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御史自參

作爲御史中丞,他除署理蘭臺史令們校閱奏章、圖書,還要接受公卿奏事和指揮全國十三州的刺史們監督朝中和郡縣各級官員。儘管忙,在這一年每次閱檢典藏時,薛大人都會一次次細細鑑別班妤婕的手跡。

劉莊治吏甚嚴,身爲御史中丞,如果因在任內丟失典藏真跡而喪了性命,他可就開創一個史所未有的先例了。一生謹慎的御史首輔,如何能讓如此低級事發生?

“班超呵班超,汝個該死的小迷糊,真是狗膽包天,老夫真想……真想一口咬死汝……”

這天朝食後,想到班超鬼鬼祟祟的樣子,覺得不同尋常,便將班婕妤墨寶拿出一一細察。覺得《秋風賦》似有那裡不對,可又說不出來,便拿回室內細看。

到底還是讓他慢慢看出了詭秘之處,雖然臨摹水平幾乎出神入化,但隨着歲月滄桑,絹布還是出賣了班超,這是一幅不折不扣贗品。因爲,鄧府織制的黃絹,織染用料與宮廷織室沒法比,隨着時間一長,就有輕微的色差了。就這麼些微暇疵,讓班超事發了。

薛大人看出真僞後,嚇得直接從坐牀上蹦了起來。他想起了那年在典藏庫中的詭異景象,他想起了那個整天不務正業的小書傭,和他那枚從不離身、令人膽寒的重鐗。

薛大人是大儒,恨至極處,竟然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表達他的憤怒和無助,於是便用了一個“咬”字。他深知班老二英雄蓋世,他薛大人雖也習過劍,可十個百個文弱書生薛池也不是班老二對手啊。但這並不妨礙他用“咬”字,來發泄一下心裡的憤懣。

“班令呵班令,汝後人害死吾也!”

他雖然位高權重,但他深知,此事一泄,劉莊必殺他的頭。想起愛妻和兩個美麗明秀的閨女,按漢律定然要官賣爲婢,或爲戎邊役婦,他不禁慾哭無淚!

這時才晌午前,校書郎班固手拿一卷木簡敲門後進來,見薛大人兩眼彤紅,便關切地問,“大人要進宮麼?這是……”

薛大人細心包好絲絹,臉上帶着笑遮掩道,“適才眼爲風迷,不礙事兒!”

這可是蘭臺內室,最錦繡的所在,那裡會有風來?班固何等聰明,見薛大人將典藏遮遮掩掩的,似有難言之隱,便抱拳道,“大人,莫非典藏出現差錯。若是那位大臣借而不還,或以假亂真,這可是死罪啊……”

薛大人搖了搖頭,拿過班固手中的簡卷看了,心不在焉地拿筆改了幾個字,便匆匆交回班固,起身向章德殿走去。薛大人貪婪地看着天上的白雲、豔麗的紅日和巍峨的宮殿,他知道這美景自己今後再看不到了!

“薛大人早!”權倌正從外面進來,轉過莊德門,卻見薛池一個人跪在臺階上,雙手高舉着一包黃絹和一份奏章,“大人,皇上在畫苑,汝這是?”

“下官有罪,請權大人將此摺奏明聖上!”

權倌大驚,御史臺首輔專程上奏,可不是小事,或許那位大臣又遭殃了。等他弄明白,又不禁感嘆萬分。薛大人是個本份人,他這是來上了一道請罪奏章啊,且自責、痛惜之情難以言表!身爲御史臺閣官之首,薛池聞罪自參,這恐怕也只有在吏治清明、民風淳美的永平時代,纔會發生!

“大人請稍待,吾即稟明陛下!”權倌不敢耽擱,取了奏章便匆匆進殿。

這天凌晨,劉莊在長秋宮早膳後,回到章德殿畫苑內作了一幅畫,《原上寒邪圖》畫完了,才又至御書房內批閱奏章。

今日尚書檯閣官們會在宣明殿侍駕,權倌看着滿案奏章愁上心頭。全國各州、郡、封國、縣,每日僅需要皇帝披閱的奏章,就有幾大筐。劉莊與三公、尚書檯衆官,每日從凌晨至夜裡二更,都在不停披閱、討論、下詔。

這四五年,皇上與北匈奴、高原各羌國鬥智鬥勇,不僅成功破解了羌胡“牧馬中州”之策,國內治河大計也進展順利。現在,羌人已經不敢胡爲。而北匈奴連年蝗災、旱災不斷,國力不濟,讓大漢終於得到喘息之機。老太監權倌心疼皇上,可也無能爲力。

“稟報陛下,御史臺薛大人跪在莊德門外請罪!”權倌將薛大人的奏章,放在這一大堆奏章的最上面。

“請罪?彼何罪之有?”劉莊被權倌說愣了。在滿朝大臣中,除了三公外,他最佩服、敬重的,便是這個謹言慎行、勤奮不已的薛池了,出了什麼事兒,他能有什麼罪?難道又是那郡國出事了,禍及御史臺?

除了邊警驛報,在朝內三公九卿各府衙,御史臺的奏章必須優先呈閱,這是劉莊一貫的規矩。此時又聞薛池主動請罪,劉莊便拿起奏章看起來。

“超、堯二人姻緣,乃臣牽線。現二人監守自盜,罪不容赦,臣之罪亦不容赦。況臣爲蘭臺書官之首,竟不識真僞,羞煞天下儒士也。臣自知死罪難免,且無臉面示人,請陛下治臣失察之罪,允臣悄然正法,以昭公正……”

劉莊讀完奏章,忽然忍不住撲嗤一聲笑了起來。

“陛下……”權倌讓劉莊笑愣了,也跟着傻笑着問。

劉莊沒理權倌,只是悄聲罵了一句,“呆子……迂腐……彼在哪?”

“正跪在莊德門外,其情奄奄……是否令其進來?”

“進來幹嗎,讓吾聽其嘮叨?”劉莊不悅地道,“令其返回蘭臺,再有失察之罪,必殺其頭!”

權倌傳旨後,薛池心裡欣喜地返回蘭臺。一邊往回走,還一邊琢磨着皇帝的話兒。看來皇帝是不追究了,他此刻最擔心的是班超會不會偷盜其它典藏。這個膽大包天的小書傭要是不止偷盜這一幅,自己頸上人頭可就真保不住了。薛大人摸着自己的腦袋,提着袍角快步流星地返回蘭臺,趕緊將典藏一一檢視了一遍,再未發現問題,一顆心這才放下。

而章德殿御書房內,劉莊罵走薛池,又皺眉提起硃筆,怒不可遏地在奏章上批了一個大大的“殺”字,便氣忿地扔到御案一側。

權倌看着圓圈內的“殺”字,那猩紅的硃砂,儼然變成了流淌着的鮮血,不禁暗暗心驚。他並不知道薛大人蔘的是誰,不是寬恕薛大人了麼,這是要殺誰?不知那位大臣又闖禍了,他正要戰戰兢兢地收起,皇帝又伸手將奏章要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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