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着胸口的手臂猶在微微的顫抖着,聽見卿玦竟是爲了一個女子而硬闖進來,晏亭眉梢眼角皆沾上了怒意,憤恨道:“姬將軍,天色已晚,本大夫要歇了,既已回大梁,將軍告之令兄已與她定下婚約便可,實不必再來同本大夫說這事,你我乃患難之交,他日將軍大婚之時,本大夫定會奉上厚禮。“
卿玦略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晏亭眼前,去了那身鎧甲,穿着收腰素色便服,他還是那個伴着花瓣鑽入晏亭眼底的絕色公子,那時他印在她眼底,他冷漠相待,而今他付出了情誼,她卻淡然了。
卿玦本是想不透,可那日曾勝乙略帶嬉笑的告訴他,有些感情容不下雜人,他最初並不明白曾勝乙那話是什麼意思,回味了許久,似乎就是從晏亭得知他與邊城千金的事情之後,開始日漸疏離了他,眼見明日就要進大梁了,進了城,他回自己那一方天地,晏亭也要回到嬌妻美妾之間,見面便不如現在方便,因此他今夜硬生生的闖進了晏亭的營帳。
“你生氣了?”
晏亭冷言相對,而卿玦只是如稚子般柔和的問出了聲,聽見卿玦不解的聲音,晏亭反倒沒有再與他繼續冷硬下去的勇氣,胳膊依日環着胸口,聲音已經柔和上了許多,淡淡道:“沒,只是趕了一天的路,有些倦,想歇了。”
卿玦微微上前一步,或許是舟車勞頓的緣由,晏亭這些日子比當初還要憔悴,整個人看上去更加的乾巴枯黑,扔人堆裡絕對找不出來,如今的晏亭是比初相見之時還要難看了,卿玦卻覺得晏亭在不知不覺間變得順眼了許多,說不清楚的緣由,再聽見晏亭說自己倦,禁不住就往前走了一步,可他進一步,晏亭退兩步,見晏亭臉上顯出些微惶恐,卿玦倒也不敢再上前,頓住了腳步,直接把今夜要說出話道了出來:“邊城的千金,我拒絕了。”
晏亭原本見卿玦上前,惶恐的害怕他發現了什麼,不想竟聽見卿玦說了這樣的話,眼底顯出一抹錯愕,倒也忘記了緊張,驚訝出聲道:“爲何要拒絕?”
卿 玦柔和的笑道:“我便說了你這眼生得
好,可以補足你這面色上的差強人意,如今我還是這樣的說法,今後你別總垂着眼皮,相處久了,旁人也不會總要說你生得難看了,單單是你這雙眼,真的很美。“
前一刻還在震撼着卿玦平淡的口吻說出的不平淡的事實,如今聽見卿玦這話,晏亭眼角又開始不自主的抽搐,藏在環胸的手臂下的手指攥起了拳頭,看着卿玦那張甚無辜的俊臉,晏亭極力的剋制着想上前搓揉那臉的衝動,說來道去,卿玦骨子裡流着姬氏的血,那等以貌取人的習性即便是此等本該嚴肅氣氛的時候也忘不掉。
“本大夫憑藉着本事,又不需要以色事人,生得好看不好看又能怎樣?”
靜默了片刻,卿玦清淡的笑道:“這樣說話纔是你。”
晏亭一愣,撇嘴盯着卿玦笑得開懷的臉,先前積壓於心底的悶氣倒也漸漸消散,不管卿玦對她現在的樣貌是個怎樣的看法,只想知道此刻卿玦心中到底是怎麼想的,方纔他說自己放棄了那個待他一往情深的女子,就是晏忠那等粗人也覺得他們十分登對,他爲何會放棄呢?還是卿玦這樣說,不過是引開她的注意力,讓她不去責怪他突然闖進營帳的失禮。
“你當真退了邊城城主的提親,那麼個嬌俏的女子,你捨得?”
卿玦淨着眼神盯着言情,喃喃道:“我以爲你是不喜歡她的。“心頭咚咚的跳着,卿玦說這話的語調很尋常,晏亭卻覺得他那話中含着別樣的意思,竟有些不知道怎樣面對了卿玦,眼神飄忽着,嘴上爲自己的尷尬找着臺階,“本大夫是不喜歡那個女子,若是本大夫喜歡她纔要生出是非呢,常言道,朋友之妻不可戲,這點道理本大夫還是懂得的。”
卿玦緩緩的搖頭:“她非卿玦之妻。”
來來回回許多天,那一晚是晏亭睡得最香的一次,即便是夢中也有卿玦笑着離開的表情,卿玦當真把那門婚事退了,儘管他說邊城的城主依舊不甘心,可是至少現在他的身邊沒有多出一個人來分享他那真心的笑容,想起來便是件愉快的事情,不是麼?
第二日進城,大梁百姓夾道歡迎,二十幾年的舊怨總算得報,震天熱絡自不必多講,有此功績,大擺筵席也不在話下,夜宴之前,睿王卻背了人私下召見了晏亭。
總歸心情好着,睿王要見,晏亭也沒有推脫的道理,因此家都沒得回便直接進了尚晨宮。
那些藥果真非比尋常,總堆在那裡,人多嘴雜,怕傳到睿王耳中便是脫不開的是非,因此晏亭裝模作樣的讓章化命人熬了,隨後盡數倒入鯉魚池,不多時日去見,那些魚果真一條條的恁般標緻水靈了,見此結果,晏亭暗自慶幸自己留了這個心眼,若當真那麼喝下去了,到時候她變了個樣貌,每想到此處,晏亭總是不自覺的打着哆嗦!
總以爲那哆嗦是隻是自己嚇唬自己的幻想,卻是不想如今她是越來越難看,睿王竟也能視而不見了,待到屏退左右,竟直接伸手抓上了晏亭的手腕,恁般熱絡道:“晏愛卿果真讓寡人開懷。”
晏亭忍受着想要甩開睿王拉扯的衝動,陪着笑臉道:“此乃衆望所歸,大王英明,任命姬將軍,臣不過是淺淺的說了幾個道理罷了,實不敢居功。”
睿王原本只是爲表熱絡才拉上晏亭的手腕,即便不成熟,可晏亭是當真有些本事的,此等有用之人定不能讓旁的拉攏了去,以前不待見晏亭那張臉,現在晏亭似乎比前一段時間更難看,自然更是不受睿王待見,他抓上她的手腕,那眼睛卻是四下飄着,並不看向晏亭,耳邊是晏亭粗啞的聲音,似乎是少年變聲期始終沒過去一般,可即便這樣,睿王的心中卻蕩起了說不出的悸動,晏亭的手腕真的很軟,比姒塔的還軟,姒塔是舞姬出身,而晏亭一個男人卻有如此的觸感,實在非同尋常。
心神盪滌間,倒也不去尋思晏亭究竟說了些什麼,直到晏亭向後拉手臂的動作明顯後,睿王才反症過來,非但沒放開晏亭的胳膊,反而曲起指尖恁般曖昧的輕點着晏亭手腕上的肌膚,也就是這個時候才吃驚的發現晏亭的膚色難看,且遠遠看去似乎十分的粗糙,可摸着卻十分的滑膩,如尚晨宮中最好的美玉一般,輕笑出聲道:“想必晏愛卿已經用過寡人賜的補藥,不過那些效果看上去並不十分明顯,稍後讓章化給你尋些白皙肌膚的。”
晏亭的身子徹底的僵硬,此時深刻的體會到了當初公子野落荒而逃的感覺,睿王說話的口氣就好像自己是他寵過的夫人,伺候着他舒服了,得了他開懷的賞賜一般!晏亭越想越是汗毛倒立,支支吾吾的卻不知道說什麼才能讓睿王鬆了手。
畢竟不是真的昏庸,睿王知道自己與晏亭單獨相處的時間不能長了,稍後盛康定會來尋他,大勢已成,他是不怕盛康,可是他有害怕的人,天下之事皆脫不開他那一雙別緻的眼,即便自己此番召見晏亭瞞着人的,可他知道瞞不住那雙眼,即便如此,他還是存着一絲僥倖的想法,或許自上次進宮告之邊城捷報的消息之後再也沒見的蒼雙鶴不會關注了自己纔是。
略有些不捨的鬆開了那柔軟的手腕,睿王板正了聲音,不再僞裝那副慵懶了樣貌,凜冽外現道:“此次邊城之戰讓寡人發現了一文一武兩個可造之材,只要晏愛卿清楚自己的立場,寡人定不會虧待了愛卿便是。”
聽聞此言,晏亭轉了轉腦子,心中分明睿王這是對她做某種特別的承諾,雙手交握隱在寬闊的廣袖中,方纔被睿王抓握過的地方此時隱隱泛着熱,他不會虧待她,對於她來說又能怎樣,大丈夫成就豐功偉業,她並非真男兒,心中希冀與寒窗苦讀的學子無一點點的相似
即便成就盛名,那也不是真正的晏亭!
心思百轉千回,真話那是萬萬說不得的,她不屬於任何一派人,算是堅定了立場的,回答睿王的“利誘”時聲音可以不打顫,“臣謹遵王命!”
經了這插曲之後,夜宴上,睿王看晏亭也覺得恁般舒暢了,往日只姒塔一個陪伴在睿王身側,今日竟是兩個,章化說睿王最近寵弱水寵着緊,晏亭心下爲自己那日自己拒絕了章化的要求和歡喜,畢竟睿王是個真男人,能給弱水呵護和愛戴,那對於一個女人來說,該算是幸福的。
姒塔總拿眼角的餘光恨恨的瞪着弱水,可弱水卻是無動於衷的,大軍凱旋前,一連五個晚上,睿王都點召着弱水,在外人眼中,弱水極有可能取代了姒塔,巴結之姿一個個全不遮掩,弱水始終淡漠着,對自己在外人眼中假清高的名聲,還有那些不堪入耳的傳聞置之不理.睿王越是寵溺,弱水卻越是消瘦憔悴,完全不見被寵之後的光華。
閨閣之事,弱水依舊像個木頭,對於睿王來說,便是那等他以前最厭煩的乏味的女子,可如今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寵着她,看見她日益消瘦,睿王竟覺得她開始順眼了,待到看見大殿之上,弱水總也盯着那一張消瘦的面容時,睿王真真的開懷了,那等開懷讓他覺得這麼許多日子忍受一個木頭人是值得的,其實,有些時候,不經意的回眸,會感覺弱水的瘦和某人有些相似!
總也盯着弱水的姒塔自然把她那一副癡戀着的表情收入眼底,不管眼下是什麼場景,
看着睿王的面便冷言譏諷了起來,“前些日子總聽說哪***多麼的不檢點,我原本還是不信的,那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身爲大王的女人,竟敢勾搭野男人,如今瞧見了,我倒是信了,如此大庭廣衆下,靠在大王身邊,毫不遮掩的同男人眉來眼去,私下了還有什麼事情是做不出的那!”
聽姒塔出聲,睿王只是頗不耐煩的掃了她一眼,他近來寵弱水,只是因爲弱水喜歡晏亭,若是她不這樣,他還不寵她了呢,宮中的蜚語流長他是知道的,也知道那些不堪入耳的傳聞源頭在哪裡,他不追究,姒塔卻拿出來諾事,睿王自是不滿,他如今敢寵着弱水了,全然因爲得知虞國降服了,那表代表他可以漸漸做回自己,做回自己的首先步驟便是可以不必再專寵西申送來的女人了——他寵她很久,寵得實在有些膩了!
大殿內鼓樂絲竹外加觥籌交錯聲掩蓋了姒塔的話,弱水聽了個真切,並不出言反駁,只是偷偷的收回了視線,垂下了眉眼,盯着眼前的一點發呆。
姒塔瞧見了睿王的視線,癟了癟嘴,幽怨的盯着睿王,睿王別開了視線,看着大殿上毗鄰而坐的晏亭和卿玦,此時他二人說得正開懷,並沒有注意到他這裡的明爭暗鬥。
睿王特意帶弱水上殿,而晏亭卻並不理會他這裡的情況,睿王心中難免憤憤,轉頭再看弱水,有些礙眼的感覺,沉穩出聲道:“過來,伺候寡人吃酒。“
這樣的吩咐在外人眼前,一直都是對着姒塔的,弱水本就心不在焉,外加這等場合睿王也從未差遣過她,因此依舊垂着眉眼不做反應,卻是不想那廂睿王竟執起案上的九方樽重重的向弱水額頭上砸去,怒聲道:“賤人,竟敢對寡人的吩咐充耳不聞,想死麼?”
頃刻間鼓樂停,觥籌止,衆人視線皆望向這邊,睿王怒了,姒塔笑了,晏亭卻是最先看向被睿王九方樽砸到的弱水,有殷紅的血沿着她白皙的面龐緩緩滑下,弱水不哭也不鬧,有些混沌不明,被睿王砸了,她不去求情,反倒眼神略帶着倉皇的看向晏亭,不怕死,怕被晏亭輕看了去。
卿玦的視線在晏亭和弱水間遊移,盛康擒着九方樽若有所思的看着睿王——睿王竟也有如此氣勢,還有他居然當着自己的面砸傷了弱水,打狗還得看主人的,看來現在的睿王是真的不同了!
全無反應之時,張效陪着笑臉跑上前來,對睿王躬身說道:“大王息怒,這樣的好日子大家都喜慶着,夫人這也是替大王高興,欣喜非常的,一時沒注意大王說了些什麼。”
睿王此時只是微微翹起下巴盯着晏亭,並不理會弱水現在是什麼情況,張效見睿王並不是真的想懲治弱水,因此回身對弱水小聲說道:“夫人,您還不快些求求大王,大王寵着您,不會真的怪罪您的。”
聽張效的話,弱水轉頭去看晏亭,晏亭也正好向這邊看來,眼中帶着一絲憐惜。
方纔睿王罵得兇,那九方樽砸得狠,弱水只是咬着紅脣堅持,如今晏亭這帶着憐惜的一瞥卻令弱水傾瀉了眼淚,隨即毅然轉身,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她又有了不想死的理由了,既然不想死,就要屈從。
“大王饒命,妾身再也不敢了。“
瞧見晏亭眼中一閃而逝的憐惜,睿王又開懷了,上前一步,伸手托起弱水的下巴,似真的關心般搖頭嘆息:“美人,寡人也捨不得傷你,可你看看你,竟對寡人的話這般的不上心,寡人怎能平心靜氣呢!”
弱水眼淚越落越多,柔柔弱弱道:“是妾身錯了。“睿王勾着嘴角用指腹輕輕拭去弱水臉上的淚痕,此刻大殿上只能聽見睿王和弱水的對話,睿王眼角的餘光又瞥了一眼晏亭,隨即對弱水‘深情’無比道:“傷了美人,寡人心中恁般痛着,今夜寡人會好好補償你。”
弱水顫着身子,感覺到遊移在臉上的力道越來越重,終究還是咬着脣點着頭,輕輕的應道:“妾身多謝大王憐惜。”
睿王那番話,大殿上多半的人都明白是什麼意思,晏亭雲裡霧裡的,可也知道那話絕不是什麼好事便是,總覺得與卿玦熟識,問話也不經腦子細想,眼睛看着弱水發抖的聲音,好似隨口聊天般喃喃問道:“同爲姬氏子孫,想必你多少了解些大王,他會怎麼補償對弱水的傷害。“
半晌沒見卿玦回答,晏亭有些不解,她知道他一直在她身邊,方纔他們二人說話沒什麼隔閡,這會兒他不回答便實在是有些奇怪了,轉過頭去,看着卿玦一張白臉泛着不同尋常的紅潤,晏亭復又喃喃問道:“你怎麼了?”
卿玦遮着脣輕咳了咳,聲音比晏亭還輕,不解道:“你當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