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齷齪之事,當選暗黑之時!
尚辰宮承恩殿,人高鎏金盤龍燈數座分據大殿四周,上有十五燈盞,內點鯨魚膏,照承恩殿宛若白晝,殿內人影閃動,實非私情流動之地。
彼年花開時,桃花林下,嫣紅女子,眉目含笑,若天降花仙,屈身俯禮,軟語輕言:“小女子白玉秋見過門主。”
那一番並非刻意呈現的風情萬種,在其後許多年中,再也未曾從別的女子身上見過。
徇爛繽紛的色彩斷在那年落雨時分,那個妖嬈若桃花的女子手執利劍深深刺入他胸膛之時,她那斷斷續續的淒厲聲音迴盪於他耳畔:“白玉秋此生所託非人,衆生芸芸,竟無法共容你我,罷了,此生我白玉秋再也不會問門主可對我存過私情,我知在門主心中,白玉秋只是一顆子,傷白玉滿門的禍害……”
她一切皆知,當她手執利刃在其父眼前傷了他,那是正常人心門所在之處,可彼時她赤裸着嬌軀伏在他胸前時,間或淺笑嫣然:“門主,您這心竟與旁人不同。”
“怎的?”
“怕不知之人,傷你心門,定不能斃你性命!”
“若我傷你極深,你可會找準我的心門下手?”
“……”
那時她淺笑,許久之後他知道,即便他滅她滿門,她還是放過了他,她帶走的只是那雙說勾住了她心神的眼。
那個女子的身子在混合着他的血與蒼天的淚慢慢透涼,他們本不該糾纏,因爲他們無法共存與這天下,她父滅他一族上百口,二十年後,他滅她滿門,他沒愛過她麼?事過三年,耳畔那一聲聽似無心的輕喃:“我喜歡別夕!”,竟與當年那若仙子般的女子輕柔言語:“我喜歡門主!”重合在了一起,若是當真沒愛,怎會在此時突然很想伸手觸摸那輕言之人呢?
見別夕沉默不語,晏亭滿臉尷尬,一時想不出打破靜默的理由,思來想去,倒也住了聲,卻不想別夕靜寂半晌之後,竟又微微扯了抹笑,軟語道:“上大夫方纔的聲音與我一個故人極其相似,若是不知您爲男子,想來別夕要錯認了你便是我那故人了!”
白玉秋死了,被她父親親手殺死,因爲她沒能在白玉氏滅門之前殺死他,犯了家族大罪,她的身體是在他懷中慢慢冷卻的,蒼雙鶴替他葬了她,她的墳頭豎着的墓碑上刻着他夫人的名號——那是她一直想要卻不敢要求的,在她死了之後,他給了她,他自然不會以爲白玉秋真的死而復生,那樣說說也不過是打散自己那僅存的一絲荒謬的聯想罷了。
別夕說者無意,晏亭聽者卻上了心頭,猜不透自己怎麼了,今日連連出差池,她這廂還未吃酒呢,竟也跟着醉了不成,軟語呢喃,竟在別夕這等耳力人跟前漏了本聲,也實在太不小心了,張了幾次口,未再回答出什麼來。
兩人兀自陷在自己的思緒中,倒是未注意身在何處,那廂一直遠遠打量着他們的睿王看着他們由說得開懷到此時略略沉寂,竟生出了好奇,特別是方纔那神采奕奕的晏亭此番又是他記憶中恙然的樣貌,微微攢了眉頭,對身後的內侍輕聲道:“去把鶴先生的總侍給寡人帶過來。 ”
內侍領命來到晏亭和別夕身後,恭敬道:“上大夫,大王命別總侍過去回話。”
晏亭這纔回神,忙尷尬笑道,“既是大王命令,別夕兄可不好耽擱了!”
聽着晏亭又恢復了沙啞的聲音,別夕輕點了點頭,思緒亂了,心思便失了縝密,他竟然忽略了晏亭聲音的變化,擡步順着前頭帶路的內侍行走的方向平穩的走了過去。
晏亭略擡眼掃了一眼上座的睿王,他算是替她暫時解了圍,不過也只是冷淡且無目的一瞥,她不會認爲睿王是故意幫着她的,那不過是一個無意義的巧合罷了,見他身邊已經沒有了姒塔的身影,撇了撇嘴,冷哼一聲,隨即轉過了頭去看本應該是她招待卻被她刻意忽略的公子野,待到視線望到了公子野的座位之時竟是一愣,方纔還好好端坐在那裡用眼角餘光時不時輕蔑的瞟着她的那人此刻竟也沒了身影了。
只想着與別夕說話,且方纔她失了鎮定,倒也忘記了公子野的存在,這會兒再想起,連他是什麼時候不見的她心中也沒個印象,愕然的瞪大了眼,再轉頭去看睿王身邊空出來的位置,心中禁不住做了別樣的聯想。
睿王看見了晏亭的表現,眼底慢慢浮上了笑意,若以瀆職之罪治晏亭,想必他也說不出旁的來,好在睿妻此時心情好,不會與他計較,那公子野出門的時候他是瞧見了,西申來的公子,自是目空一切,不過適應了盛康的跋扈之後,再見了公子野,倒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的。
座上座下,心思不盡相同,丟了公子野可是萬萬要不得的,再者若是公子野有心探察尚辰宮的情況,自己更是有擔不起的罪名,晏亭霍然起身,對侯在身邊的內侍輕聲交代道:“本大夫先出去一趟,若稍後大王問完話放別**回來,煩勞你告之他一聲。”
內侍對晏亭對他這等下人也甚是有禮十分喜歡,王宮大臣中多般都依樣學樣同盛康一般眼高於頂,因此聽見晏亭如此吩咐出聲,那內侍連連點頭道:“上大夫放心便是,奴婢明白。”
晏亭對內侍點了點頭,隨即擡步向外面走去,詢問着立在大殿邊的侍從公子野的去向,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怎麼辦到的,恁般多的侍從竟都未見他的行蹤,由此可知公子野應該不是從大殿正門離開的纔是.可承恩殿後門只是睿王后宮之人進出的通道,直通睿王的後宮,即便公子野身份再高貴,總不能失了禮數,進到睿王宮闈禁地裡去吧!
此時晏亭焦急尋找着的公子野沒有出了承恩殿大門,自然也沒有去到睿王的後宮.他是循着姒塔的行蹤進到了承恩殿的偏廳,那裡是舞姬匯聚的地方,今夜的重頭戲是西鼎侯府中第一舞姬獻藝,算算時辰,應該已經到了。
姒塔早先就聽說過這個女子的,二八年華,出落若清水芙蓉.似乎還是個清官,今日送來王宮獻藝,西鼎侯的意圖很是明顯,她豈會不懂。
入尚晨宮已經很久,睿王對她的寵愛,西申那頭雖是十分滿意的,可那西鼎侯偏偏就是說怕她一個會在不久的將來勾不住睿王的視線,要知道睿王寵幸女子,從來沒有超過半年的時間,未免出現新的女子勾住了睿王的心思,他們要早做防備,因此要再送一個與姒塔全然不同的女子到睿王眼前,三年來,睿王寵愛過各式女子,以致讓人抓不準到底哪種女子纔是睿王最喜歡的,也似乎各種類型的他都喜歡,或許說他想各式女子都嘗試一番,這種心思盛康最懂,纔要堅持送那個小舞姬進宮。
姒塔畢竟是個尋常的女子,那道理她明白,可此時她榮寵正盛,又怎肯心甘情願的讓新人搶了她的風頭去,睿王寵着她,她便可以利用這點私權提前來見見那個舞姬,亦或許,她可能讓這個舞姬再晚些出現在睿王眼前的。
對於盛康的安排,公子野沒有不清楚的道理,也就是因爲清楚,他纔想看看那個被盛康盛讚過的小舞姬到底是怎般的別緻,早先被晏亭刺激了,總要找些有趣養眼的來調節一下自己的心情纔是,因此他只是遠遠的跟在姒塔身後,並不讓姒塔知曉他的存在。
千嬌百媚的在人前從容的走進了偏廳的大門,高傲的用眼角的餘光掃着偏廳裡涌動的人影,並不掩飾一臉的不屑,似乎忘記了自己也是從這等身份爬上來的。
管侍見姒塔出現在了大門邊,忙堆了笑臉,諂媚的上前,躬身施禮道:“姒夫人有什麼吩咐只要差人來告之一聲便可,怎好勞姒夫人親自過來呢!”
姒塔高揚着自己的下巴,視線依然在人羣中游移,並不拿正眼去看那個恭敬的管侍,頗有威儀的問道:“本夫人聽聞西鼎侯爺府中第一舞姬今夜到了,先前便聽說了她,倒是沒時間去西鼎侯爺府同她切磋一下舞藝,如今她到了,也省了本夫人麻煩,此時還不是她上臺的時候,你且帶着本夫人去見識見識這第一舞姬。”
雖然姒塔的聲音聽不出什麼異常,可那管侍還是頗爲難,在宮闈中生活了幾十年,怎能不知道這人前人後的兩種計較,切磋舞藝,這藉口實在太過淺白了,即便是他這內宮外的人都知道從姒塔進宮之後,只先前幾次在睿王眼前舞過幾曲,晏痕自戕殉國之後,姒塔就再也沒跳過半支曲子,此等行徑,哪裡會對研習舞藝有如此興趣呢!
姒塔見這管侍一臉爲難,登時火大,怒斥道:“不過是一個小中的奴役,竟敢連本夫人的話都不放在眼中,誰給了你這膽子,就不怕惹得本夫人不快,讓大王治了你的罪名去?”
搬出了睿王的名號,比那說一千道一萬都好用,爲了個還不知前途的小舞姬得罪了睿王眼下最寵愛着的女人,實非明智之舉,因此管侍聽姒塔此話一出,忙陪着笑臉恭謹道:“夫人恕罪,奴婢方纔只是想着把西鼎侯爺府送來的那個舞姬指到哪個房間去了,當真沒旁的心思,奴婢已經想到那舞姬此時在何處,這便帶着夫人去。”
姒塔開懷一笑,在衆人眼前仰首挺胸的由管侍指引到了那小舞姬的房聞外,未進門,姒塔轉頭對那管侍輕笑道:“本夫人知道你忙,既然已經到了,你便下去吧!”
管侍擡頭看了看那緊閉着的門板,回頭望了望來時那長長的廊道,恭謹應了,輕嘆口氣,沿着來路回去了,在尚晨宮中,只要是比她大的”她都沒有忤逆的膽量,何況是姒塔呢,也只能求老天保佑了那個小舞姬了,不過轉念想想倒不必如此擔心,畢竟是西鼎侯送來的人,姒夫人怎麼也該給些顏面的。
姒塔眼中閃出得逞之後的開懷,眸光略略打量了一番見沒人,隨即伸手狠狠的推門.卻是未曾想那門竟沒開啓,眉頭緊鎖,怒聲道:“快給本夫人開門口”
半晌聽見門內有一聲嬌柔的女聲輕應道,“你是誰?”
聽那女子若山間翠鳥般的嗓音,外加她叫開門此女竟不是立刻上前開門,反倒還問起她是誰,心頭一瞬間盈滿怒火,擡腳就向那門上踢去,沒想到門內女子出聲問她之時已經前來開門了,隨着開啓的門扇,姒塔看見一個身材略單薄,身着水袖半腰舞衣的女子跌坐在地,眼中盛着盈盈的水霧不解的看着姒塔,一張清麗絕倫的小臉經過精心的妝點,甚是勾人憐愛,此番跌坐於地,臉上除了不解之外,還顰眉咬着脣,大概是傷了哪裡,楚楚可憐的樣子更添了別一番嫵媚。
看着此女,姒塔心頭一瞬間便涌上了煩躁,直覺的反應就是萬萬不能讓睿王見了這個女人,深深的吸了幾口氣,姒塔臉上掛着虛僞的笑臉快速上前,好像是步子太快一般竟一腳狠狠的踏上了那女子撐在地面的手背上,女子再也忍不住,吃痛出聲,姒塔忙蹲下身子扶着女子的手輕緩道:“我乃大王擡愛的姒塔,早前便聽聞妹妹生得標緻,且舞技超羣,一直未有機會見見妹妹,今日得了機會急急跑來,這一時心焦,倒是沒想到傷了妹妹,妹妹你如今感覺怎樣,可還能上臺麼?”
小舞姬咬着櫻脣,半晌幽幽道:“奴家見過姒夫人,方纔只是一時沒防備,奴家這身卑賤,沒那麼精貴,不礙事的。”
聽此女一言”姒塔眼中盛上恨意,臉上卻還是掛着笑,從懷中摸出絹帕直接抹上了小舞姬的臉,裝腔作勢道:“實在是姐姐的不該,瞧瞧這一頭冷汗的,想必傷得重了,總有貴客在場,你若是傷了自己可是萬萬不能勉強自己,再者,大王的喜好本夫人多少也知道些的,若你出了閃失,怕這小命也就……”
邊說邊用眼角的餘光打量着小舞姬臉上的表情變化,心頭冷哼:想這麼容易替下我,未免低瞧了我……
一刻鐘之後,姒塔身着小舞姬那身舞衣,臉上罩着薄紗,跟着前來尋那舞姬上臺的管侍離開了,公子野躲在廊柱後面,勾脣笑看姒塔離開,姒塔舉止言行皆是由他一手調教,他又怎能錯認了去!
直到迴廊中再也無人之後,公子野才整了整衣冠,信步灑然走進了那離了人之後明顯孤寂異常的房間,他可是瞧得清楚,姒塔進入前後,沒有人出來。
公子野進了房間沒多久,晏亭便由張效帶着找到了公子野唯一可能來到的地方,之所以能肯定,除了承恩殿前後門皆無人瞧見公子野的身影外,還有一點便是這公子野自命風流,此等藏花之地,他沒有不一探究竟的道理。
前方有輪換休息的舞姬,問過之後似乎其中兩個隱隱有過不甚清晰的印象,畢竟公子野六國第一公子的名號也並非毫無根據,那樣的人若是想要被見過他的人忽視了去,實非易事,且見到他的都是些情竇初開的少女,更不可能全無印象了。
帶着姒塔前來的管侍已經送僞裝成舞姬的姒塔去前面表演了,晏亭與張效沿着那些舞姬指引的方向尋到了這裡,一長排的房間,正思考着是不是該一間間打開來確認之時,猛然聽見女子的高呼聲:“求求公子高擡貴手,放過奴家吧!”
晏亭與張效相視一眼,隨即雙雙循着聲音跑來”待到門邊,晏亭擡腿便是一腳,那門內雖落了栓,卻還是被硬生生的踹開,晏亭進門之時,瞧見的便是公子野壓在半裸着的小舞姬身上的畫面。
遇見公子野這等行爲,實在不出晏亭的預料,跟在其身後的張效瞧見了這等場面,也只是微微搖了搖頭,隨即別過身去不看這等畫面。
見晏亭帶人闖了進來,公子野伏在小舞姬身上嘟囔了句,“真是冤家路窄。 ”
可不滿歸不滿,公子野還是慢慢的從裸女身上爬了起來,整了整自己微敞的衣衫,對晏亭撇嘴道:“上大夫,真巧啊!”
那倉皇的舞姬伸手抓着姒塔離開之前換給她的衣衫,戰戰兢兢就的縮在了一邊的角落,整個人蜷曲成一個團,看上去愈加的惹人憐愛。
晏亭斜着眼睛看了那舞姬一眼,回頭抱拳飛快走到公子野跟前,輕聲道:“不巧,不巧,本大夫方纔怠慢了公子,讓公子走錯了路,這會兒正爲尋公子而來,公子乃貴客,若當真瞧上了哪個女子,只要同大王說一聲便可,怎好委屈了公子在這等空冷之地屈就着呢!”
公子野退一步,晏亭便上兩步,直到把公子野抵在了牆邊,晏亭才笑着停住了腳步,公子野輕咳了咳,喃喃解釋道:“本公子進來的時候,她便沒穿衣服,怨不得本公子,本公子家中美姬無數,不過是逗逗這小丫頭罷了,上大夫多想了。”
晏亭挑眉湊上了自己的臉,看着公子野連頭都貼在了牆壁上,心頭又開始雀躍,那張笑得奸詐的臉貼在公子野咫尺之遙,聲音更加的粗噶道:“務虛公子解釋,本大夫瞧得清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