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養心苑的亭臺樓閣間,九曲迴廊上掌着的燈盞,加起來剛好九千九百九十九,到底沒有沒那麼多,晏亭沒細緻的過問,只覺得養心苑明亮的好似勝過了白晝一般。
絲竹編鐘聲詮釋出大央如今的盛世太平,打扮的光鮮豔麗的宮娥魚貫穿行於筵席間,巧笑嫣然時,迷了人眼,彷如置身畫中,入席者亦成了畫中人。
風雅儒士,對月舉杯,別是一番風流滋味惹人嘆。
晏亭垂着頭,到了養心苑的側門之時,聽着裡面斷斷續續的歌舞聲,心頭涌起了一陣恍惚,趁着婆子未曾留心之時,悄悄的慢行兩步,退到了婆子身後。
以前曾看過姒塔行走之時的千嬌百媚,扮了十幾年男人,步調難免硬氣,如今這一路走來,晏亭都要佩服起自己了,自認爲即便千嬌不足,可與百媚還是搭邊的。
進了門,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偌大的戰船——婆子是按照吩咐帶她走的是最靠近登臺的路徑。
看着戰船上高聳的鼓山,晏亭臉上血色盡失,即便先前經婆子的提醒已經有了心裡準備,可是看着鼓山最頂端的那一面並不太大的戰鼓,想象着若是一不留神掉下來,後果不堪想象——若是落入池中,可會有人出來救她呢?
睿王這排場,明顯的便是要難爲姒塔,姒塔如今人心盡失,若是“她”出了醜,大概所有的人都會拍手看熱鬧,沒有人會知道,身着紅色舞衣的並非姒塔,而是她晏亭!百密一疏,她萬不該忽略了姒塔想趁機最後一搏的念頭!
婆子進了門之後並未停下腳步,晏亭緩步再緩步的跟在婆子身後,轉過彎道便瞧見了戰船前面的畫舫,此時趙娥黛已經坐在箜篌前準備妥當,只待伴舞者登場了。
更近了,已經能看清趙娥黛的表情,她微微垂着眼簾,玉白的手輕撫着箜篌的弦,七彩霓裳在搖曳的燈火中如夢似幻,這個婉約的女子,令晏亭也禁不住心動,天下第一的稱呼絕非虛名。
不知怎的,晏亭總覺得趙娥黛的側臉令她熟悉,可一時又想不起來身邊哪個女子與其相似,愣怔間,人羣傳來一陣騷動,尋聲望去,一個身着褐色錦袍的年輕男子趁人不備,縱身躍入河池,快速的向畫舫的方向游來。
方纔恬淡的趙娥黛被這突如其來的場景嚇得花容失色,慌亂的站起身子,險些撞倒了箜篌,棗兒、小蟬幾人也都嚇得亂了手腳,卻還是咬牙護在了趙娥黛身前,虛張聲勢的語調恁般明顯道:“大膽狂徒,竟敢驚擾新後?不要命了麼?”
即便河池邊、畫舫前已經亂了,可那頭睿王還是慢條斯理的捏着金樽啜飲,絲毫不爲所動。
相對於睿王的淡然自若,公子野卻是坐立難安,騷亂初起時.他帶着看好戲的表情瞥向騷亂的中心,卻在看清那抹褐色的人影時,眼睛愕然瞪大,自覺失算,早先便一直知道胞弟公子舒曾與趙娥黛有過一面之緣,之後便像入了魔,除了提及趙娥黛的時候,不然從不應聲,更是求過申厲王爲其提親,奈何申厲王看不上堰國,這事只要作罷。
這半年公子野瞧着公子舒看上去正常了許多,間或也收下旁人送到府上的舞姬,聽說其中一個面相姣好的還懷上了公子舒的孩子,因此公子野這次鬆了戒心,公子舒一連幾次開口求公子野帶他過來,公子野磨不開,也便同意了,事到如今,公子野連連懊惱着,經年不在國內,自己竟然忘記這個沉默寡言的弟弟從不喜熱鬧呢!
見睿王如此反應,宮衛不敢輕舉妄動,嚴陣以待守在岸邊,只等上頭下令。
公子舒游到畫舫前,雙手扒着畫舫,吐出口中的池水,迫切道:“兩年前的花紅柳綠時,我初次見了公主,驚鴻一瞥後,公主的絕色姿容便深深的刻在了我心頭,公主莫怕,我只是想讓公主知道,我一直深深的愛着公主,至死不渝!”
趙娥黛伸手撫着胸口,聽了公子舒的話,惶恐的掃了一眼後,顫抖着聲音擠出兩個字:“瘋子!”
說罷便移開了自己的視線,隔着遙遠的距離向睿王那邊飽含情意的望子過去。
公子舒的聲音很大,遠在主座上的睿王也聽了個分明,勾脣淺笑後,聲音狠覺道:“至死不渝是麼,當真感人呢,若是未死即渝,實在打了自己的臉面,寡人便成全了他的一片癡情,來人,抓住後拖出去砍了!”
宮衛得了睿王的命令,立刻向公子舒的方向逼近,原本按捺不動的公子野再也忍不住,豁然起身,急聲道:“大王,舍弟腦子糊塗,求大王網開一面!”
睿王狀似驚訝道:“怎的,那個寡廉鮮恥的男人竟然和你一樣,也是申厲王的公子?”
聽見睿王的聲音,筵席間傳來一陣竊笑聲,公子野瓷白的麪皮一瞬間漲紅,看着自己身邊環繞着睿王的宮衛,知道大意不得,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勉強扯着嘴角笑道:“讓大王見笑了,總歸是大喜之日,希望大王賣本公子一個薄面,免得血光掃了大王的興致。”
睿王輕搖着手中的金樽,勾着嘴角斜睨着公子野,看着公子野臉色由紅又轉回慘白,方大笑起來,朗聲道:“既是西申的公子,寡人自然是要賣個面子的,不過,終歸是驚擾了寡人的新後,總也不好就這麼平白的放了,先押下去關進大牢中,稍後寡人在拜帖子給申厲王,看看他要如何補償寡人王后的損失。”
公子野深深的吸了口氣,心中分明睿王這是在想方設法的激怒自己,一遍遍的默唸着:小不忍亂大謀,幾日的疏失竟把自己逼近死角,實在是自己失敗!
公子舒已經被宮衛帶走了,經了這一場混亂,站在岸邊的晏亭已經略略穩定了情緒,在所有人皆被受驚之後楚楚可憐的趙娥黛的傾國美貌所吸引的時候,晏亭試圖偷偷的藉由一旁專門搭在池岸和戰船間的浮橋挪向今夜她的目的地。
浮橋兩邊布着河燈,此時的晏亭仿若畫中仙子,那浮橋是漂在水面之上的,會隨着她的步伐上上下下的起伏着,河燈也隨着水波而慢慢的移動,這景緻對於旁人來說,許是美輪美奐的動人,可對於晏亭來說,每踏出一步,更像上刀山下火海一樣的惶恐,四周皆是水——好像隨時都能吞噬了她一般!
最初發現她的竟然是玥謠,在所有人驚豔於趙娥黛的天人之貌時,玥謠一聲高聲叫喊,定住了晏亭本就顫抖着步伐。
“咦,那個穿紅衣服的女人是誰?”
衆人順着玥謠的聲音向晏亭這廂望去,令晏亭感覺如芒在背,僵直着身子,竟不敢再向前方走去。
就在玥謠出聲不多時,有人出聲回答了玥謠的疑問:“公主,那是姒夫人,今夜王后點了同姒夫人同臺的。”
再然後是玥謠不屑的冷哼:“姒塔那賤人?什麼時候這般的絕塵了,莫不是修身養性久了,當真有些用處?”
間或斷斷續續的傳來巴結着睿王的誇讚聲:“大王好福氣,如此曼妙身姿的女子與堰國二十一公主皆爲大王所有,當真的齊人之福啊!”
始終沒有睿王的聲音,晏亭不敢回頭望,咬着牙堅持着向前挪着步子,風拂過晏亭輕盈的紗裙,捲起的裙襬與披肩飛揚開來,上面繡着的玄月被河燈的光亮一照,仿若無數個小玄月環繞在了晏亭周身。
那畫舫不知是有意還是巧合,就在晏亭再次擡步的時候,竟繞到了她的前面,晏亭擡頭之時,清晰的看見畫舫前扶着箜篌的趙娥黛,而那個令晏亭也要生出好感的絕色女子竟對着她微微的點頭,嘴角的笑看起來恁般的和善,不過晏亭的第一直覺反應卻是趙娥黛是個有心計的女子。
趙娥黛對晏亭笑過之後,翩然落座,掛着玲瓏翡翠珠的手臂輕揚起,透明的袖擺劃出飄逸的弧度,玉手撫着箜篌,奏出歡躍的音律,從新勾回了人們嚮往的目光。
姒塔畢竟是個失寵的舞姬,且爲人諸多缺點,怎能與比白蓮花還純潔的趙娥黛相提並論,那出塵的背影也只是片刻的驚豔,待到大家知道了‘她’的身份的時候,多半隻剩下不屑的冷哼了!
如此倒也好,晏亭落得個自在,在邁步的時候,輕鬆了許多,卻在馬上就要登上鐵甲戰船的時候,腳下的浮橋猛地斷開,心頭一顫,看着浮橋的一端緩緩的滑進水底,眼見自己的身子就向水中傾倒,身後岸上是轟然大笑聲,晏亭閉緊了雙眸,咒罵道:“該死,好事沒有,歹事上門,想着落水,還真落水了,這麼死了,真要笑死人了!”
水的氣息這般近了”卻沒有如想象中的冰冷,溫暖的懷抱,熟悉璐幽香,輕紗滑落後臉上的清涼,這一切一切提醒着晏亭,她得救了!
待到心神初定後,腰間裸露的肌膚上微涼的感覺令晏亭悚然回神,愕然的瞪大眼睛,面前是閃着淡金色光芒的別緻雙眸,或許她該開懷,該大笑,那個從來淡然的男子臉上竟浮現了錯愕,由內到外的愣怔,這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他也是個人了——是個會喜會嘆會錯愕的尋常男子了。
“是你?”
從來都是平緩的陳述,這一次竟有了顫抖的試探,原本緊張着容貌外現的晏亭聽了蒼雙鶴帶着茫然的試探,心情出奇的好了起來,臉上綻開了開懷的笑,媚態橫生的嬌嗲道:“先生認得奴家?”
軟膩語調中隱隱現着調侃,卻若清泉,緩緩的淌入心間,把原本還留着餘隙的心口漸漸填滿,蒼雙鶴突然笑了,襯着無數起起伏伏的河燈與皎月、繁星,那開懷的笑勝過墨夜中的一切光明,吸住了晏亭的視線,想要移開,恁般的艱難了起來,趙娥黛與卿玦的美在這一瞬間變得刻板模糊了起來!
是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的悸動還是驀然回首,那人就在燈火闌珊處的頓悟,蒼雙鶴搖頭淺笑,聲調飽含着斷然道:“已識經年,放心吧,有我在.絕不會再讓你溺水!”
晏亭收了臉上的戲謔,埋在心底的過往在這一瞬間出乎意料的鮮明瞭起來,蒼雙鶴臉上柔和的表情讓她眼睛酸澀了起來,掙扎着起身,卻感覺蒼雙鶴一直冰涼的手竟漸漸的溫暖,不知是他自己的體溫,還是貼着她腰間久了沾染的原本屬於她的熱度,這些惹人心亂的細節不是晏亭要關注的,而是那手的力道漸漸加深,好像怕她跑了一般透着莫名的緊張!
“放手,奴家要上去了。”
垂着頭不去看那雙異樣好看的雙眸,晏亭冷硬的出聲,卻換來了蒼雙鶴溫柔的呢喃:“漂遠了,落下去當真要溺水了。”
此時纔想起方纔斷開的浮橋,擡眼望去,真的漂遠了,而自己竟在未曾留心之時被蒼雙鶴攬進懷中帶到了扁舟上,河池岸上人影浮動,可晏亭卻恍惚的感覺她的世界中在這一瞬間出奇的平靜了,浮浮沉沉中,兜兜轉轉後,天下,仇恨,對於才十幾歲的晏亭來說,遙遠的好像前世一般,其實,她想要的就是眼前這樣的寧靜 —— 一葉扁舟輕帆卷,伴着心之所侍遠走天涯!
那樣的寧靜在亂世沉浮的天下,只存在於幻想之中,對於他二人此時的舉動,實在夠驚人,畢竟晏亭現在正扮着睿王的姬妾,即便是過氣的,可也有所屬權,而蒼雙鶴在天下人的心中太過神秘,許多人並不認得他,在這樣的場合,他的出現實在太過的突兀,就連趙娥黛猶如天籟的箜篌聲亦引不開那些人頻頻窺探的視線。
高高在上的睿王見了蒼雙鶴,終究出了聲音,平緩直接,辨不出他此時的想法:“先生怎的會突然到了?”
蒼雙鶴慢慢的收回扶在晏亭腰間的手,對着晏亭柔柔的笑,靈巧的手指快速的替晏亭把遮面的紗巾重新掛好,隨即轉身對着睿王,垂着目光恭謹道:“王大婚,鶴理應前來恭賀。”
睿王爽朗的大笑出聲,“寡人當真開懷,先生竟親自來給寡人賀喜,就是不知道先生的賀禮是什麼呢?”
晏亭聽着睿王的聲音,心頭莫名的替蒼雙鶴緊張了起來,雖然睿王的聲音好似開懷,可晏亭心中清楚,如今的睿王,已經漸漸蛻變出真的王者心性了。
蒼雙鶴方纔初見了晏亭真容的愣怔在轉頭面對睿王的時候已經消失不見,他還是華個謫仙般的鶴先生,莞爾輕笑應對暗流涌動,“鶴知大王不缺奇珍異寶,再三思量,記得先前大王曾說想聽鶴撫琴,今日鶴便獻醜爲大王助興了。”
優美的聲線深深淺淺落在晏亭心頭,偏頭望去,身後真的架着一把雅緻的瑤琴。
自然,蒼雙鶴的話亦引來了趙娥黛的側目,箜篌聲止,那雙豔絕的眼盛滿不解在蒼雙鶴的臉上和瑤琴之間遊移,她天下第一的風采.總會在不經意間被旁的人奪去—— 那樣,可還會在最初勾住心底的王者的視線呢?
蒼雙鶴的出現,最興奮的莫過於玥謠,不待睿王出聲,她已經大喊了起來:“早先便一直想聽蒼雙撫琴,姒塔,趕快上去,別耽擱本公主聽琴。”
看着岸邊玥謠興奮的表現,晏亭翻翻白眼,撇嘴道:“色不迷人人自迷!”
晏亭覺得那是她的腹語,卻不想才吐了這句,蒼雙鶴竟附和道:“是啊,色不迷人,人先自迷!”
心頭又是一顫,晏亭轉身望向戰船,冷聲道:“送我上去。”
蒼雙鶴站在晏亭身側輕柔道:“好。”
她等着扁開前行,卻不想蒼雙鶴說完那話之後,竟在衆目睽睽之下伸手攬上了她的纖腰,晏亭驚愕出聲:“你幹什麼?”
蒼雙鶴淺笑着答道:“送你上去。”
探手抓上戰船上裝飾着的綵綢,微一用力,縱身飛起,攬着晏亭飄過了荷池,紅色的紗裙與淡紫色的薄紗貼在了一起,燈火中展現出虛幻的畫面,在人們驚呼聲中穩穩的落在了鼓山前。
確定晏亭穩住了身子,蒼雙鶴復又拉着綵綢飄回了扁舟,晏亭的心頭歡快的躍動的,不爲她與他曾那般的貼近,只爲蒼雙鶴回眸淺笑着的那一句:“你是我心中的天下第一美女!”
他們說過什麼,站在岸上的人不會知道,不過玥謠卻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展臂環住自己的身子,還是冷,在所有人的視線被那凌空的飛躍緊緊的勾住的時候,玥謠連連搖頭呢喃道:“那個女子不是姒塔,爲什麼不是姒塔呢……”
除去玥謠之外,還有一個人的視線不追着衆人的目光,那便是趙娥黛,她小心翼翼的窺着岸上王座上的睿王,那個在看見她的面容不曾同衆人一般的驚豔,在公子舒躍入荷池中亦面不改色的睿王,竟在這個時候出現了凝思的表情,那是危險的信號,她不可能讓他一直沉思下去,咬着脣探手用力的勾上琴絃,高昂的聲音頃刻間打破了衆人的魔咒,指套掉了,連心的痛着,卻令趙娥黛開懷,只那麼一聲,便重新把衆人的視線勾回到她身上了。
並不理會晏亭還沒踏上鼓山,她已經開始演奏,美妙的旋律順着她優雅的動作流淌出,令人如癡如醉,可對於趙娥黛來說,每一個音符皆是折磨,她食指的指尖已經開始血肉模糊,只爲睿王的側目,趙娥黛告訴自己不能認輸。
聽見趙娥黛迫不及待的演奏聲,晏亭愣了一下,對於旁人來說趙娥黛的演奏是完美的,可晏亭卻清晰的感覺到了趙娥黛詮釋的樂律中的迫不及待,已浮躁了心性,又如何談完美,她們之間沒有合作者相通的契合,趙娥黛一心一意想把她壓下去。
岸上已經有人出聲督促着晏亭趕快跳舞,在她很小的時候便對舞蹈與音律展現出驚人的天分,陰業雖然當她爲男子養着,可知道她喜歡舞蹈之後倒也不攔着她,她清楚的記得陰業第一次給她帶回來各國舞步圖譜的時候說過的話:“練吧,或許將來真的有用處。”因此跳舞成了她空閒着的時候唯一的娛樂,就像山下的小孩子和泥巴玩一樣。
第一次看姒塔跳舞的時候,她十分輕鬆的給別夕解釋了姒塔的舞步,便是因爲心底有數,閉目回想那個時候姒塔身形舒展的方向,深深的吸了口氣,踩着趙娥黛的樂曲,輕擺着腰身柔美的躍上了最底層的戰鼓。
不知是那轟響的鼓聲驚嚇還是旁的緣故,趙娥黛的樂曲陡然變聲,晏亭沒踩上曲點,身子隨着轉變的舞曲差點撲倒。
看着晏亭“笨拙”的動作,岸上的人鬨笑出聲。
回到扁開上的蒼雙鶴淡淡的掃了一眼趙娥黛,隨即盤膝坐下.擡手撫琴,好似附和着趙娥黛的樂曲,可聽在晏亭心中卻恁般的穩定,即便面上覆蓋着紗巾,可她還是在轉身之時對蒼雙鶴露出了一抹感激的笑,然後靜氣凝神,忽略了趙娥黛越來越不穩的樂音,踩着蒼雙鶴低柔的曲子舞動着身子一層層的踏上鼓山之巔。
就在晏亭登上最高處的時候,趙娥黛的箜篌聲戛然而止,她身後的小蟬尖叫着:“公主受傷了。”
睿王依舊擎着金樽,晏亭聞聽小蟬的尖叫聲低頭的時候,那般的遙遠,卻清楚的感覺到了睿王似乎是在看着她的,心頭漏跳了一拍,腦子裡激盪着一個莫名鑽出的念頭——從她穿上女裝的那一刻,一切便不同了!
小蟬的尖叫聲並沒有勾住睿王的注意力,而遍尋不到“姒塔”的張效得了宮衛的回稟之後氣喘吁吁的趕來,待到看見站在鼓山之巔那紅色的舞衣迎風輕飄着的晏亭時,竟忘記自己身在何處,驚呼道:“盈姬!”
睿王眼前一亮,猛地回頭盯着張效,顫聲道:“你也覺得她像盈姬!”
聽見睿王的聲音,張效猛地回神,那身姿當真與盈姬一般無二,雖然心頭有諸多不解,可畢竟“姒塔”已被睿王定爲待罪之人,斟酌再三,張效還是小心翼翼的選了個折中的說法回了睿王的疑問:“稟大王,那**月朱衣確乃當年先王賜給盈姬之物,且盈姬也曾在月下穿此衣起舞,老奴不中用了,連時間都辨不清了。”
儘管張效說的小心翼翼,可睿王還是笑了起來,“這麼說來,你還是承認了她很像盈姬了。”
張效略有遲疑之後,小聲說了個“是“字,睿王感覺自己捏着金樽的手竟開始微微的顫抖了起來,心底有壓不住的雀躍,較之那個時候傳回南褚的降書還要激動。
那廂趙娥黛捧着流血的手指咬脣看着一直與張效說話的睿王,眼底涌上了酸澀,她似乎已經可以預見自己的未來,那麼多的求親人她皆不屑一顧,真的嫁了之後,怎堪忍受此等冷落,伸手推開試圖給她包紮傷口的小蟬,復又坐回到了箜篌前,忍着鑽心的痛楚,伸手撥着細弦,走調的音和着小蟬尖銳的叫聲,“公主,你再這樣,手指便廢了!”
以爲憑藉着自己絕代的容顏和出神入化的箜篌造詣能勾了睿王的傾心.可他卻冷淡平靜,這與傳聞中恁般好色的睿王差距太過遙遠,也讓原本自信滿滿的趙娥黛亂了陣腳,卻是不曾想絞盡腦汁的辦法不如小蟬那一聲尖叫來得好使,睿王終於又把視線對上了她。
他對她柔和的,他的笑容很好看——比她曾經幻想過的還要好看,他一邊笑着,一邊柔和的說道:“既然傷了便不要勉強自己,過來吧!”
捧着血肉模糊的指尖,趙娥黛覺得自己做得值的,嫣然一笑,側頭輕柔道:“靠岸。”
趙娥黛是迎着睿王的笑去的,卻不想他給她的溫柔好像夜之曇花,只那剎那的一現,未及靠近,已然敗落,近了方纔看清,睿王的視線竟然糾在鼓山之上那豔紅的身影上——傳說中姒塔早已失寵,難道傳說都是騙人的?
睿王定定的看了許久,才轉頭對蒼雙鶴平和道:“先生,寡人的新後受了些傷,便勞請先生屈尊替寡人的“愛姬”伴曲了!”
那“愛姬”兩字咬得微重,蒼雙鶴懸在瑤琴上的手輕微的顫了一
下,隨即恢復如常,淺笑道:“好。”
待到趙娥黛的畫舫漸漸靠岸之時,蒼雙鶴的琴聲已經傳了過來,泛舟水上,再現了傳說中的‘淙淙錚錚,幽間之寒流;清清冷冷,鬆根之細流’,遙望鼓山上的女子,隨着蒼雙鶴的曲子翩然起舞。
其後,琴聲由原本的清淡轉爲熾烈,聽之澎湃激昂,如蛟龍怒吼,又如輕舟過爭流,目眩神移之際,千溝萬壑已成昔!
再看鼓上清影,曲音悠然時,她的身姿軟柔,待到高亢之時.舒展灑然,似要乘風歸去,探月而往!
趙娥黛心底的自信轟然倒塌,她以爲她自己非但有天下第一的美貌,還有天下第一的曲藝,可是這一瞬,她感覺自己什麼也不是,父王和母后,還有王宮中那麼許多的奴僕宮娥全在騙她,他們從來只說她的好處,卻未曾告訴過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不曾注意到咫尺之遙的趙娥黛正默默的垂淚,睿王只看見了鼓山上的女子與蒼雙鶴配合的天衣無縫,若非心意相通,怎會在樂律起伏之時,起舞之人舉手擡足間皆顯出瞭然!
曲閉舞歇,趙娥黛知道今夜誰纔是最大的贏家,她的大婚,可是最璀璨的那顆明珠卻並非是她,儘管她已經展示過她的美貌和技藝!
聽說蒼雙鶴撫琴,不喜熱絡的卿玦跟着處理完了姒塔的曾勝乙一
道走了過來,遠遠就瞧見了鼓山之上的纖細身影,距離很遠,那女子臉上還覆着面紗,更是令人辯不分明,可是卿玦卻在看見那身影的一瞬間心頭激跳了起來,整個人好像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了。
待到一切沉寂之後,時間也跟着靜止了,所有的人還瞪着眼睛癡癡的望着月下的紅衣仙子。
晏亭深深的喘着氣,低頭看向扁舟上的蒼雙鶴,他也正擡起頭來對她凝望,心頭一暖,似乎又感覺到了暗影處有一抹熟悉的視線,居高臨下的望去,即便是藏身在隱秘的地方,可也遮不住那身銀甲的光輝,心頭一緊,飄散的思緒頃刻回籠,她不該忘記了自己此刻的身份,還有姒塔和公子野等着她去處理,那纔是她今夜最大的目的——將姒塔與公子野一併除了,替睿王鋪墊開徵戰西申的道路!
趁大家未曾回神,晏亭快速的下了鼓山,戰船靠近卿玦的一側也搭着一座浮橋,且哪裡背對着睿王,行走的人並不那麼多,更沒有設席。
再踏浮橋之時,心中竟像有了底,儘管那橋還是浮浮沉沉的,晏亭的腳步卻輕盈迅捷了,輕紗在她身後輕揚,好像紅雲綴星追在她身後一般。
在大家回神之際,紅色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拐彎處,卿玦猶在愣神,被快速越過他身邊的晏亭順手勾住,身前的枝杈刮掉了敷面的白巾,她回頭對着他笑。
卿玦愕然的瞪大了眼睛,出口道:“你—— 你是——你……”
晏亭微顰眉,輕啓朱脣道:“呆子,還不快走!”
卿玦的腳步被動的隨着晏亭奔跑着,好在只有曾勝乙在,看見晏亭的舉動不會太過驚訝,他們行走在王宮中最隱秘的路徑,待到那廂的人想起出聲之時,晏亭與卿玦早已經到了另外的院子裡。
睿王也是後知後覺,卻並沒有立刻去追,反倒捏着金樽沉聲問着蒼雙鶴,“先生,這曲子叫什麼?”
蒼雙鶴的視線一直追着模模糊糊的紅影,直到聽見睿王的問題之後,才低頭撫着琴身,喃喃自語道:“這首曲子叫鳳舞流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