯,便讓他失去了先機,他可還有機會?

晏亭倒是有些意外別夕會跟着來,即便有卿玦那刻意的一擋,可她還是繞過了卿玦向別夕走去。

別夕身邊疼着的是蒼雙鶴,晏亭告訴自己那廝已是路人,實在沒必要緊張,大着步子走進,臉上的表情也當真尋常了,拱手對蒼雙鶴和別夕笑道:“能見先生與別總侍同來,本大夫心中甚是欣慰,快裡面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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