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帝薨南宮

身上揹着大漢第一劍客的班超在五陵原農耕不久,慕名而來的耿恭、徐幹、馬嚴等三輔世子,便與班超成了摯友。每逢他們來訪,幾人便會象自由的小鳥,或策馬在原野上狂奔,或一起練習騎射、步戰,引人注目。

前漢時無數俠客、強人也遷徙至安陵,五陵原民風彪悍。但自從班家返回五陵原,班、馮兩家地裡的莊稼,從沒人敢來偷,省了馮墾很多心,也省了徒附們很多力。爲答謝班超與虞四月,馮墾便經常請二人到府內或酒肆喝酒酬謝,更多的時候,則是帶着酒食到班家的田舍中款待諸位世子。

馮菟也是田舍中的常客,雖然是大地主家的嬌嬌女公子,但每當她來田舍,都是田舍中最歡樂的時候。她對班超關愛有加,兩人情投意合,絲毫沒有他們那個年齡男女間的羞澀感。打鬧嬉戲,有時甚至很過分。

一次恰好耿恭、徐幹來安陵,在田舍中住了十餘日,每日演武不斷。馮菟隔兩天便命小廝用馬車帶來大量酒食,幫班超款待客人。班超也不客氣,兩人甚有默契,心心相映。一次耿恭酒酣時感嘆,“英雄佳人,天造地設,實是佳話啊!”

徐幹也連聲附和,班超卻一本正經地道,“此吾妹也,兩位勿要胡說!”

馮菟卻踢了班超一腳道,“伯宗勿亂說,吾與這個土坷垃能有何佳話?”

在安陵邑的幾年,背劍耕作、威武雄壯的班二公子漸漸爲人矚目,五陵原上待字閨中的女公子們鍾情於他的不少,馮菟雖然嘴上一付不屑的樣兒,其實聽了和徐幹的話心裡甜密着呢。

有女懷春,吉士誘之,人之常情。可馮菟的一片苦心相思,就象是對牛彈琴,終未能贏得班超的心。隨着年歲漸長,班超眼錚錚地看着她最終含淚嫁給茂陵世子宋洪爲妻。

當年秋社之夜僅僅一面之緣的鄧家女公子,那個指揮若定、氣象萬千的小不點兒,讓班二公子魂牽夢縈,心裡哪還會有別人的位置!

……

建武中元二年(公元57年)二月初五,漢宮春早。

天剛亮,皇后陰麗華早早便從長秋宮匆匆趕到南宮章德殿。進入樂成門,便遠遠看見劉秀已經起來了,他左手提着袍角,正在瀛臺上舞劍。早春二月,瀛臺下流水潺潺,但春寒料峭,皇后看着這位馬上皇帝不再矯健的身影,眼裡含着淚,爲皇帝披上狼裘氅。

“皇上,早春天冷,莫染風寒,進宮吧!”皇后小聲勸道。

劉秀點點頭,將劍遞給太監權倌。見皇后一臉焦慮的神色,劉秀便執皇后手。忽看見皇后頭上扎着的分髾髻中,分明已有隱隱華髮,劉秀戚然地地眺望着北方遙遠如黛的的邙山,輕輕長嘆一聲道,“當年南陽初見時,皇后方九歲。人比花嬌,令朕一見難忘。今江山未老人已老,恨不人生二百年哪!”

陰麗華嗔道,“皇上,妾只九歲時,便被皇上惦記上了。妾得皇上,今生無求也。皇上泰山封禪剛畢,祭祀天神、地神、山川衆神,妾願皇上千秋高壽,福澤社稷,長樂未央!”

二人佇立瀛臺之上,呼吸着早春清爽的空氣。此時的南宮內,各殿內的采女、女官、宮女們俱已起牀,有的在亭下對弈,衆人都在一邊聚精會神地觀戰。有的幾人早練器樂,絲竹聲聲,繞樑不絕。有的聚在一起伴着琴音習舞,長袖翻飛,身姿婀娜,令漢宮春晨恍如仙境……

一羣喜鵲吱吱叫着,從院中老槐樹上飛下,又從瀛臺上飛過,落在章德殿頂上,嘰嘰喳喳地交談着,熱鬧非凡。看着後宮這一派仁諧氣象,劉秀執皇后手感嘆道,“皇后是國母,亦是一個好管家啊!”

兩人一邊說着話兒,一邊往宮內走。這時許美人、東海王劉疆、沛王劉焉、太子劉莊、東平王劉蒼、太子妃馬氏俱來到章德殿,來給皇帝、皇后請晨安。

楚王劉英已經就國,許美人當年因在平息河北之亂時,還耍小女人脾氣,差點讓漢軍誤了大事,故而惹惱了性格敦厚仁美的劉秀,從此再未受過寵愛。陰麗華卻執許美人手,慰籍一番。其他宮人采女欲來請安,被權倌阻止。

今天是朝會的日子,與往常一樣,早膳過後,劉秀便移步至章德殿西側的卻非大殿早朝。只不過,與往常不一樣的是,等日頭偏西,散朝後,劉秀卻極爲罕見地將司徒李爲、司空馮魴和太尉趙熹三位宰輔留了下來,一起回到章德殿,又開始在御書房內擺開了“戰場”,講解經學。

他沒有留下一名尚書檯官員或侍中廬郎官,這有點不同尋常。

陰麗華整整一天都惴惴不安,夜深了,君臣仍熱烈議論,她便親爲奉送膳食,但並未進去打擾他們。亥時末,夜已經很深很深了,講經會仍未散。劉秀忽然感覺很累,便費力地站起,移步寢宮,並命三公同往。

進入寢宮,見皇后迎上來,便執皇后手,挪步至榻邊,臥於榻上。皇后腦中一片空白,此時劉秀已命司徒李爲代筆,口授詔曰,“朕無益百姓,皆如孝文皇帝制度,務從約省。刺史、二千石長吏皆無離城郭,無遣吏及因郵奏。”言畢,便閉目小睡開了。

遺詔?這可是遺詔啊!

皇后與三位宰輔大驚大失色,三位大人震驚得一齊跪於地上。再看皇帝,似乎累極了便大睡了一般,已經處於昏睡狀。陰麗華手捂住嘴已經嚶嚶啜泣,早沒了主意。太尉趙熹卻匆促出殿,命權倌道,“速派可靠人先請太子,再請東平王劉蒼、許美人並山陽王劉荊等王子,最後至北宮請東海王劉疆、沛王劉焉齊至章德殿侍候,要快!”

趙熹吩咐完,略微沉吟,又低聲對權倌囑咐道,“順序不得有錯,如錯了,定殺汝頭!”

權倌是劉秀近侍,自然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他認真地點點頭,便安排得力太監,一一通報各殿。

太子劉莊先匆匆忙忙趕了過來,緊接着山陽王劉荊等諸王子也趕了過來。由於東海王劉疆和沛王劉焉住在北宮,他倆是最後趕過來的。“父皇他……”一見權倌,劉疆就驚慌地問道。權倌淚如泉涌,只是默默地點點頭,無言地將二王帶進皇帝寢宮內。

南宮章德殿也是皇帝寢殿,二王進入寢室,只見劉秀臥於榻上,已經迷離。司徒李爲、司空馮魴、太尉趙熹、東平王劉蒼、許美人以及諸王子俱跪於廳內,寢宮內采女、宮女和太監跪了一地。皇后陰麗華泣不成聲,和太子劉莊侍立於御榻兩側。

忽然,劉秀睜開眼,先不捨地握住皇后陰麗華的手。他已經不能說話,只是默默地看着這個追隨他三十四年的結髮妻子,一珠老淚從眼中滾落榻上。他又費勁地掉過頭,握住太子劉莊的手,並向榻前地下跪着的衆王子看去。

山陽王劉荊見狀,便跪趨至榻邊,但劉秀並沒有看他。太尉趙熹見狀,便推推低首悲泣的東海王劉疆。劉疆跪趨至榻前,劉秀伸出顫巍巍的右手,將劉疆和太子劉莊的手握在一起,臉上帶着一絲苦澀的笑容,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劉秀,這位開創了東漢二百年基業的中興帝王、開國帝王,這位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軍事統帥、一代聖主,走完了他光輝燦爛的一生,於建武中元二年二月初五子時前,在南宮前殿駕薨,終年六十二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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