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之外的敲門聲於此寂夜異常奪人耳目,晏亭擡眼掃視了一圈,目光所及皆低頭垂目,隨即對曾貹乙遞了個眼神。
曾貹乙起身出去,少頃迴轉,卻未迎來喚門之人,晏亭微顰起眉頭,聽曾貹乙附在其耳畔小聲稟明,“少主,外頭侯着的是屠夫人,她想私下見見您。”
晏亭擡眼,方纔低頭垂目的衆人此刻皆豎着耳朵,見晏亭突然擡頭,又紛紛垂下目光,晏亭輕扯了扯嘴角,隨即從容的起身走出靈堂。
那屠夫人正等得心焦,見晏亭出門,忙上前一步,有些急切的說道:“夫人才歇下,我便過來尋你,等了好一會兒了。”
看着屠夫人急切的目光,晏亭輕點着頭應道:“讓二孃久候,是流雲的不是。”
屠夫人微微一愣,隨即現出一抹輕笑,柔和着聲音說道:“我也就是這樣說上一說,沒有旁的意思。”
維持着平淡的表情,晏亭淡然的轉開了話頭,“二孃此時尋我,想來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屠夫人身前身後的看了個仔細,隨後輕聲道:“夫人讓你在你爹出殯之日迎個白婚的夫人,我想着你這才下了山,也不識得什麼人,一日半日的,若沒個提點,實不好尋與你相匹配的女子,剛巧我那兄長的七女幼菱,年方二八,樣貌與品學皆屬上乘,又是個嫡女,我本欲直接同夫人說這事兒,可想着終究是你要迎親,又怕夫人生出別樣的想法,纔在這夜半三更的來尋你,你看此事……”
晏亭遲疑了片刻,隨即擡頭用略帶探尋的聲音問道:“二孃,這白婚之說對女子實在不公,三年之內,我不可能與她同牀共枕,如此實在是虧待了屠家表妹。”
聽了晏亭的話,屠夫人聲音略略擡高了幾分,未掩急切說道:“你與她二人都還年少,這圓房之事委實不必着急,先把名分定了纔是正事,能得了你這佳婿,幼菱睡覺都要笑醒,哪來委屈虧待之說!”
說罷正眼,看着晏亭若有所思的眼神,又有些赧然的低聲道:“家中突然生了這無端的禍事,我這平白的閒人,也沒處使上一份力量,實在是……”
晏亭輕點頭笑道:“二孃實不必多心,想必這幾日也沒好生歇息,先回房去吧。”
屠夫人臉上又浮現了初見晏亭之時的哀慼之色,諾諾的問道:“那幼菱之事?”
晏亭淡聲應着:“若屠家不棄,流雲自當上心。”
得了晏亭的允諾,屠夫人歡欣的離去。
清冷的夜中,晏亭獨自靜立,嫁她爲妻,何止三年不能圓房,或許有機會,她該先去見見那個屠幼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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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大殮,大小事宜晏霍與晏杵兄弟二人都用藉口推到晏亭身上,晏亭心中明白他二人排拒着自己,默聲與曾貹乙、晏忠和餘下的幾個中年下人成殮了晏痕。
隨後脫下素服麻衣,換上一身青黑的交領直裾長袍,攜曾貹乙與晏忠二人覲見央睿王。
於尚晨宮門外,身帶兵刃的曾貹乙和晏忠被攔下,只放晏亭一人覲見。
晏亭隨侍衛進到宮中偏殿,躬身侯着半個時辰之久不見央睿王召見,心下思量之時,見偏殿門外走來一個滾圓的男子。
圓眼圓臉外加圓圓的身子,四十歲上下,面上泛着油光,無須,眯笑着眼看着,令晏亭對此人心中存上了幾分好感。
來人身材雖臃腫,步子卻輕快,眨眼之際已經站到晏亭面前,尖細着聲音說道:“小公子便是晏上大夫的承襲者?”
得了晏亭點頭應答之後,語調更是順和,“奴婢乃大王內侍總管張效,方纔有些事情給絆住了身,怠慢了小公子,還望小公子見諒。”
晏亭輕緩道:“張總管多禮了,敢問大王現在何處?”
張效應道:“大王先前吩咐過,若是晏家來了人,便到儀昇殿侯着,那些不長耳朵的侍衛卻把小公子領到這兒了,儀昇殿那頭沒人,大王該是不知小公子到了,因此才未召見。”
得了這麼個解釋,倒也微微平復了晏亭焦躁的心情,隨着張效于禁宮之中碎步行走,進到張效口中的儀昇殿,雕樑畫棟自不必說,令晏亭略感不適的是空氣中飄散着濃郁的薰香味,隱隱中透着萎靡之氣。
張效把晏亭帶到儀昇殿之後,便遣着侯在儀昇殿的內侍去通稟央睿王,又過了兩炷香的時間,方纔去通稟的內侍才小跑着回來傳晏亭覲見。
彼時晏亭雖面上淡定自若,心中卻已經開始滋生不滿,盤算着侍衛聽差了消息的可能性,於這禁宮之中,實在微乎其微,不過相較於傳說中晏痕進宮四天不得見睿王半面,她此行的遭遇已經算是睿王給了她晏家十足的顏面。
張效見睿王已經允見便先行退下了,晏亭隨方纔通稟的內侍順着儀昇殿的側門進到後面,又繞了兩個迴廊,停在了一扇雕花的大門之外。
那領路的內侍躬身輕聲道:“大王,晏家小公子帶到。”
門內傳來一道略爲低沉暗啞的聲音,“召。”
得了門內的聲音,內侍恭謹的把那雕花的大門推開了個縫隙,隨後讓開了身子。
晏亭微顰眉峰,垂着眼斜着身子從門縫擠了進去。
或許這裡該是金碧輝煌令人不敢逼視、或許莊嚴肅穆如朝堂正殿,種種情景晏亭都想過,卻唯獨沒想到竟是眼前這等令人驚詫的場景,倒也實在沒那個心思去看殿中是怎番奢華貴氣了。
正對着她的男子大概二十二、三的年紀,一身華貴的金絲盤蛟黑邊絳紅底王服,下身微微露出明黃色稠褲,生得劍眉星目,朱潤薄脣,輪廓感明顯的下顎,是個極其俊俏的男子,此時卻是鬢散亂,冠傾斜,薄脣半挑,眼睛眯起,慵懶的斜靠在王榻上,享受着伏在其腿上的美人軟玉溫香的倚靠。
再看那女子,五官微深,媚眼含笑,挺鼻豐脣,珠紅色的脣和光潤豔紅的指甲,襯着一身藍色半透明繡邊半袖羅衫,內着白綢抹胸,低腰燈籠胡褲,赤裸的腳踝上繫有銀鈴,珠玉飾臍,透過外衫纖腰畢露,秀髮披散遮住部分春guang,正可謂百媚橫生,煞是撩人,晏亭知曉,此女子定是那傳聞中西申送來的舞姬姒塔。
這一男一女並沒有因爲晏亭的進入而收斂的自己的動作,那姒塔此時還跪坐在皇榻下的錦墊上,柳腰款擺,上身前傾,雙峰抵住男子曲起的小腿,手臂蛇一般盤繞在男子的大腿上,媚體橫陳,極盡撩撥誘惑,眼神時不時瞟向剛剛進門的晏亭。
晏亭的臉瞬間便生出了熱,好在她膚色暗沉,又與那一男一女有些距離,想必他二人未必看得真切。
“見了寡人不跪不拜,有此等反應甚是無禮,韓夫人是怎般告誡於你的?”
聽着男子微慍的聲音,晏亭忙伏身跪拜,口中恭敬道:“晏痕上大夫三子晏亭見過大王。
睿王昊政並不迴應晏亭行禮,伸手輕探進姒塔白綢抹胸之內肆意揉捏,半眯着的星眸饒有興味的看着晏亭下拜,直到姒塔嚶嚀出聲,他才微板着臉責難道:“尚有外人在此,收斂了你這媚態,別損了寡人的顏面。”
姒塔微微挪了挪身子,臉上浮現一抹委屈,小聲嬌嗔道:“妾身以爲大王喜歡妾身這般樣貌,爲何此番卻來怪我?”
聽了姒塔的話,睿王綻開笑顏,手自姒塔抹胸內縮回,探向她粉嫩的面容,玉白的長指自她飽滿的額頭沿着臉龐緩緩滑下,至姒塔小巧的下巴處,伸拇指與食指,餘下三指微蜷,捏起姒塔小巧的下巴,聲音愈加低沉道:“寡人是喜歡你這媚態,可你這媚態也只能給寡人看,懂了麼?”
姒塔媚笑的別開了眼,聲音軟膩非常道:“大王就喜歡戲耍妾身。”
他二人旁若無人的打情罵俏,那殿前跪拜着的晏亭卻覺得自己身上汗毛直豎,心中暗歎;好一對天作之合——臉皮的厚度竟是如此的匹配!
“近前幾步,擡起頭來讓寡人瞧瞧。”
睿王方纔還與姒塔說着肉麻話,這會兒又喚晏亭,晏亭只在心中把個昏庸無道的睿王上上下下罵個通透,倒也沒留意了他的聲音。
那睿王得不到晏亭的迴應,又惱了起來,楊高了聲音呵斥道:“好大的膽子,竟把寡人的話當成耳旁的風。”
晏亭心頭一顫,知道自己又惹了睿王不快,心中盤算着要怎樣爲自己脫罪,幾步上前,臉應聲擡起,只是依舊垂着眉眼,正要開口解釋之時,那頭睿王的聲音卻緩和了,帶着份不解問着:“你當真是晏痕上大夫之子?”
這年輕的王者脾氣來得快,去得更快,晏亭有些措手不及,卻還是順着問題回答道:“稟大王,草民卻爲晏痕上大夫之子,我晏氏一族,絕無欺瞞大王的膽量。”擡出了晏家的名號,想必睿王便不會難爲了自己——晏亭如是想法。
“可是身染惡疾?”
晏亭微愣,輕搖頭道:“身子尚好?”
“那怎麼長成這個模樣?”
晏亭上一刻還嘀咕着睿王反覆無常,這會兒聽見了睿王的輕喃,竟有些哭笑不得,傳聞睿王昏庸好色,可那也只是對應女色,難不成給他當臣子,還都得生成他那般金玉其外?
自然這等大不敬的話晏亭也只能心裡想想,面上還是恭謹的應對道:“草民自幼身子孱弱,且不善勞作,生成這般差強人意的模樣,草民心中也甚是沮喪……”
晏亭話未說完,睿王便出聲打斷了她,略有些不耐的說道:“睜大眼讓寡人瞧瞧,本就瞧着顫巍巍的,這還垂着眼,未睡醒的模樣,看着更不舒服。”
聽睿王要求,晏亭遲疑了片刻,微微擡起了眼皮,上座睿王原本眯縫着的眼微微閃了一下,隨後輕笑道:“還好這眼睛生得還可以看,罷了,晏痕上大夫的位便由你承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