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效那傢伙,圓滾滾的臉上總掛着樂呵呵的表情,看似恁般憨厚的一個人,實則精得跟猴子似的,前一個被晏亭清清楚楚的瞧見那滿眼的老謀深算,開口問了,他又裝彪賣傻了,點頭哈腰的誇着卿玦是他活了這麼多年見過最好看的人,每次見了都要閃神。
他不說實話,晏亭也懶得再追問,心中自是明白,問多了也是徒勞。
這事她可以不細細的盤問,有些事情卻是要問個清楚的,一如睿王這個時候找她是爲了什麼。
先前的時候,張效心中愕然着晏亭和卿玦之間的曖昧,不管是不是自己想歪了,這種心思自然不可能明晃晃的攤開來說,可關於睿王來尋晏亭的事情,想也不是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事,且晏亭先前知道了,心中也好有個盤算,因此張效實話實說了。
晏亭聽說睿王即將要迎娶天下第一美女爲王后,連連的搖頭嘆息道:“又毀了一個無辜的好女人。”
張效聽了晏亭的說法,把一張圓滾滾的臉憋成豬肝色,倒也沒說出什麼旁的來,晏亭好像忽略了身邊的張效,喃喃道:“天下第一美女若是和天下第一美男子相配,該是何等賞心悅目的場景呢?“唸完了這句,晏亭復又沉默了,臉上有些落寞,看着一邊的張效連連搖頭,半晌還不見晏亭回神,張效才幹咳了兩聲,隨即尷尬道:“昨兒個沒得了空閒,今天正好受了這差事,有跟小上大夫私下見見的機會,奴婢補上昨個就想說的話,給小上大夫道喜了。”
經張效這麼一點,晏亭才扯了扯嘴角.搖頭苦笑了起來,在外人眼中,自己即將爲人父,還能有何等異樣的心思呢,隨後倒也不耽擱,交代了章化忙着府中的事情,晏亭攜晏忠和曾勝乙進宮去了。
卻說那廂裡晏亭纔出了大門,韓夫人便差人緊閉了院門,此次大央能勝,實在出乎韓夫人原本的預料,韓夫人潛在大央已經許多年,且晏痕受其操控,對於尚晨宮中的事情瞭解也算詳盡,韓夫人與其兄諸幽公原本是斷定此次虞國會勝,然後南褚以韓夫人身在大央多年,算得上大央子民,替大央出頭的藉口,堂而皇之的攻打虞國。
太想當然了,等着事情偏離了預想.難免會亂了陣腳,韓夫人此番也不再瞞着晏霍,直接點明瞭自己在大央多年究竟是爲了什麼,也明擺着告訴晏霍,之所以會讓晏亭頂替晏痕的位置,與晏痕的遺命並沒有太大的關係,大央早晚會成衆矢之的,一旦晏霍承襲了大央的重臣,怕給他招來不必要的是非,若是真想在朝野上揚眉吐氣,等着南褚一統天下之後,到時候再入仕,一來是王公貴族,再者又帶着功勳,比區區一個小國的朝堂上爭一席之地可是要風光多了。
韓夫人幾句話便把晏霍哄得飄飄然了.那頭晏杵緊接着兜頭澆上一
盆涼水,“別高興的太早,成與不成,現在可是不好說了,先前以爲大央必敗,如今倒是好,竟讓晏亭和信常侯那娘們似的兒子給贏了,今後要怎麼辦,暫時還沒個方向不是麼!”
晏霍先前被韓夫人幾句話說得渾身熱血的,聽了晏杵的話,臉上頃刻變了顏色,把一雙眼瞪得滾圓,緊張的盯着韓夫人,急切的問道:“母親,那該如何是好?“
韓夫人白了晏杵一眼,隨即撫着額頭,面容痛苦道:“先前倒也曾想過大央可是有勝算的機會,爲娘太相信你們的父親給的消息,就是那些消息讓爲娘認爲大央是不堪一擊的,才得了如今這措手不及的局面,想必我們現在對大央的瞭解還不如盛康他們。”
晏杵聽得仔細,晏霍對這些卻是不感興趣,粗聲粗氣道:“母親您說該怎麼辦,伯文照着去做便是,晏亭和那白麪小子贏了也是僥倖,只怪虞國那老匹夫就知道貪着享樂,應付不迭,等他們對上咱們大褚的時候定不會是如今這樣的局面,母親實不必擔心。”
晏霍說完這話之後,臉上竟呈現了一副沾沾自喜的表情,覺得自己也有腦子靈光的一天,韓夫人見他看得這樣明白,日後南褚一統天下之後,他的飛黃騰達也便不再是幻想了。
晏杵聽晏霍說了這話之後,冷哼一聲:“說你沒腦子,當真的缺根弦,如今母親煩惱的不是大央爲何能勝過虞國,而是原本的計劃壞了,接下來我們該如何應對。”
總被自己的弟弟教訓,實在是卷面子的事情,特別是在自以爲能得了母親歡心的時候,被晏杵這樣擠兌了,晏霍怎能嚥了這口悶氣去,斜着眼睛盯着晏杵冷哼道:“你腦子好使,母親就生了你這麼個厲害的主,可那又能怎麼樣,還不是坐在這裡唉聲嘆氣,總以爲自己是晏家最有腦子的人,我看就連晏亭你也是比不過的。”
“夠了,少說幾句,都什麼時候了,還分不清裡外的,方纔流雲被睿王召走了,宮中那頭傳來了消息,堰惠王派人來與大央聯姻,一旦他們聯合起來,處理起來更麻煩。“
晏霍愣了一下,喃喃道:“堰國的公主不都許 了人家了嗎,怎麼還來聯姻?”
晏杵白漆漆的臉愈加的難看,伸手搪着脣劇烈的咳了幾聲,隨即纔有些艱難的說了起來:“堰國還剩下一個待字閨中的公主,想必堰惠王這次是要下血本了。”
晏霍眼睛轉了轉,隨即愕然道:“難不成堰惠王打算把趙娥黛許給睿王那個昏庸的傢伙?“
韓夫人淡淡的瞥了一眼自己兩個兒子的反應,冷哼道:“不管是怎麼寵着,終究是個女兒罷了。”
晏霍撇嘴道:“當大王是好,什麼樣的好福氣都能享了,姒塔我是見過的,瞧一眼,骨頭都酥了,不過是個公子野調教過的舞姬,倒也罷了,可這趙娥黛,聽說曾有不少男人瞧過之後爲其茶飯不思,被譽爲天下第一美女呢!”
說到這裡頓了一頓,隨即皮笑肉不笑道:“倒是忘記了,二弟自小便說要娶天下第一美女爲妻的,現在聽到這個消息 —— 嘖嘖,實在令人傷感呢!”
韓夫人板着臉怒聲道:“在此胡言亂語些什麼,你方纔那話若是被外人聽了去,定會招惹殺身之禍,已過而立之年了,說話還如此浮躁不經腦子的,能成什麼大事。”
被韓夫人這樣一念叨,晏霍住了聲,雖然晏霍吃了訓斥,可晏杵卻不像以前露出陰測測的笑臉,韓夫人瞥了一眼晏杵,冷哼道:“不過是個女人罷了,也值得你如此,沒出息的,好了,別想那麼多,趙娥黛不可以嫁給睿王,這個是目前首要處理的。”
晏杵似乎一瞬間又來了精神,可半晌又陷入不解,“堰國的使者已經來過了,方纔睿王把流雲找了去,怕是因爲大婚的事情,如此一來,此時還有什麼轉機呢?”
韓夫人怒目瞪了一眼晏杵,痛心道:“原以爲你比你兄長多那麼點腦子的,怎的現在也如此的愚笨了,方纔有些急了,這會兒腦子清明瞭,倒是想到了對策,暫且就讓那個好色的睿王以爲自己當真就能得了趙娥黛,等到大婚的時候,只要劫了趙娥黛,我們就等着看好戲了。“
說罷開懷的笑了起來,晏霍忙接口道:“還是母親大人聰明。”
晏杵臉上也露出了高興的表情,不過還是輕聲問了起來:“母親大人,那趙娥黛?”
終歸是自己寵着的兒子,韓夫人雖怒其不爭,可晏杵自幼便體弱”也捨不得太多苛責,只輕聲道:“既然要劫走趙娥黛,絕對不能讓大央和堰國發現的,要讓他們彼此認爲是對方使了手段,那麼趙娥黛自然不能出現,到時候找個沒人知道的宅子養着她,你想要,就自己去收了。”
有了決斷,韓夫人又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悠哉表情了,晏杵近來身子不好,不能出去走動,韓夫人盤算了,堰國要與大央聯姻,想必不會耽擱太久,她雖在大央境內養了許多人,可那畢竟是在兩國護衛下搶人,沒個萬全的準備是不行的,而趙娥黛又是個特別的女人,此事不能輕易泄露給一般的人聽了,初南不近女色,讓晏霍親自去找初南,有初南幫着,劫走趙娥黛便簡單了許多。
晏亭才進宮,自己尚且辯不分明所以然,韓夫人這裡已經做出了決定,不過還沒出她晏府的大門,盛康那裡照比韓夫人,更是驚人,如今已經差人駕車行動上了。
扶缺隨侍左右,盛康上車之前,躬身問道:“侯爺,咱們也進宮?“
盛康揮了揮手,自信滿滿的笑道:“不,去蒼雙府。”
扶缺不解的盯着盛康,還想出聲問些什麼,盛康已經不再理會,轉身上車去了,扶缺一路上左思右想的,還是猜不透盛康爲何去見蒼雙鶴。
客齋裡,竹編的小几上面擱着精巧的玉碗,別夕正給手執帛書看得仔細的蒼雙鶴倒水,時值夏末,天卻還是燥熱着,不過別夕拎着的水壺外還是浸着一層水潤,光是想着從那壺中倒出的水,身子就會覺得涼快。
“先生,大王明明遣人過來尋您,爲何要故意辭了,卿玦—— 姬將軍他想必要失望了。”
半晌沒得了蒼雙鶴回答,別夕復又低着頭淡淡的說道:“別夕失禮了。”
蒼雙鶴坐直了身子,把手中的帛書擱在了軟榻上,手中捻着紫玉,柔順的墨發隨着他的動作而躍至胸前,輕輕的蕩着,染着一絲慵懶的味道。
“大王要有屬於自己的心思,鶴若是跟得緊了,反倒適得其反。”
別夕側耳聽着蒼雙鶴平靜的聲音,無有喜怒一般,卻是明白此刻的蒼雙鶴心情正好着,難得的機會,順口就把方纔心中一直想不明白的問題一道問了:“可是先生這般的疏離姬將軍,而他與上大夫會走得更近,日後怕對先生……”
“若此時跟在晏亭身邊的是你,你會怎麼做?”
靜默了片刻,別夕輕緩的笑了:“別夕懂了。”
須臾,雷心子興沖沖的跑了來:“先生.西鼎侯到了,可讓他進府?“
蒼雙鶴伸手端起別夕方纔爲他倒上的水,輕啜了一口,隨即點頭道,“帶來這裡。”
別夕正要起身,蒼雙鶴 出聲阻止道:“讓他去迎來就好。“雷心子重重的點頭,笑嘻嘻的說道:“雷心子這便去了。”
看着蒼雙鶴准許的笑,雷心子轉身歡快的跑了出去,別夕聽着雷心子漸漸跑遠的腳步聲,擰着眉峰道:“先生,西鼎侯果真到了,可是讓雷心子去接,不會生出什麼差池來麼?”
“雷心子只是心地純善,沒有那麼許多旁的算計,好人壞人還是分得清楚的。”
別夕沉默了聲音,再說那頭雷心子飛快的來到了門邊,卻是隻給盛康開了側門,探出半邊臉,對着盛康笑得一臉天真樣,大聲道:“我家先生讓我過來給客人帶路。”
盛康在大央,去哪個府邸,人家皆是敞開正門迎接,恁般的正式,如今到了蒼雙鶴,撇去那等像模像樣的迎接不說,就是正門都不得進,未等盛康說話,跟在他身後的扶缺先上了脾氣,厲聲道:“我說你這雜毛小兒,你家先生就讓你如此失禮,也不擦亮你那招子瞧瞧是什麼人到了。“
聽扶缺口出惡語,雷心子並不惱火,反倒煞有介事的伸出雙手使勁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然後撲閃着睫毛盯着盛康看了半晌,隨即重重的點頭道:“我瞧清楚了,還是西鼎侯爺,沒換人。”
被雷心子這樣一說,扶缺和盛康臉色皆難看了起來.還是扶缺先出了聲,較之方纔還要惱怒道:“既然知道是侯爺到了,還不敞開了大門恭迎着?”
雷心子撇了撇嘴道:“大王穿着尋常衣服來,許多時候也是走這旁門的。”
扶缺被雷心子一句話噎在了那裡,盛康倒是陪着笑臉道:“畢竟是鶴先生的府邸,本侯走哪裡皆是一樣的,有勞小哥前頭帶路了。”
雷心子笑嘻嘻道:“侯爺說話就是比你那下人好聽,您進來吧。”
見雷心子得意洋洋的表情,扶缺更是惱火,急聲道:“侯爺,他們這是有意讓您難堪,且不能讓他們稱心如意了。”
盛康回頭狠狠的瞪了扶缺一眼,扶缺方纔住了聲,委屈不解的搔着頭,想不透盛康爲何能吃下這等悶氣了。
來大央這麼久,旁的地方都進過,唯獨蒼雙府一直沒有機會接近,盛康知道大央的鎮國寶鼎存在蒼雙府,因此這裡的防守格外的嚴密,也不是沒想過派人來探探虛實,派別的地方去的武士即便無功而返,也要帶回些對方防守的情況,可是派到蒼雙府的,全都是有去無回。
猜測着可有被蒼雙鶴收買的可能性,盛康尋了好久,他的武士就好像人間蒸發了,哪裡都沒有蹤跡,扶缺曾說過可能那些人皆被蒼雙鶴殺了,這點盛康也想過,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終究沒個定論,如今終於進來了,怎能不細細端量個究竟呢!
即便是先前沒查過蒼雙鶴身邊的人,只一眼也能端倪出雷心子的特別,盛康眼睛轉了幾轉,隨即上前一步,與雷心子甚是熱絡的走在了一起,狀似不經意般的呢喃道:“你家先生這宅子瞧着實在別緻,本侯近來也想修修園子,你且說說,要是修成這個樣子,本侯該注意些什麼呢?“
聽盛康的問話,雷心子笑着轉過頭,恁般天真道:“備下足夠的銀子就好,別的倒是不用格外注意的。”
盛康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隨即又笑着說了起來:“本侯最不缺的便是銀子,不過以前倒是間或的聽說過鶴先生的院子裡密佈陣法,不知這個……”
雷心子住了腳,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臉不解道:“陣法,侯爺您這不是好好的走進來了麼,什麼陣法呢,我天天這麼走,怎麼都沒瞧見呢!“
扶缺跟在盛康身後聽着,半晌冷哼一聲,“還真是個傻子。”
盛康明白想從雷心子這裡套出話怕很難,倒也不再出聲追問着,一
路沉默的跟着雷心子到了客齋。
客齋裡裡外外皆以竹搭就,簡單素雅,盛康見了卻只是撇了撇嘴,見蒼雙鶴靠着軟榻,手中擎着帛書,並不起身迎接他,習慣了被人奉承着,瞧着蒼雙鶴的舉動,盛康心中有些憤憤,不過臉上卻是和善的笑道:“鶴先生,本侯今日有些登門,實在榮幸至極!”
聽了盛康的聲音,蒼雙鶴再次放下了帛書,灑然的站起身,對西鼎侯拱手道:“侯爺到了,有失遠迎,鶴失禮了!”
盛康揮手,“是本侯失禮,打擾了先生清淨。”
淡笑相對盛康的虛禮客套,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蒼雙鶴對盛康此行的目的心中自是分明,如今要看的便是盛康會怎樣同他談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